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没有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维恩,声音轻柔:“深呼吸,不要紧张,一个词一个词慢慢说。”
维恩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脸,竟然真的平复了心情,缓慢地说道:“因为您每次走路都是先迈左脚。”
安塞尔愣了一下,很罕见的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还有这种说法?”
其实是维恩瞎说的,但是安塞尔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笑了一下,那张清秀的脸笑起来变得活泛,好像春天池塘里起了波澜。
“这不是说得很好吗?”安塞尔优雅地拍拍手,“你很聪明,你叫什么?”
得到了和前世完全相反的评价,维恩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叫维恩。”
“维恩。”安塞尔走到他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我之前怎么没在门口看见你。”
安塞尔比他大两岁,却比他矮一点点,这在上一世是维恩喜欢调侃的点,而现在却显得弥足珍贵,他有多久没有近距离地站在安塞尔的旁边了?
“回少爷,我在厨房帮佣。”
安塞尔点点头:“以后到大厅工作吧,以你的外形不当男仆可惜了。”
大厅男仆的工资比厨房伙工的工资高了一半,上一辈子他是舍命救了安塞尔才被提拔到高级男仆的,维恩有点不敢相信这一世竟会如此顺利。
卡罗有些担心,大厅不比厨房,是宅子的门面所在:“可是他说话……”
安塞尔瞥了一眼维恩笑着说:“说话可以慢慢再练,这又不是改不掉的。”
事实上,上辈子维恩直到死也没有改掉。
但他不会说,反而被安塞尔的话鼓舞,下定决心要变得不一样。之前提过,他很相信安塞尔的话。
安塞尔走到座位前,没有急着落座,无意识地转着右手拇指的扳指,思考了一会,面向维恩,轻声开口:“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冒犯你,但是既然是庄园的一份子,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去找管家,或者直接来找我。”
他斟酌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我们会帮你,不要……我是说,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
维恩完全明白了,之所以这么顺利成为大厅男仆,不是因为安塞尔真的认为他很聪明,而是安塞尔看见他哭了,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困难,这种困难在仆人间很大可能是穷,于是找了个理由给他涨工资。
维恩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安塞尔永远拥有让他哑口无言的能力。
安塞尔看他表情难看,叹了口气:“我不是很会说话。”
他坐了下来,奥利为他推开椅子,他抬起头冲维恩笑笑:“还是谢谢你的细心,今天我可以用我喜欢的姿势吃饭了。”
(注:之后为了方便阅读,都会省去维恩的口吃,只有在特定剧情时才会标出,所以看到后面维恩说一大段话不要吃惊,其实还没有好)
用完晚餐,跟着管家领了男仆的衣服,维恩没有去休息,他先是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今天的菜是按以前的口味烧的,有一些辣,安塞尔喜欢辣但是不能吃辣,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剩下的菜,安塞尔吃了很多,晚上多半要胃疼。等牛奶好了,放在热水里保温,然后来到女工的仆人房,敲了敲莱鲁大妈的门。
莱鲁很快打开门,看到维恩有一些惊讶:“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维恩看看里面没有人,一步迈了进去,压低声音:“大妈,我想和您聊聊您儿子的事。”
莱鲁脸色一变,如果说之前在厨房的事可以用开玩笑搪塞过去,那么维恩现在提起,意味就完全不同了。她小心地关上门。
狭小拥挤的仆人房中,另一个女工还没有回来,维恩站在那里。莱鲁给维恩倒一杯水,惴惴不安地开口:“维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维恩把水杯放在桌上,正色道:“您别紧张,您先回答我,您的儿子是不是左眼皮上面有一颗大痣,头发偏红?”
