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子骞大概和季崇通过气,知道今天自己要面对什么,站起身的动作显得很从容,丝毫没因为周遭打量的视线而慌乱;他和江尧一前一后地走到台上,站在最外侧,面带微笑地听完了江尧和祝嘉昱的致辞,
这才接过话筒,向众人点头示意,然后道:“非常高兴能够被季崇哥邀请,参加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这一天。”
他并没提季崇双亲不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原因,只是用三言两语概括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相识的过程,就好像真的只是被随机抽选上台发言的幸运观众,在最后才说:“季崇哥的父母和亲人现在都在海外,来不及回国参加他的婚礼,所以特意嘱咐我捎来了这个。”
紧接着后面的大屏在众目睽睽之下亮起,季崇少年至青年时期的照片开始滚动播放,关越眼尖,看见季崇本人站在后面,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大约对这种当中出洋相的环节还不是特别适应,但按捺着没有发作;祝星纬则与他牵着手站在旁边,回头看时面露笑意,然后又转回身调侃了句什么,两人凑得很近,俨然是一副恩爱样子。
这种画面关越看着莫名刺眼,心里也不知该对此作出什么反应才算正确,他还在想刚刚祝星纬被起哄亲吻季崇时似有若无扫过他的那一眼,甚至有种冲动想要问对方是不是故意为之,不然为什么偏偏要在亲吻的前一秒停顿,还有当年他们匆匆了结的对话,后面究竟藏着什么未竟之言?
有些东西当年的他不懂,现在回想起才豁然开朗:祝星纬当时用“一瞬间的冲动”敷衍过他关于恋爱话题的指向对象,让他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时至今日复盘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即使是冲动也要因一个具体的人产生,那这个人是谁呢?
他突然发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看透过祝星纬——或者说这里坐着站着的人他一个也不懂,他们每个人好像都背负了太多秘密,就连江尧也是一样。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先不去想这些东西,继续看正在播放的照片集。
台上台下的人视线也都聚集在那里,无人在意他这个角落,播到某一张,比现在年轻几岁的季崇穿着病号服赫然出现:
照片里的季崇大概是不喜欢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镜头中,脸色不是十分好看;他身后还摆着一个没下完的棋局,但比这更吸睛的是坐在他对面的男孩,尽管只露了小半张侧脸,但两人身上相同的病号服和对方伸手时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是昭示着此人的病号身份,和与季崇不一般的关系——
整个照片合集里,唯有这张称得上是合照,然后再没出现过第三张脸。
关越脑子里嗡的一声,听见台上传来很大一声响,下意识看过去:是江尧拿在手上的话筒滚落,而他本人却愣愣的,直到祝嘉昱轻推了他一下,才如梦方醒地伸手去捡。
不过这点插曲倒没引起太多人注意,都只当是江尧一时松了手没拿稳;而恐怕整个现场知道这张照片代表着什么的人也没几个,台上倪子骞已经开始介绍各种相片的来源,将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季家夫妻塑造成一对爱子如命的模范父母,但这些关越统统都没有再听,他盯着台上的江尧,一转眼,又看到祝星纬盯着他,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个摇头是什么含义,是表示自己与这个乌龙无关还是这张照片代表的和他所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那应该就不是后者;因为照片上只露小半张脸的男生他确实是见过的,在大二那年的寒假,有关的记忆那么深刻,他不可能忘记。
沈临瑜,他想,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那么多圈子,再正式地相见,竟然是在这里。
他又去看江尧——果不其然,捡起话筒之后的江尧像变了个人,从这张照片出现之后就抿着嘴不再出声,失魂落魄得令他看了也忍不住想怜惜,即使他知道对方并不是为他伤怀。
典礼上倪子骞的发言已经行进到末尾,再次表达过对新人的祝福后就彻底停了下来;台上台下有一瞬的安静,紧接着礼花砰然绽放,几人在漫天的彩带中回到原位,他看着江尧朝自己走过来,脸色苍白得像鬼,但仍要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一瞬竟然觉得好笑——
他在心脏骤然而至的刺痛里判断自己应该是没笑出来,甚至表情估计也十分难看,不然走过来的江尧不会在他面前突兀停下,还用自己那双冷得像冰一样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江尧看上去比他还要茫然无助,两人额头相抵,他们的亲昵被放大在镜头下,私语却没有,他听到对方喃喃地讲:“会好起来的,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又是对谁说的呢?
他突然很想问一问江尧:你现在在想的是谁?
