顾筠察觉咖啡厅里隐隐看过来的视线,帮他正了正帽檐,尽量多的遮挡住脸,随后把一杯常温蜂蜜水递给他——医生刚才说了,蜂蜜有助于缓解他口腔的不适。
常宁勉强喝了两口,看向章敏敏:“敏敏姐找我们有事?”
章敏敏笑了笑,从身侧挎包里拿出两张红色请帖,分别推给他俩:“下周我订婚宴,还望赏光。”
常宁吃了一惊:“这么快?”
“哪里快?”章敏敏被他反应逗笑。“怎么,宁宁舍不得姐姐?”
“是有点儿……”常宁修长的手指按在请帖上,一边答章敏敏的话,一边不安地看向顾筠。
回家路上,常宁忧心忡忡,想着章敏敏订婚的事。
顾筠也忧心忡忡,想着常宁吃饭的事。
“中午想吃什么?”他看向他。
“冰淇淋。”常宁走着神,脱口而出。
吞口水都如刀割的情况下,他特别想吃点儿冰的。
冰淇淋并不符合顾筠心目中高营养易消化的健康食物标准,但他想了想,还是让张叔停车——他们恰好经过一家游乐场,门口就停着辆冰淇淋车。
“要什么口味?”顾筠站在冰淇淋车前,颇有耐心地一一念给常宁听:“巧克力、香草、抹茶、咖啡、树莓、芒果、香芋……”
“我要一个巧克力,一个芒果。”
“两个?”顾筠把脸转向他。
常宁眨了下他湿漉漉的大眼睛:“不行?”
顾筠稀里糊涂付了账,一个巧克力,一个芒果。
常宁两手各捧一个蛋筒,左边巧克力,右边芒果。他先舔一圈左边,再舔一圈右边,满足。
“小叔,我们去里面逛逛,好不好?”舔两个冰淇淋的间隙里,他邀请顾筠。
里面是个游乐场,游客平均年龄不超过8岁,顾筠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但他还是稀里糊涂点了头。
“小叔,就……敏敏姐订婚的事儿,你别难过。”两个冰淇淋快吃完的时候,常宁终于停下脚步,鼓足勇气开口。
顾筠怔了下:“我不难过。”
“你,你难过也没关系……”常宁别别扭扭,尽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我的意思是,你别一个人难过——”
“我不难过。”顾筠打断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和敏敏只是朋友。”
“你,你不是喜欢她吗?”这次轮到常宁发怔。
“不是。”顾筠深吸了口气,“我对她从来没有朋友之外的感觉,我喜欢的——”
“呀!”顾筠说到一半,常宁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冰淇淋融化了,“吧唧”一团掉到手背上。
“有纸吗,小叔?”常宁把手往高处举了举。
顾筠紧紧握拢的手松开,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帮他擦掉手上黏腻腻的液体。
“小叔,你刚才说什么?”常宁把手伸着任由他擦,吃掉蛋筒里最后一口冰淇淋,才想起来问。
顾筠顿住动作,看了眼他信任至极毫不设防的脸,若无其事攥紧了纸巾:“没什么。”
“不是,你刚才说——”
“刚看到有射击打靶游戏,要不要玩?”顾筠生硬地转移话题。
他说的是激光玩具枪打气球的游戏,常宁十来岁时最喜欢玩,现在么……
小叔是不是对他的年龄有什么误会?
顾筠说完也在后悔。
他提什么也不该提射击,明知道他眼睛……
“算了,我们——”
“好啊。”
顾筠欲改口时,常宁偏偏答应下来。
“我在游戏里刚学了点儿枪法,小叔,看我给你露一手。”
他说到游戏,顾筠脸色变了变。昨晚睡不着,他看了常宁上轮游戏直播的回放,看完更睡不着了,又气又心疼,睁眼生生熬到天亮。
常宁看不到他脸色,乐呵呵地拿起玩具枪,准备好生炫个技,结果第一枪就脱靶险些打到摊主身上……好在这一发子弹让他找到了感觉,即便看不清,后面命中率也勉强能看,和旁边六岁的小朋友成绩持平。
基本持平。
二十发子弹打完,小朋友比他多击中一只气球。
多了一个,刚好奖品高上一档,常宁得了个还没他巴掌大的小玩偶,小朋友得了个需要双手环抱的大玩偶。
小家伙嘚瑟又惋惜地看他一眼:“哥哥,你真是……白长这么大个子了。”
常宁极憋屈:“哥哥眼睛好了,一个顶你仨!”
