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有些想笑,突然向前:“右边口袋里是什么?”
安塞尔很机敏地倒退几步,拉开距离,低着头看了右口袋一眼,好像自己也不记得似的,然后抬起头,笑着开口:“这个,得等明年了,希望明年圣诞,你能选中它。”
“那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换掉,先给我看看!”维恩小心翼翼地将姜饼放在怀里,耍赖一样地追上去,安塞尔转身就跑,跑动带起的风将他的斗篷帽子吹下,金色的长发束着深蓝色飘带,好像雪地上逃窜的阳光。
“鞋子进雪了。”维恩追不上,蹲下来,装模作样地摆弄着皮鞋。
安塞尔犹疑地停下脚步,维恩好像很苦恼地哼哼。安塞尔叹了口气,走过来:“我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雪就撒了过来,他有些慌张地拉过斗篷,却被一把搂抱住,压到一旁的树干上。
树上的积雪悉悉索索地落下来,维恩得意地眯着眼睛,笃定道:“明年我一定可以抽中。”
他们看着彼此冻得红红的脸庞,笑唇边呼出的白气,落下的雪在衣服上转瞬又消融为晶莹的水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会分开。
但事实上,那就是他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圣诞。维恩到现在也不知道,右口袋中装的是什么。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打断了维恩的回忆。他探出头去:“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夫神情抱歉地摘下帽子,局促不安地擦着脸上的汗珠:“马车,它坏了。横杠断了”
维恩跳下车,安塞尔跟在他身后,马车倾斜着沉到车轮下方。
“能修好吗?”安塞尔轻声问道,这里距离庄园还有好长一段路,若是耽搁了,到家估计天都黑了。
“少爷……”马车夫面露难色,“现在手头没有工具,我现在立刻去最近的驿站找人来修,也得一个半小时。”
安塞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点点头,“你去吧,尽快,我们在附近转转。”说着,他想招呼维恩,却发现对方沉着脸瞥着自己的身后。
安塞尔刚想询问,就听见身后传来热情的声音:“艾姆霍兹男爵,这么巧,您不会也是特意来买枫夜露香粉的吧?”
安塞尔回头,坎森公爵站在另一辆华美的马车旁。手上拎着几个丝绸装饰的袋子。
“维因少爷也在啊!”坎森公爵好像才看到维恩似的,语气很熟络地打招呼。“上次在冬星一见如故,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和您再交谈一次呢。”
安塞尔本来温和地笑着准备回应,听见这些话,反而闭上嘴,眼神有些漠然地看着。这种挑拨离间的招数,令他有些不屑。 再加上对方既然叫出了维恩用的假名,或许维恩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清楚情况,可别弄巧成拙。
坎森公爵一直偷瞄安塞尔的表情,却发现对方在听到自己称呼维恩少爷时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心里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吗?
“这马车一时半会也修不好,两位不如跟着我的车回庄园吧。”坎森公爵提议。
安塞尔不太愿意麻烦对方,毕竟怎么说两人也算是竞争关系,但还不等他礼貌拒绝,维恩已经抢先答道:“好呀,那就麻烦您了。”
安塞尔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维恩自信地笑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坎森公爵,配上他高档的定制西装和向后梳起的头发,真有一种高位者的气质。
安塞尔垂下眼睛,不再多言语,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第57章 维恩(五十七)
维恩与坎森公爵一见如故, 互相吹捧,安塞尔插不上话,只能带着淡淡的笑容, 微微向后靠在座椅上, 眼神放空, 想着心事。妍陕艇
可坎森公爵却不放过他, 反而旧话重提, 拿出他买的香粉, 故作无意道:“这家枫夜露的香粉好像在雾都贵妇中十分流行, 夫人也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催着我买,实在拗不过, 今天有空就跑了一趟, 不想还碰上了男爵。”他将香粉盒子递到安塞尔面前,客气道:“男爵应该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吧?我这正好买了很多, 您带回去用?”