维恩努力回忆上一世来闹事的年轻人的模样,尽力避开会因为年龄增长而改变的特征。万幸的是莱鲁大妈的儿子还是很有特点的。
认真听完,莱鲁颤抖起来,猛地拉住维恩的手,几乎要跪下去:“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这确实是我的儿子……”
维恩连忙扶住她:“您冷静一点,我是维维啊,我怎么会告诉别人?我是向着您的。”
莱鲁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信任,被扶着坐了下来,又喝了一口水,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会知道的,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维恩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抛出来:“是我一个老乡打听出来的,您儿子好像最近赌牌欠了他的钱,他打听到您在这做工,正好我也在,就提了一嘴。”
莱鲁不敢相信:“不可能,我家布朗怎么会去赌牌呢?”可是描述的特征又是完全一样。
维恩笑笑,他在努力模仿安塞尔那种温和坚定的笑容,可是长相太过艳丽,让这个笑有些锋利:“要不您寄一封信问问吧,或者请假一天回去看看。我绝对没有骗您。”
莱鲁皱着眉头沉思着,维恩不想打扰她,便起身要出去。
莱鲁看见他的动作,急忙翻箱倒柜找到一枚小小的金戒指,有些讨好地递给他:“维维,大妈也没有别的,这个给你,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我可能……”她没有说完,哽咽住了,但是没有人比维恩更清楚会发生什么。
维恩知道这枚戒指是纯金的,上一世是他帮着典当的。可哪怕是再不堪的前世,他也没有扣下莱鲁的一分钱,更别提现在。
维恩把戒指帮她放在手心握好,轻声说:“我不会说的,请您相信我。”他抱住莱鲁胖胖的身体:“相反,您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您。”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您永远幸福。
第3章 维恩(三)
莱鲁大妈还是放心不下,匆匆地请了一天假赶回老家。
而维恩也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他的男仆训练。天还没亮,男仆们便换好白色衬衫,黑色马甲早早地集中在大厅中,列队等待。
负责管教他们的男仆长卡罗是维恩的舍友,此时故作严肃地背着手审视着仆人们的扮相,是不是上手帮忙整理一下。
他路过维恩身边时,满意地点了点头。青年哪怕穿着黑白两色的衣服,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像一朵娇艳的玫瑰。
卡罗有时候会很失礼地想:这样的外貌条件做低级仆人真是可惜了。就凭这张脸,干什么不能更来钱?
不过想只是想,维恩的母亲曾是庄园的仆人,这个老实勤劳的女人的遗愿就是儿子可以留下来,做正经人的营生,不要出卖身体。
可能这就是长得好看的人的顾虑吧,卡罗不无悲戚地想,不过至少他们还有改变生活的最后一条途径。
维恩学得很快,体态也很好,好像天生就是高级男仆的料。卡罗也夸他有贵族老爷的风姿,这都是他当初为了挤进上流圈子苦练的。
训练结束,领了各自的任务散开。维恩负责打扫客厅,他边想着怎么帮莱鲁大妈解决问题,边很熟练地弯腰擦拭着茶几,桌子,笔直的马甲下细细的腰窝若隐若现。
“咳。”
维恩转过头,看见安塞尔穿着黑色的披风,戴着帽子,身上覆盖了一层清晨的寒霜,应该是刚刚骑马散步回来。
“您不舒服吗?”维恩紧张起来,安塞尔之前也是从咳嗽开始,最后演变成了哮喘。本来调养得差不多了,可为维恩奔走的那段时间太过劳累,又能隐隐听到胸腔里的闷声。
安塞尔本来只是想提醒他腰露出来了不太雅观,可维恩的态度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只能顺着话点点头:“外面有点冷,出门的话记得多穿点。”
他的目光落在维恩贴身的衬衫马甲上,裁剪合适的布料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并不是那种纤细的感觉,反而很匀称也很有力,就好像特意练过一样。
“很好看。”安塞尔露出欣赏的目光,轻轻地说,“去找管家再领一套换洗吧。”
维恩知道他又开始操心自己没有衣服穿,看来已经找管家了解过自己的经济情况了。这个时候的维恩确实很穷,每个月的工资都寄回家里补贴,平时也是两套制服来回换着穿,有的时候衣服洗了没有及时干,只能穿夏天的短袖短裤躲在一边等。
维恩觉得重生以来,变得多愁善感好多,鼻子又有些发酸。
他连忙转移话题,有些匆忙地放下手中的活,对安塞尔说:“对了,今天的早饭是绿茶配樱桃肉饼,夫人还没有起床,我先为您准备点食物垫垫吧,不然直接喝浓茶胃可能会不舒服。”
安塞尔挑挑眉,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维恩很快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准备一片淋了芒果酱的华夫饼。照例将杯子餐具放在左边。
华夫饼是他专门烤的,外皮酥酥的,一口咬开,好像布丁似的内里弹而不粘,配上香甜的芒果肉,整个早晨都变得幸福起来。
安塞尔慢条斯理地吃完,嘴角带着笑。
维恩看着安塞尔有些孩子气的笑脸,好像呼吸都带着芒果的甜味,不禁也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会喜欢,以前一起出去旅游的时候,安塞尔买过好几次。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在后来为了讨好贵妇学习做甜品时,也顺便学了烤华夫饼。
“很好吃,约瑟先生在哪里学的?”安塞尔慢慢地喝着牛奶,看上去很满意。维恩手上托着毛巾随时准备递给他,一边笑着说:“我不知道,我帮您问问?”
