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是谁派来的?”楚明瑱支颐,自问自答,“这身手,八成是皇家暗卫,可惜本王杀的太快。无妨,连英最熟悉这些皇家功夫,他捉了活口,定是能审出来的。”
“是长安想要主公的命。”燕知微也不肯浪费,执着筷子挑着山珍海味吃,浑然没有在蹭燕王饭的自觉。
“谁都要不了本王的命。”
楚明瑱慵懒地偏头,长发因为玉冠碎裂而散下一缕,金相玉质,魅力无限。
他旋即将发络撩到身后,笑里带着些嘲讽,“广陵之叛刚刚平定,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好个朝廷。”
“或许是《大风歌》铿锵有力的歌声传出去,教人害怕了。”燕知微咬着筷子,眼睛却留在慵懒尊贵的主公身上。
血与火的洗练,让这位天潢贵胄,越来越像一柄横扫天下的利剑。
燕知微喜欢他这模样,他总是会多看几眼。
“一首歌都能教人这么害怕,硕鼠也这么胆小吗?”楚明瑱意有所指,“长安世族有这么畏惧本王,想要本王死?”
燕知微知道他在长安时就对世家门阀极其厌恶,似有旧怨,现在又不得不与各地贵族谋皮,早就在忍耐。
他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我们来的这一路上,门阀贵族对主公的态度是如何前倨后恭,显然是有目共睹的了。”
“这场宴席既然办了,本王就要十倍,百倍的收益。”
楚明瑱看着那血染的江山立屏,淡淡道:“被这么一吓,他们回去之后,多半会给本王捐钱粮了。”
“本王当然不会偏安江南,在荣华富贵里醉生梦死。朝廷要本王的命,本王偏偏要挥师渡江,剑指长安。”
第40章 荆州役,生死诺
自燕王据广陵后, 不断西进,历经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他几乎灭尽江南江北所有叛乱。没有了威胁, 燕王军自然也成为了朝廷眼中的“叛军”。
当初, 朝廷封他天下兵马大元帅, 是为“驱虎逐狼”。
现在狼已逐尽,却养出空前强悍的老虎。
朝廷之上那位傀儡圣上, 以及背后扶持的世家大族, 自然视他为眼中钉,惶惶不可终日。
楚明瑱平天下, 当然不是为了向人称臣的。无论是燕北还是江南,欲拥他为帝的声音无数, 他承载了越多的期待,肩头压力越是大。
燕王的战绩赫赫, 有目共睹, 与长安养蛊养出的政变达人相比, 简直是云泥之别。
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关是荆州, 据长江天险, 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也是燕王楚明瑱与朝廷可调动兵力的最后一次对决, 只要取之,他入主长安称帝, 前方再无阻碍。
越是靠近决战之时,决策越是谨慎。
待幕僚走光, 燕知微看着在军帐主帅之位端坐,迟迟不言的楚明瑱, 三步两步上前,跪坐在他身侧。
“主公。”他神色执拗, “不知朝廷动向,您不要亲自出战,先派人探一探……”
“本王必须去。”楚明瑱见燕知微身躯前倾,似是急切,才轻轻吐了口气,不欲把情绪传染给他。
“那就带臣去。”燕知微咬着唇,“专门教人把臣送回扬州,您怎么想得出来?臣都随军走这么远了……”
“扬州事务也很重要。”楚明瑱哄他,“小燕回去处理,好不好?”
“什么重要事务,缺了臣不能转?再说,军务和后勤还是臣比较熟悉,您调走了臣,谁来顶臣的班?”燕知微冷笑,“大抵是您也没把握,就把知微支开……”
“本王不想带你去荆州。”楚明瑱沉默片刻,竟然承认了。
他掌心按着燕知微的头发,揉了揉,低声道,“听话,在扬州等本王回来。”
燕知微呆住了。良久,他垂下眼,轻声道:“您不会输的。”
楚明瑱却自顾自道:“封决在岭南镇着,调不回来。向帅在燕北,那是大本营,不可擅离。本王手底下有将无帅,此战极为重要,交给旁人,本王不放心。”
这并非小打小闹。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他必须自己上。
唯有他能打得过,关键时刻扛不起责任,他如何做主公?