但他很快就无须问了,因为面前的人像是陷入了某个冗长怪诞的梦境,灼热的吐息喷在他鼻尖,声音很小,却那么清晰,让他自欺欺人都不再能:“临瑜,会好的……等你好了,江哥还带你去游乐园。”
“临瑜,你怎么不说话?”江尧站直了一些,打量他的脸,目光混沌,前尘往事的分界线在这一刻被现实搅得粉碎,“临瑜?”
他眼睫缓慢悠长地颤动,所有自作多情湮灭成尘土,他张了张嘴,忽又听对方换了副语气,如常道:“阿姨?”
“……”他猝然张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
“阿姨,”江尧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牵住的手掌,没挣扎,还在小声地叫,“刘阿姨,今天吃什么菜?”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因为删改太多了,林林总总删掉了得有两千多字吧,说着加更还写这么一点我真的很抱歉!
今天迟到了我也很抱歉!(键盘冒火中
第45章 续缘
“……什么、什么刘阿姨啊?”
关越声音颤得厉害,出了一掌心的汗,几乎快要捉不住江尧的手。
周围负责记录这场婚礼的摄像机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将两人同时的失态当作是和新郎情深意重的象征;关越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瞬间呼吸不畅,感觉自己像条濒死的鱼,不知怎么张的口:“哥,你先坐好。”
江尧便很听话地在他旁边坐下,侧过一点脸盯着他看,也不知现在透过他看到的是谁,但总之是不再出声;他长松了一口气,仍握着对方的手,这才想起面对镜头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抱歉,失态了。”
“没关系,大家都理解。”席间有人善意地替他们解围,“江总和小祝总情同手足,现在猝不及防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结了婚,有些伤感也是人之常情嘛。”
摄像机总算挪开,转而去拍别的场景,几秒后江尧的手机便响了一下。
——是江尧的私人号码,这个点不会有别人打扰,大概率是祝嘉昱发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关越捏着江尧的手指头解开对方的手机,一眼就看到最上方祝嘉昱刚发来的短信:[怎么回事?你脸色不好。]
[嘉昱哥,]婚礼人多眼杂,他尽可能简短地回复,[我是关越,江尧情况不太好,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于是没过几秒,只听前排又“扑通”一声,祝嘉昱手机也直直掉了下去,还正赶上摄像师举着相机倒退着经过,屏幕顿时被一脚踩了个粉碎,眼看着不能用了。
关越原本还想问问祝嘉昱知不知道江尧这是什么情况,现在一看这反应心知也不用问了,估摸对方也是头一次从他这儿听说;这种未知让他攥着江尧的那只手忍不住越握越紧,后者在他旁边沉默惨白如一尊不完美的雕像,又过了几秒,他忽然察觉掌心里江尧的手动了动,随即他听到对方咕哝:“怎么牵这么紧?”
“……江尧?”他听到声音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但身体比脑子快地转过头,两人视线在半空撞了一下,这次江尧的眼神很温和,是他熟悉的那位,“你、你记得我了?”
“说什么呢?”江尧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我难道还能忘了你吗?”
“你吓死我了!”
“嗯?我怎么了?”
刚刚担惊受怕的那几分钟在此刻转变成加倍的委屈,关越张了张嘴,半天也只会反复地说这么一句;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江尧解释之前发生了什么,更何况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是解释的最好时机,于是他停顿了一会儿,没立即说,只是放开了一直牵着对方的手,将全是汗的掌心在身上胡乱抹了抹,撇开头低声道:“没怎么,好好的就行。”
剩下的……剩下的就都之后再说吧。
江尧似乎看出他不愿意开口,便很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视线绕着场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台上正在和主持人做无聊互动的祝星纬身上,顿了顿,问道:“祝二这是在干什么?”
关越倏地抬起头,内心不安的预感卷土重来,他声音又开始抖,一句话好几处哆哆嗦嗦地破了音:“哥,你不记得了?祝二今天结婚,我们是来参加婚礼的呀。”
“我怎么会忘记这个?”江尧像是觉得好笑,揉了一下他脑袋,“我的意思是说,不是马上要轮到双方亲友上去致辞了吗,现在突然多出这么一个环节,嘉昱也没提前和我确认过。”
“……”
“小越?”
