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了你!”安塞尔沉声道,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将年轻男子的头发理好,语气落寞:“可你却只想着你的王位……”
安塞尔抬起眼看着他:“我以前觉得你很可怜,觉得是因为没有人爱你,所以你才不知道怎么爱人。但我现在才明白,你就是没有感情。”
大公与妻子是形式上的婚姻,剩下托雷之后两个人便各玩各的。托雷总是待在偌大的大公府,孤孤单单,周围都是恭恭敬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仆人。用威廉的话来说,他觉得托雷没有抑郁就算好的了。
好不容易和小伙伴们出来,也只有一周两个小时的时间,有的时候,玩的稍微危险一点,所有的小孩都要挨骂,久而久之除了头铁的三人组,也没人和托雷玩了。
安塞尔很少给人下定义,哪怕是维恩犯了再蠢的错,他也只是说“这件事”做得不聪明,而不是说维恩“这个人”不聪明,然而现在,他却直说托雷没有感情。
托雷显然也很熟悉他说话的风格,一下就听出了不对。
“爱?你不会以为他爱我吧,爱我爱到付出生命吧?他是这么简单的人,那他就当不上我父亲的情人了……”托雷满脸荒唐,语调怪异:“况且是我求着他救我的吗,你以为是他想救我吗?”
托雷摊开双手,又委屈又愤怒,好像全世界都糊涂只有他清醒一样,大声吼道:“他就是个不要命的赌徒,你知道吗,他就赌射来的子弹打不死他,也打不死我,赌注就是他的命,赢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是他赌输了,赌输了而已!!”
哪怕知道年轻男子已经死了,安塞尔还是不忍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安塞尔的动作无疑对托雷又是一个刺激,他英俊的脸上血迹未干,嘴唇颤抖,有些了然地点头:“我想起来了,你也有个同性情人……”
“你以后会明白的……”托雷咬牙切齿,“这些人都是势利的家伙,你看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还会不会爱你!”
“如果我一无所有,我就不祈求他爱我。”安塞尔毫不犹豫,朗声道,目光如炬。
“我每一次说爱他就是因为爱他,如果是想用爱困住他,那这种爱对我也没有意义!”
托雷心中一空,还想争辩什么,房间的大门突然打开,外面金红色的夕阳好像洪水一下涌了进来。
挡在门口的高大侍卫身上带着皇室的标志,声音洪亮:“很抱歉打扰两位大人的辩论。”
托雷和安塞尔浑身是血,一站一蹲,围在一个不知姓名的死人身旁,都因为刺目的阳光眯起了眼睛。
“但是女王有请。二位跟我进宫吧。”
护卫与入侵者乱斗之中,有心思活络的人偷偷翻窗爬到了三楼的卧房。
空无一人的卧室,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物件。
入侵者从抽屉抓一大把金银首饰,揣进怀里,便向着衣柜走去。
听说有钱人就喜欢将宝贝藏在衣服后面,挂在外面展示的都是中等好的,躲在房间赏玩的才是顶级的。
他大概也没想到衣柜里会有人,还是一个拿着左轮的人。
衣柜刚刚打开一条缝,还不等入侵者的惊讶从内心到表情,火光一闪,白色与红色飞溅。
如此近距离,又是对着脑袋,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整个头就被掀开。
黛儿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可怕的场景,一下就恶心起来。但还是强撑着伸出一条腿,想要爬出衣柜,将尸体拖到一旁藏起来。
这时方才入侵者爬上来的绳子又有了动静,黛儿机敏地缩回身子,正要伸手去关门。
一抬头,和窗户上带着黑色头套的男人面面相觑。
黛儿的脚边还躺着一具尸体,容貌艳丽染血,蒙面男人显然也愣住了。
黛儿迅速拔枪,蒙面男人也反应过来,拔出枪支,然而就是这愣住的一秒时间不到,决定了两人的命运。
又是叠加在一起的枪声,黛儿重重地砸在门板上,安娜扑了过去,却被射穿小门的子弹擦中肩膀。
“姐姐!”安娜顾不上疼,但又不敢大声。
“我没事……别怕……”
黛儿的大腿被打穿,几乎被力道钉在了墙上,却还是稳住打颤的声音回答道。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没有惨叫,女士左轮虽然小巧,子弹口径却没有变化,射得准的话足够一枪毙命。
真是疯了!