燕知微一身月白,墨发束冠,像是柔软可人的小鸟。
虽然常年随军,很是折腾,他却被主帅养的气色挺好,时时在他身侧盘旋着,漂亮灵动,不但养眼,说话还好听。
燕知微明白主公此举中蕴含的保护之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燕王无论此去是成是败,燕知微都能活着,或许还能改名换姓,蛰伏一阵,再另谋出路。
楚明瑱此举就是默许:若他失败,燕知微可另投别主。
乱世将至,有价值的谋士不会一棵树上吊死。这般细腻的考虑,燕知微本该答应的。
月白衣衫的青年却是彻底慌了,他拉住燕王的衣袂,软声问:“可是,您没了臣,后勤,还有策略……总之,臣是有用的。”
他试图证明自己有用,要楚明瑱收回成命。
“小燕那几下花架子剑招,也就本王会故意输给你。”楚明瑱一身戎装战袍,坐在元帅位子上,怡然自得地看他急得团团转。
“主公!”燕知微恼了。
楚明瑱端详着他的神情,支颐,不紧不慢地微笑,“若本王输了,小燕会换个人攀龙附凤吗?”
“啊?”
楚明瑱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笑道:“如果本王输了,或是干脆就死在战场,回不来了。知微会不会再去找一根高枝?”
燕知微愣住了。他向来聪明,却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波浪鼓似的摇头,用力否认:“主公不会输。”
楚明瑱从背后圈住他的腰身,淡淡笑道:“不一定,或许这场决战兵力远超预估,也许会有埋伏,或许是刀剑不长眼,本王一个恍惚就被杀了,百战之身,最终弃身于战场,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燕王从不忌讳,竟然坦荡地说出来了。
楚明瑱上战场就意味着不畏死。他在武道上天赋异禀,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倘若真的是天要亡他,他命该绝于此地此城,战死沙场,他也不会后悔。
只是,当楚明瑱在战前妥善安排燕知微去处,奇异地生出些他原来也是有家属的感觉。
不止是作为主公,楚明瑱更是一名疼爱他的兄长。
万般无法言说,楚明瑱轻轻一叹,抚摸着燕知微的脑袋,安排着他的去向:“若本王真的输了,你现在扬州躲一躲,再去找连英,他会给你假身份,再送你入巴蜀。蜀道难,锦官城偏安一隅,没人认识你。”
这般言语,几乎是在提前交托遗言了。燕知微心都要揪在一块,声音也哽咽了,“主公不会输。就算、就算是……臣会把主公找回来的,定不会让您孤单。”
“臣,只认燕王殿下一位主公。”他忙表忠心。
燕知微生怕他的高枝把自己作死了,连忙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墨色长发软软的垂在脸侧。
他的神情不明,似乎有些轻哑:“所以,您别说这些话,不吉利。”
楚明瑱光是交代他换个依靠,就用尽了全部的隐忍耐心。
若是他当真败了,燕知微会被旁人拥入怀中,他光是想一想就浑身刺挠,嫉妒到发疯,在九泉下也不安生。
“听话,若是有意外……”楚明瑱一边揽着他的腰,一边抚摸着他的长发,身躯压上来,眼眸幽黑深邃,正欲再叮嘱些什么。
“臣为殿下殉节。”燕知微脱口而出。
“……”楚明瑱身形一震,蓦然抱紧了他。
此情此景下,燕知微当然是真心实意的。
倘若楚明瑱不曾安排这些,他虽然坚信主公会赢,却也不免为自己考虑后路,更是从来没有生出殉主死节的心思。
毕竟,他攀龙附凤这么久,是为了更高的地位,而不是为了在一棵树上吊死。
从龙失败,那就打起精神,再换一条龙。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听见这些事无巨细的安排,燕知微才真正有了战争阴影笼罩在身上的实感,一股不知来由的巨大恐慌终于降临在他身上。
直到说出口,燕知微也是一怔,不知所措地仰头看他。
“主公。”燕知微向来口舌灵巧,却变得笨嘴拙舌起来,“臣、臣是欲效仿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为商殉节……”
他又顿住,商王暴戾,不能这么比较。