那小朋友不信,郑重教导他:“吹牛皮可不好。”
他说着,把自己手上的大玩偶朝常宁递了递:“你喜欢这个吗?我可以跟你换。”
哥哥虽然人菜又爱吹牛皮,可是哥哥漂亮,比小妍还漂亮……而且哥哥这么大只,大玩偶应该给他,小玩偶给小妍好了。
小家伙嘴巴挺毒,人倒是大方。
不过常宁还没那么厚的脸皮要他东西,他半蹲下来,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脑瓜:“谢了,小鬼,不用换,这个也给你。”
他说着,把手上的玩偶塞到小家伙怀里。
咦,哥哥凑近看更漂亮了,还香香的。小朋友收下礼物,顺从本心,“吧唧”亲了常宁一口以作感谢,抱着玩偶兴奋地跑走了。
常宁怔了怔,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干嘛亲我?”
当然是因为你好亲。
顾筠黑着脸,弯腰擦拭他的脸:“有口水。”
这事儿一打岔,常宁彻底忘了顾筠说了一半的话,只是耿耿于怀在他面前丢了面子:
“小叔,我枪法真的可以的,等眼睛好了我打给你看。”
顾筠收回手,指甲嵌入掌心。
他的眼睛不会好了,而他应该告诉他,立刻,马上。
理智催促着顾筠开口。
顾筠却把视线落在常宁脸上。
常宁刚刚直起身,阳光底下,一张脸白皙到半透,睫毛同发色一并变浅,双眼落在虚空中某点,眼底倒映着晴空万里。
不容破坏的晴空万里。
至少,今天他不想破坏。
“回家吧。”他率先转身。
“嗯。”常宁应了声,手却拽住顾筠袖子:“小叔等等——”
顾筠回头,常宁身子晃了晃,拽着他袖子的手用力到发白。
天旋地转,常宁想控制自己站稳的,但还是控制不住,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砸到顾筠肩上:“对不起……”
第64章 哭包常宁
温柔顾总。
顾筠踉跄了下, 很快站稳。
他一手撑着拐杖,另一手扶住常宁,心是慌的, 脸是白的,唯独声音镇定:“怎么了?”
常宁额头抵在他肩上,闭着眼, 喘息。
“晕……很快, 就好。”
他又忘了自己的毛病, 刚才起身太急了。
他没忘顾筠的毛病,知道他不喜欢被触碰,竭力做着深呼吸,等待天旋地转的感觉赶快过去。
很快, 浊气下降, 清气上升, 常宁感觉脚又踩实了地面。阳光燥热, 可他脸贴着的地方沁凉, 还有股清冽的幽香。
好舒服……
不过,常宁很快清醒, 不舍但坚决地直起身, 只在离开前, 假作无意,用鼻尖蹭了下那抹肌肤——
他自以为做的隐蔽, 却不知顾筠敏感至极,瞬间红了脸。
“好了吗?”顾筠强压下身体内那股让他发颤的麻痒, 集中精神看向他。
“嗯。”
“能走吗?坐一坐, 还是我叫张叔来扶你去车上?”
“不用。”常宁摆摆手。“已经好了。”
顾筠还是打了电话叫张叔把车开进来。坐回车上, 张叔看出常宁脸色不对:“宁少爷不舒服?”
常宁靠在座椅上, 人有些恹恹:“外面太阳太晒了。”
顾筠摸了摸常宁的额头,声音很是不悦:“是你在发烧。”
——刚才他倒在他肩上,他就发觉他额头很烫。
顾筠关掉了空调出风口,懊恼自己没有定力,给他吃什么冰淇淋。
世上没有后悔药。
常宁烧了一下午,在房间里浑浑噩噩睡到天黑。
顾奕从外面回来,推门进常宁房间,正看到他叔坐在轮椅上,怔怔看着床上的人,不知看了多久,眼底都熬出了红血丝。
被声音惊动,顾筠先条件反射般错开眼神,随后才看向顾奕,满脸不快:“怎么不敲门?”