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
黛儿撕开裙摆,扎紧伤口,如果不处理很快就要失血过多。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顺着那个入侵者的绳子下去,就能逃出生天,对你来说这很简单。
可黛儿觉得好累,头晕眼花,一步也走不动。她只能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柜门拉回来。
——下一次再有人打开,就是你的死期。
黛儿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此时黑漆漆的衣柜给了她最后的安全感。
“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黛儿近乎梦呓一般,手上都是湿黏的血液:“威廉……什么时候回来?”
衣柜有限的空间和无限的黑暗,让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大变活人”表演的手提箱内。
那个时候她正因为表演失误而被打了一顿,没有吃饭就被塞进箱子夹层里加练。
她柔软的肢体交叠,尽可能减缓呼吸,陷进无限的黑暗与疼痛之中,等着班主喊停,为她打开箱子。
然而她等了好久,等到她昏昏欲睡,却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一样。
她害怕起来,却使不上劲,更加可怕的是,她已经有些缺氧了,她甚至喊不出声音。
——救救我。
黛儿的视野里出现了蓝色与白色的星星点点的光,交替闪烁,向前延伸。
她好像站在星河的边上,看着群星的颤栗。
尖锐迅速的拉链声响起,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明亮的光,像是太阳突然出现盖住了星群。
黛儿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像溺水的人一样一下坐起身子,正好和打开箱子的男孩脸贴着脸。
男孩是偷溜进马戏团后台的观众,本来只是好奇打开箱子,却没想到里面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他蹲在那里,还保持着打开箱子的动作,突然眼前一花,他从没有见过的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女孩就贴了上来。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男孩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含着眼泪的睫毛扫过自己的脸颊。
他的脸通红起来。
后面的事黛儿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天替她打开箱子的男孩在灯光下如火燃烧的红发。
黛儿猛地惊醒,自己竟然因为失血而意识恍惚,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黛儿?!”
衣柜外传来威廉的声音,磁性清晰,带点惊愕,似乎是发现了外面的尸体。
维恩的声音也传来,语速悄悄有些慢,但更加冷静:“应该在衣柜里。”
黛儿还没反应过来维恩在说什么,衣柜门一下被拉开,那个身穿军装,一头红发的青年就好像小时候那样背着光突然出现。
“威廉……”黛儿罕见地陷入迷茫之中,内心被喜悦与说不清的情绪填满。
她的嘴角向下撇去,又想哭又想笑,那一瞬间,她变得不像自己,而像一个委屈的小女孩,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威廉一发出声音就扑到丈夫的怀里。
“母亲和安娜呢?”浅蓝色的眼瞳略过她凌乱的衣裙与流血的大腿,焦急的声音似乎没有因为她还活着而有半分的放松。
黛儿眼里的星光一下暗淡。
暗道里面传来声音,威廉急忙打开开关,安娜扑进他的怀里痛哭起来,卡斯迈夫人也抽泣着将头靠在威廉的肩上。
黛儿浑身带着比失血还可怕的凉意,好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出团圆戏。聚光灯只照亮了他们,自己拼了命还是在舞台的边缘。
黛儿闭上眼睛,咬住下唇内侧,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自己,你只是为了伯爵夫人的权力来的。
可是内心还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冷笑:连一句“你还好吗?”都没有!
“你还好吗?”
柔软的毛毯落下包裹住黛儿狼狈的身体,黛儿睁开眼睛,愕然地对上一双深绿色的温柔眸子。
这种给受惊的人盖毛毯的行为不知道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是黛儿的皱巴巴的心却好像被厚厚的毛毯压平了。
维恩扶着她的手肘,将她微微托起:“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维恩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心里却也惊涛骇浪,一路上来,惨烈的场景让他有些承受不了。他想要赶紧离开,却也没忘了亲历这场不幸的少女才是最需要安慰的。
黛儿的动作有些僵硬,腿使不上什么劲,维恩愣了一下,轻声道:“失礼了……”他说着视线向下,才发现黑色的衣裙已经被血浸湿,只是因为颜色很深不太明显,而此时盖在上面的白色毛毯染成了红色。
黛儿看着他,眼神湿漉,好像被雨打湿的乌鸦。
维恩毫不犹豫一把横抱起她,焦急无比地转头大声喊道:“快找医生来!”而原本坐着的地上已经有一大滩半干不干的血迹。 艾伦二话不说冲了出去,门外传来他的喊声:“医生在哪里?医生呢?”