“仔细一想,饿死有点难。”燕知微许诺时冲动,现在才知晓后悔。生死之大,他被燕王护的好,现在还没有太多的觉悟呢。
年轻的谋士鼻子一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臣好怕疼,自刎会不会快一点。”
“别说这些傻话。”楚明瑱抚摸燕知微的耳廓,几近缠绵地吻过他眼下的泪痣,低声道,“不会的。”
如同承诺。
“什么不会?”燕知微懵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王不会输。”楚明瑱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微笑了,“还要继续做知微的靠山,哪能这么轻易死了。”
他家的小燕这样漂亮柔软,心性又这样骄傲。
别说教他自刎,让他换个靠山,怕是都要被人欺负。他纵是死了,也舍不得小燕被欺负。
见小燕掉眼泪,楚明瑱是要从坟茔里爬出来,砍了那人脑袋的。
“那带臣去荆州?”燕知微窝在他怀里,此时探出头,期期艾艾道,“知微保证不闹腾,乖乖听主公的。”
“别跟着本王。”楚明瑱按着他的后脑,细细叮嘱,道,“荆州大战一触即发,本王会安排钟成接应,烧其粮草,断其援军,这条路基本不会遇到大部队,你跟着他,本王安心。”
燕王殿下还是要顶在最前面,这是作为主帅的职责。燕知微是劝不动的。
被楚明瑱安排接应,留作后手,燕知微觉得可以接受。只要不被发配回广陵等待消息,一切都好。
温存的时间太短,燕知微的手抚上他的腰背,鼓起勇气,将唇贴上了俊美无俦的男人漂亮的唇线。
“臣都随您走到这里了,您别想着轻易甩掉臣。”燕知微啄吻着他的耳垂,轻声道,“五年的岁月都给您了,您要赢,您得报答我的。”
楚明瑱抚摸着他的下颌,似乎是沉迷在这个吻里,“待到本王得到那个位子,许你相位,好不好?”
燕知微眼睫忽闪,他吻着似是沉迷的燕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若隐若现的笑了。
是啊,他要报答的。
分道扬镳的日子来的很快。
燕王的旗帜猎猎飘扬,干戈声阵阵,秋风起。楚明瑱身着玄甲,勒马回望,光影在他身上横渡,寒光照铁衣。
“走吧。”楚明瑱垂眸,看着等在军营前,孤身来送他的小燕,好似不忍见他泪光盈盈的眼睛,“别送了。”
说罢,楚明瑱策马行过美人的身侧,目不斜视,席卷的披风拂过美人的身侧,却从他的指尖溜走。
“殿下。”燕知微没握住那披风,忍不住追上两步,袖中却攥着拳,“主公、主公——”
大风席卷,飞尘扬沙,拔营了。
楚明瑱走了。
第41章 君死战,臣随君
荆州外的战场地形崎岖, 秋风萧瑟,这场遭遇战是至今烈度最高的一场,双方皆是背水一战。
援军到了。地平线外出现的兵阵上, 伴随冉冉红日升起的, 是写着“燕”的旗帜。
燕王援军出现, 意味着朝廷援军已断。
钟成率领骑兵千里奔袭,将敌军残兵逐一打退。朝廷军因为援军到来, 军心不稳, 终于绝望溃败,逃兵无数。
尸横遍野, 残旗席卷,满目血与火。战场实在是太乱了, 钟成策马寻楚明瑱不成,忙抓住一名副将, 问道:“主帅在何处?”
“主帅冲的更前。”那副将道, “朝廷军用大量泼了火油的烈马, 冲散了我们的阵型, 战场地形狭长, 我们也不知道主帅在哪里。”
钟成一连问了几名将士, 皆没有得到肯定回答,皆回答:“兴许是在更前面。”
“有谁知道元帅下落?”
“战线太长, 但是一直有收到旗语和战鼓声。”这些训练有素的燕北将士答道,“被冲散后, 我等又很快整编,指挥一直没有断过, 应当是主帅的命令。”
朝廷军虽然人数多,却是拼凑出来的几支军队。燕王军都是跟楚明瑱许久的兵, 显然不会轻易溃退。
燕知微早就适应长期行军,此时披甲携剑,跟随身侧,奔袭百里也不叫一声苦。
直到他看见互相搀扶的燕王军,却没见到燕王本尊,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主公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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