维恩打算回头就教约瑟先生怎么做,这东西不算太难,就是一个比例问题。
“嗯,加进下午茶的菜单吧。”安塞尔点点头。
晚上,蹲在门厅的煤油灯下面,维恩掏出破旧的本子,用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过去他喜欢用这种方法来整理思绪,但他识的字不多,很多都是用符号替代。
一连画了好几个方框,维恩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写过字了,他攀上的那些贵族只是把他当作玩物,让他唱歌跳舞,却没人想要教他识字读书,他们只需要他的身体,至于精神上的需求另有他人。偏偏他还看不穿,甚至自鸣得意。
他认的字全是安塞尔教的。安塞尔会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耐心地写给他看,只有在这时,维恩的笔下才会出现那种漂亮流畅的斜体字。安塞尔还喜欢午休的时候,靠在他的胸前,拿一本诗集,慢慢地念给他听,遇到复杂的单词,便会用温和低沉的声音为他拼读。
love。
维恩在纸上写下,这是他自学的。他还记得在一次温存时,他伸出手指有些笨拙地想在安塞尔的胸口写下这个单词。手指刚一碰到,安塞尔的胸口猛地起伏了几下,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茫然地低下头看着。
等他终于写完,安塞尔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瞳仁中还有不易察觉的雀跃,好像岑寂的黑夜中猛地点亮了一根橙红色火柴。
安塞尔张开口,用嘶哑的声音重复道:“love?”
维恩笑着点点头。
安塞尔伸出汗涔涔的手臂将他搂过来一点,然后也在他胸口郑重地写下:“A-d-o-r-e。”
“Adore。”安塞尔重复一遍,发音优雅,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维恩分不清这两个单词有什么区别,只能笑眯眯地吻着他的手指。
安塞尔没有像以前一样被他的讨好逗笑,反而沉默了好久,情绪肉眼可见的不对劲起来。他眼尾红了,抿着嘴,睫毛颤动,又伸出手在他胸口慢慢地写着:
“l-u-s-t。”
维恩把这两个单词都写在纸上,手指细细摩挲着碳粉,似乎又回想起汗湿的皮肤滑腻的手感。
维恩好像发了一个梦那么长的呆,然后猛地惊醒摇摇头,将这张纸撕下来,小心叠起贴着胸前放好。
安塞尔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两个词的呢,他无从得知。
安塞尔是体面人。
爱,恨,痛苦,挣扎都不会歇斯底里地表达,只能从他发白的指尖,颤动的睫毛和加重的呼吸来窥见感情的波动,可这么温柔细腻的人,内心的惊涛骇浪会比他少吗?
说不定自己玩的所有手段,他早就看穿,是什么让这个聪明的男人,这个精明的猎手心甘情愿装傻,将五年的时间都掷水听响?
维恩不敢再想下去,又打开新的一页。
莱鲁大妈的事他得等她回来知道具体情况之后才能商量对策,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前做好准备,应对一年半之后的经济萧条。
尽管艾姆霍兹庄园会保证他们的温饱,可维恩远在乡下的姐姐以及姐姐的三个孩子都会随着姐夫的受伤下岗而失去经济来源,只能靠他接济。
所以他需要在经济萧条之前存下一笔钱,足够应对突发状况。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自己在乡下买一套房子让姐姐一家住,否则到时候工资缩水三四成,只能勉强吃饭,是怎么也付不起房租的。
那么有什么赚钱的方法呢?
维恩咬着炭笔,把嘴巴弄得脏兮兮的,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厨房里忙着洗碗烧菜,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意识了解外面的事。对股票,市场的认知全是十年后在名利场上无意中听到的。买彩票,赌马之类的也做不到,投资做生意也没有本钱和伙伴。
“维维?”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大门打开了,女仆梅林抱着一大堆废弃的布料准备堆到墙边,等着第二天其他仆人清扫。“你的嘴巴!”
维恩用手摸了下嘴巴,一看,手上黑了一片,梅林连忙扯出一条白布蹲下来给他擦擦。
突然,梅林朴素的长裙吸引了他的目光,虽然是一名女仆,但庄园对服装的审美依旧是很新潮的。也就是说,现在流行的裙装还是没有花边的,这和十年后的社交圈有很大区别。
维恩眼睛亮了,他混在贵妇圈子里久了,甚至有被要求过女装,对各种花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正好这里不仅有材料——那些废布料,还有一个专业人士——梅林手很巧,就连夫人的不少衣服都是她缝制的,房间里甚至还有很高级的缝纫机。
“梅林!”维恩一下拉住她的手,漂亮的绿色眼睛好像宝石一样流转着光彩,笑容明亮。
梅林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总是难免陷入那些言情小说里的浪漫幻想,尤其是维恩的长相如此俊美,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一直是女仆圈子里讨论最多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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