大概是看他太久没说话,江尧的脸色带上了一些困惑,伸手试了试他额头:“你不舒服吗?今天总感觉你表现得有点奇怪。”
然而真正不舒服的另有其人,表现奇怪的也绝不是坐在这里几分钟间经历无数大起大落的自己,关越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事实告诉对此一无所知的江尧,甚至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想面对:明明上一秒他还在为对方石破天惊的一句“临瑜”心碎,可下一秒江尧本人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段记忆消失了,他为此所产生的伤心难过都不能再当真。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婚礼的后半程,在典礼结束、宴席开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见到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的祝嘉昱,对方身后是面色同样凝重的祝星纬和季崇;婚礼的主角阴差阳错在他这里凑齐,祝星纬手里捧花都没来得及送,走过来用力揽住他肩膀,看上去几度想说点什么,最后只道:“别太担心。”
“我叫人送你们去医院,”祝嘉昱和江尧聊了几句,转身对他道,“路上小心些,别被人拍到了,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们。”
“什么医院?为什么要去医院?”
江尧从刚才起就被这几人像打量国宝一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他紧皱着眉,下意识去看的第一眼还是关越,后者被祝星纬搂着肩膀,正抿着唇小幅度点头,于是他今天第二遍问:“小越,你不舒服吗?”
“……江哥。”祝星纬叫了他一声,又顾及着不能让人受刺激所以问得很小心翼翼,“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因为看我结婚,情绪激动,所以一时忘了点什么事儿?”
江尧怔在原地,视线从这几人的脸上依次扫过,关越翻来覆去问他的那句“是否记得”在此刻终于让他意识到什么,他开口问:“忘了事?”
他茫然地道:“我不记得了。”
“正常。”一直没说话的季崇忽然开口道,“大部分受到精神创伤的人第一表现都是忘事,只不过分轻重,遗忘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有的时候忘了才能减轻负担。”
“江尧,”他问,“你是不是以前经历过什么事情?你有去医院做过心理治疗吗?”
“哎你!”这话说得太直白,祝星纬被吓了一跳,伸脚去踩他皮鞋,气极了,“你能不能委婉点说啊?”
“我只是觉得有的东西必须得现在替人问一问,”季崇罕见没让步,不为所动地继续说,“江尧,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刚才在台上,你看到了沈——”
“季崇!”
关越忽然厉声叫住他,目光冷冷扫过去:“你说够了没有?”
季崇顿了顿,“哈”地笑了一声,双手摊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好,我不说。”
“关越,”他掀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关越的眼睛,“你最好永远都别说。”
场景一时变得十分剑拔弩张,祝嘉昱左右看了看,这会儿也没心思再去和谁吵架,他拍了拍一直发愣的江尧的肩膀,言简意赅道:“走吧,车到了,我带你们从侧厅的门走。”
托祝嘉昱的福,两人中途离场这件事没引起什么波澜,直到关越陪着江尧做完常规检查等候结果的中途才收到祝星纬的消息,后者给他发了张照片,上面唐诰和沈一簇挨在一块,很自然地看向镜头,祝星纬在底下写道:[本来让他们俩来观礼,结果都不来,只想着吃我的席了!]
他盯着那张相片看了会儿,知道对方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回复道:[那就多收点份子钱,唐诰有钱。]
这消息刚发过去,祝星纬那头立刻就有“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只不过半天才发来一句:[没事了吧,检查结果怎么样?]
江尧还在里面接受心理医生的问询,关越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亮着的接诊灯,敲字敲得很慢,没什么力气:[嗯,问题不大。]
[那就好。]祝星纬估计正忙,过了会儿才又匆匆回了句,[抱歉啊阿越,搞成这样。我问过季崇了,他事先也不知道照片里还会出现沈临瑜,不是故意拿出来针对你和江哥的。]
[我知道。]
江尧还迟迟没从诊疗室里走出来,过长的交流时间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讯号,关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抿唇,盯着还没收到回复的手机屏幕,想了想,还是问:[季崇有和你说过他以前的事吗?]
[你说沈临瑜吗?]好一会儿,那边才回复,[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季崇以前和沈临瑜是病友,两人关系不错。]
[祝二,]他一字一顿地打,[你知道季崇得的什么病吗?他有过抑郁症治疗史,轻生过两次,一次溺水,一次割了腕,割腕那次差点没救回来,你哥一直表现得不愿意你和他结婚,就是因为害怕你跳进火坑里,和精神病人相处是很难的,即使前精神病人也是一样,哪怕这个人喜欢你。]
祝星纬那头静寂了很久,只说:[他有病没病都和我没关系,而且再说这些也晚了,现在我和他的结婚照片已经登了不知多少张报纸了,后悔也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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