卡斯迈一家也被维恩的大喊惊醒,安娜和卡斯迈夫人扑了过来脸色苍白,方才她们都在暗道里看不到情况,听黛儿说没事,都真的相信了,加上处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一时竟然忘了救命恩人。周围的仆人也一拥而上。
威廉怔在原地,看着突然被簇拥起来的妻子,挤也挤不进去,心中空空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死去了。
黛儿知道威廉在看她,但她只是垂着眼睛,神情坚定地望着地面,似乎在沉思。
下睫毛锁着的眼泪,颤抖很久,终于滴落。
威廉的心也随着眼泪砸在地上,这回他确信有东西死去了。
第87章 维恩(八十七)眼陕町
昏暗的皇宫内室, 衣着低调奢华的贵族们围着中间的床铺,都低着脑袋,神情哀伤。
大英伟大的女王躺在中间, 嘴唇苍白, 气若游丝, 唯有那双灰色的眼睛似乎还留在尘世, 冷漠镇静, 似乎□□上的剧痛丝毫损伤不了精神。
大主教站在床头, 手上和口中一直在忙碌着什么, 准备为这个奇妙的灵魂做最后的祈祷,引它走上天阶,前往天堂的大门。
“……女王将她的童贞献给了上帝, 人们赞美她的纯洁……”
大主教将沾着清水的十字架递到众人面前, 站在第一个的大公没有理会,走上前握着姐姐的手掌, 站在第二个的公爵接过十字架念念有词, 然后轻轻地贴上额头,再交还给主教。
安塞尔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大公与女王, 还没反应过来, 十字架已经传到了跟前。
安塞尔看着蘸着清水的银质十字架,有些犹豫。
他虽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但对圣灵依旧抱着敬畏之心。教会是禁止同性相恋的,在所有人为这个将死之人的床位旁献上纯白的花祈求她的灵魂在最后时刻获得安宁, 自己却是那些神父口中的“三色堇”, 格格不入。
我有资格祝福这个将死之人吗?
可是如果不接的话……
大主教因为他的停顿疑惑起来, 正要说话,眼前的金发贵族突然抬起眼, 透亮的琥珀色眸子难得有些窘迫与无助,让大主教想起了自己曾是神父时见过的一类人。那类人一直我行我素过着自己的生活,却在有一天突然走进教堂,第一次进行忏悔。 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
安塞尔的手抬起,却在触碰之前,又默默地蜷缩起手指。
“我……”安塞尔不知道是想说什么,托雷有些急躁地打断他,从他的右侧,一把抓住十字架,然后郑重地走完一套流程,却不将十字架还回。
“恐怕,艾姆霍兹还是对陛下有些怨言的……”托雷垂着眼睛,双手捧着十字架,脸上还带着红肿,冷声道。
周围人的眼神一下从狐疑八卦变得了然若有所思起来。安塞尔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抿紧嘴巴,没有说话。
真要说起来,他对女王的态度非常复杂。作为她的子民,他享受着制度与科技的福利,毫无怨言。然而作为艾姆霍兹男爵的儿子,他却为她的无情心生怨怼。
他从小被送往法国,和母亲分离,就是担心受到牵连。而在不久之前,他也才刚刚得知,远在西印的父亲已经因为疾病去世。
似乎他从小到大遭遇的那点不幸,都与女王有关。
大公抬起头,轻声道:“艾姆霍兹,陛下让你靠近些。”
安塞尔偷偷松了口气,神情依旧严肃庄重,缓缓上前,站在床边。
女王冲他艰难地招招手,大公起身让了个位置。
安塞尔蹲下去,手搭在床边,有些拘谨。这还是他第一次面见女王,凑近了看,女王似乎没有那么可怕,反而像个和蔼的中年女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正对着自己微笑的原因。
“像……”女王的眼神里升起雾气,眷恋无比,手覆上安塞尔的脸庞:“你和佩佩长得太像了……”
女王的手表面很冷,内里却好像有一团火一样,安塞尔知道这个可怜的人还在发着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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