安塞尔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 维恩皱起眉头,坎森公爵这话, 敏感一点的人都会觉得他在暗讽安塞尔和女人一样。
像女人本来并不是什么贬义的话, 甚至维恩觉得一个身上就应该兼具阳刚与阴柔的特质,但这种话在别有用心的人嘴里说出来, 首先需要考虑的就不再是话语本身的含义,而是对方试图以此羞辱安塞尔的动机。
维恩出于某种目的想要获得坎森公爵的信任, 但也不代表着他能看着安塞尔受到攻击。
“意大利, 翡冷翠之香的改良香, 如兰似麝,浅浅清丽的橙花香中和着浓郁的奶味, 好似柔若无骨,泪挂双腮的少女。”安塞尔只是轻轻地嗅了一下,便知道了香粉的类别,有些傲然地淡淡开口。
坎森公爵被说中了,愣了一下。
维恩立马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调笑着接口:“这香味对尊夫人来说,是不是过于娇嫩了?”
坎森公爵脸色发白,有些不自在,维恩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笑:果然,恐怕这个时候,坎森公爵已经和哈特格林伯爵夫人勾搭在一起了。若是坎森公爵没有这么轻视安塞尔,完全可以谨慎点,说是给女儿买的,何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那么,维恩眯起眼睛,思索道,一年之后,哈特格林伯爵夫人守寡,坐拥着庞大遗产,又正巧是坎森公爵进军香料市场的上升期,两者会不会有些隐秘的联系呢? 坎森公爵自找了没趣,面子有点挂不住,心中的怨恨更甚,安塞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转头看着窗外。
庄园终于到了,安塞尔坐在门那里,率先下了车,维恩跟在他身后,坎森公爵探出身子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维恩的手,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请您到寒舍做客?”
维恩勾起嘴角,压低声音:“只请我,不请我表哥?”
“是的。”坎森公爵手上力度紧了紧,维恩抽出手来,大声笑道:“再说吧。”
坎森公爵知道一下也拉拢不了他,能起到一点离间的作用也就够了,于是告辞。
维恩目送着马车离开,回过头,安塞尔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只说了两个字:
“避嫌。”
夜晚,祈祷室中依旧亮着灯火。
“你都能看懂吗?”维恩将刚从书房取来的一本地图册替换黛儿手边的《战术通论》,随手翻开看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的头都大了。
“字都认得,看不懂就背下来,因为卡斯迈喜欢。”黛儿打开,确认一下版号与印刷,然后直接翻到西印的地图,细细比对:“反复看,总有些想法能够看进脑子。”
“如果你是卡斯迈,正和往日一样大谈军事,本来没指望得到回应,却突然听到一句不错的观点,你会有什么感觉?”
黛儿指尖摸索着硬壳书封的边角,仰着头看向维恩,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眼睛明亮,甚至维恩感觉从中看出了从没见过的雀跃与兴奋。
维恩沉默了一会,然后嘴角勾起,神情有些怪异:“你确定,你不喜欢卡斯迈男爵吗?”
“当然。”黛儿眼神一变,嗤笑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觉得你真的太上心,被你当作目标,卡斯迈男爵栽得不算冤。”维恩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黛儿和他一样没受过教育,毕竟夫人并没有将她真的当作贵族小姐培养,只是养着说说话解闷的人形珍珠罢了。
可当他打扫书房遇到黛儿坐在梯子上的时候,才知道人家还没进庄园就识字了。马戏团里有个温柔的姐姐,捡传单,废报纸教她,只不过……黛儿的话语戛然而止。“只不过什么?”维恩还想知道更多,却被冷冷的眼神打了回来。
“这算什么上心?”黛儿很冷静,“我读这些书,就和白天我们在书店看到的那些苦读的学生读教科书一样,只是通往权力与地位的阶梯罢了。与其说我上心,不如夸我对权力的敬畏之心。”
维恩手肘撑在桌上,随意地转着墨水瓶。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对权力这么执着,是有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吗?”维恩轻声道。
“没有。”羽毛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
“还是有什么想要报复的人,比如说曾经的……”维恩本来想说马戏团来试探一下,书写声突然停下,黛儿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俊俏艳丽。
维恩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按照卡罗说的,因为设备事故导致蛇群逃出,让一名男爵夫人陷入危险这件事属实,哪怕夫人再好说话,这个马戏团也只有解散的命运了。
或许她已经报复过了。维恩心里升起一个恐怖的想法,说不定那个事故就是……维恩甩甩头,觉得眼前的甜美女孩好像是一朵带着剧毒的花。
黛儿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专注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你想听我的故事?”