“怕吵醒他……”顾奕小声解释。“饭好了,张阿姨问你什么时候开饭。”
顾筠滑动轮椅退开些:“叫他起来一起吃。”
“我?”顾奕指指自己鼻尖。“你自己怎么不叫?”
他舍得叫早就叫了。
顾筠没解释,控制轮椅又退后了点儿:“快点儿。”
顾奕拿毛巾浸了冷水,在常宁脸上胡乱一通擦,如愿把他擦醒了。
搞清楚是顾奕,常宁一边起身,一边朝他大吐苦水:
“小奕,我太惨了。”
“怎么惨?”
“哪哪儿都惨。我浑身都不舒服,在游戏里被个小丫头血虐,出来还被个小豆丁瞧不起。”
常宁越说越觉得憋屈。“我也想要大白熊。”
“什么大白熊?”
“那小豆丁的奖品,小奕你去给我射一个——”
“那是只狗。”顾筠在边上冷冷开口。
常宁倏地闭紧嘴巴。静默了足足几秒,才游魂般开口:“小叔你也在啊……”
太丢脸了,他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顾奕用好大力气才憋住自己没笑:“你哪儿不舒服?”
“没有。哪里都舒服。”常宁一本正经。
顾筠冷哼了一声,冷冷看了他俩一眼,转身退出房间。
“行了,人走了,别装了。”顾奕帮常宁拿过拖鞋,扶着他站起来,“都哪儿不舒服,说出来让我舒服下。”
“我嘴巴好疼,喉咙也疼,头也晕,你别晃我!”
“我哪儿晃你了……嘴巴怎么了?张开我看看——”
门外,还没来得及走远的顾筠,心痛地闭了闭眼……
晚饭时,顾奕插科打诨逗着趣儿,好不容易哄着常宁吃完了整碗饭。
“怎么搞的,他嘴巴里?”趁着常宁去洗澡,顾奕坐顾筠对面问。
“放疗副作用。”
“那怎么整?看着都疼。”
顾筠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药膏丢给他:“洗漱完帮他敷。”
“我?”顾奕再次指指自己的鼻尖,“小叔你确定?”
“虽然我是直男,但你也别太信任我呀,就我哥这种极品美色面前,一坨铁也不一定不能弯……”
“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哥!”顾筠压低声音呵斥。
“那还是你侄子呢……”顾奕小声嘟囔。
顾筠手扣住膝盖,紧紧抓了一下,眼中浓重的阴霾险些遮掩不住。
“不是,小叔,我没别的意思——”顾奕刚才说话没过大脑,他是真没别的意思。可顾筠已经坐不住,一言不发离开客厅,回了他自己房间……
翌日一早,顾筠起床时,常宁已经收拾停当下楼,正乖乖坐在餐桌前吃药。
他看不清楚,药要先一颗一颗摸过,按形状数好摆在眼前。
顾筠抿了抿唇,走过去先看了一眼,确认数量没出错,才抬手摸了摸他额头。
“我好了,小叔。”常宁乖乖任他摸。
烧确实退了,但顾筠还是不大放心:“确定要回去吗?”
“嗯。”明天是爷爷忌日,他肯定要回趟山上。
好在也就四小时车程,他今天出发,在山上过一夜,明天祭拜爷爷后返程,不耽误后天的工作。
“小叔你上午有行程吗?能不能让张叔送我去趟顾爷爷那里?”顾晋卿要一道回去祭拜,常宁要先去和他汇合。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张叔送我就——”
“我和你们一起回山上。”
“那怎么行?!”常宁变了脸色。“四个小时呢,你的腿怎么受得了?”
“没什么受不了。”顾筠淡淡开口。
比起来,两天一夜见不到他提心吊胆,他更受不了。
顾筠决定的事,常宁没那个本事改变。
他们吃完早饭后先去做了次放疗,才去疗养院接上老爷子出发。
路上耗费的时间远比常宁预计要久。
中途老爷子指挥着车子下高速,带常宁去拜访了一位老中医。他被又熏又蒸倒腾了个半熟,还被扎成个刺猬在硬板床上老老实实挺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一脸菜色拎了几盒炮制成粉的中药冲剂出来。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不要小看老祖宗的智慧,这药治不了你的病,但可以激发你的自愈能力,提高抵抗力。”饭桌上,老爷子说的头头是道,然后让人冲了一大海碗中药给常宁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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