维恩弯着眼睛,将桌子边缘的墨水向里推推,语气引诱:“我想着,多了解自己的同类,没有什么坏处,毕竟我也会告诉你,卡斯迈男爵这几天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他有一个很大的计划,是他想了很久的,几乎将现在遇到的人都囊括了进去,还涉及到远在西印的香料货源,皇宫里的脉系之争,雾都的改建工程……一旦成功,他不仅能够加官进爵,艾姆霍兹庄园也会空前强盛。
只可惜他用的手段却算不上光明,短时间内还不知道怎么和安塞尔摊牌,那么现在能够帮上忙的,就是即将成为卡斯迈夫人的黛儿。
如果说安塞尔的影响力更多地是在商界,那么出身于军官世家的威廉就能给他提供另一方面的支持。
黛儿和他一样野心勃勃,渴望权力,本就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对象,更别提两人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知根知底,也无需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各取所需就好。
察觉到维恩讨好的态度,黛儿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竟然没有拒绝,反而缓缓讲述了起来。
十三年前,黛儿就叫黛儿,夫人收养了她,保留了她原来的名字,但却不知道黛儿对此深恶痛绝。
就像卡罗说的,黛儿就是doll的意思,因为她长相甜美,经常在表演中充当洋娃娃的角色。
她有一个搭档贝格,大她十几岁,却因为身患侏儒症,身材矮小,骨瘦如柴,专门演衬托她的丑角。
黛儿第一次和她搭档的时候,团里决定演一出新戏,对方不由分说地抢了戏份更多的。戏份更多,动作难度系数更大更危险,但获得的食物也会多一些。黛儿不服气,所以当训练的时候,贝格好几次因为动作失误而被毒打,她都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等一天的训练结束,黛儿抱着装着面包汤的罐子钻到桌子底下,她吃的慢,之前在分团的时候总是被别人抢走饿肚子,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在桌子底下吃饭的习惯。
桌子下面到处是残渣垃圾,甚至还有老鼠苍蝇聚集,黛儿已经习惯这种环境。可今天却不太一样,垂下的桌布突然被撩起,贝格那张皱巴巴的丑脸钻了进来,带着讨好的笑容。
黛儿吓了一跳,以为她抢完风头还不够,还要抢自己的食物,连忙举起罐子就往嘴里倒去,因为上面一层浮油的保温效果,底下的汤滚烫,黛儿被烫得一呛,蜷缩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贝格脸色大变,快步爬了过来,她这一爬,黛儿咬着牙,又要接着灌,却被贝格一把扣住罐口,猛地一拽,黛儿尖叫一声,一手挡在身前试图阻挡将要落下的拳头,另一只手死抓住汤罐不放手。
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如果不能及时补充食物,没有力气耽误了第二天训练,会被打得更惨。
预想的拳头没有落下,相反顶在贝格胸口的那个膝盖,被几滴滚烫的泪水砸到。
黛儿缓缓睁开眼,看见贝格泪流满面,嘴唇外翻,本就丑陋的脸更加狰狞。贝格从自己的罐子里捞出好几块面包,放在黛儿罐子里,然后抽泣着爬了出去。 黛儿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低头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全睡在木板上,黛儿因为是新来的,不知道该去哪里,突然看见角落处昂起一个头。
贝格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黛儿犹豫了一下,跨过一堆脚,走过去,贝格好像受宠若惊一样,手忙脚乱地收集破布旧衣垫在地上,黛儿有些紧张地躺下,贝格将身上的薄被拉到她身上,笨拙又谄媚地笑,自己的后背却完全暴露出来。妍擅听
黛儿似乎还是觉得冷,带着被子朝她靠近了一点,贝格一下屏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黛儿毫无察觉,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紧紧搂在温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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