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明雾的手,将它抵在唇边,说话间,便是轻轻吹着凉气阴风。
分明是鬼,分明吹着阴风,分明凉意透骨,可明雾却再也没有初次见到这个鬼时的惊悚。
明雾有些羞恼,抽回手,“这么会理解他人的意思,你不如换身行头,扮成个算命的,找人赚些银钱。”
看他们不打死你。
哦,本来就是死的,根本打不死。
“……”
“我只有明兄一人能见到,明兄的意思,是暗示我给你算命卜卦?”东离忧果然是汉语十级理解学者,当即举一反三,“这也不是不行,只是……”
明雾抬眸,“只是什么?”
东离忧单手支撑着下巴,悠悠道:“只是我学艺不精,平生只会算姻缘,若是……”
话还没说完,明雾已经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嘴,“东离忧,你若是实在无聊到没事做,就去外面看看附近方不方便施粥,少在这儿说些不着调的!”
东离忧被捂住半张脸,最终在欣赏完明雾的恼羞成怒的模样后,只能对着明雾眨了眨眼睛,以示妥协,这才被松开。
“好吧,既然明兄如此要求,那我也只好听命。”
说罢,他便当真起身离开。
如今粮食昂贵,别说是东离忧习惯了锦衣玉食,便是明雾,也从未吃过掺了谷糠的米,因而他一直都只买干净的大米,买来的这些米,还花费了不少银钱,这些粮食可是能救人性命的。
东离忧和明雾嫌弃它难吃,别人却只觉得这粥又不仅干净浓稠,还有盐味!粮食和盐,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必需品。
那些被施舍的人才不会管这是不是别人吃剩过的,也不在乎它有多难吃,他们只知道,这个能活命。
善人!大善人!
“多谢大善人!谢谢大善人!”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跪在地上连连道谢。
看着他们瘦骨嶙峋,还要对着他努力讨好的模样,明雾也不由微微转过头去,他看不得这种场面。
东离忧倒是瞧得挺认真。
小孩儿恨不能直接往肚子里灌,连咬都嫌浪费时间,等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又跪在地上给明雾磕头,“大善人,我们能不能多要一碗,想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尝尝,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明雾:“……”
他下意识看了东离忧一眼。
东离忧回看:看我干什么?
明雾:听见没,这些小孩儿都说好吃。
东离忧: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吃过真正好吃的。
任何能够吃的东西对他们而言,都只有填饱肚子这一个作用。
让追求的东西从能吃变成好吃,是在温饱需求被满足后,自然而然追求的更高一层需求,提高生活的质量。
眼前这些孩子显然还没有那样的资格。
“可以,不过我需要你们回答一些问题。”明雾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几个小孩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等明雾问完,他就把剩下的粥都给了出去,“回去吧,天黑了,也没什么人了。”没人,自然也讨不到饭。
走的时候那些小孩儿又对着他磕了几个头。
“问过了,他们都是弃儿,或者家破人亡后无家可归的,像他们这样的,不在少数。”
“上头的官员不管事,好事不管,坏事更不管,日子不好不坏,先前遇到的那家施粥的,是几月前搬来的,原来哪里的人不太清楚,但是很有钱,刚来就把上头收买了,哄得找不着北,现在俨然成了府城新贵,他家两三日施一次粥,借着各种名义,现在广受百姓爱戴,要他们把知府给杀了,换他去上,都不是没可能。”
东离忧笑:“这就夸张了,才几月,仅仅是施粥,哪有那么大能耐,顶多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杀了知府自己顶上,还不举报而已。”
“这也很厉害了!”明雾拍了下大腿,“真想瞧上一瞧,据说那家主人是位夫人,应当是位人美心善的夫人。”
东离忧瞥向他,微微一笑,“原来明兄喜欢这样的人,我也不介意为了明兄去学一学。”
明雾:“……”
他上下打量了东离忧一番,“你嘛,人美倒是名副其实,只是这心善……无论如何也沾不着边吧?”
东离忧以袖掩唇,“明兄又在伤我的心。”
你一个鬼有什么心?
上一个要心的还是画皮。
明雾可不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身体还在,心没了。
夜深人静时,寂静空旷的房间里,乍然响起一声,“明兄,若你面前曾经摆放着一道题,你自以为用最佳的办法将它解答了出来。然而回头再看,却又觉得那道题答得……”
“不能算错漏百出,但也有许多缺漏之处,本可以做得更好……”
“然后等你重新答一遍,又会发现下一次你会答得比现在更好。”明雾打着哈欠,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眼睛都没睁,却仍是和东离忧对答如流,“你根本答不出最佳答案,因为最好的永远是下一次。”
“你能做的,也只是将现在做到最好。”
东离忧也翻了个身,从背对着明雾,变成了面对着明雾,“就连明兄,也做不到最好?”
明雾叹口气,心累道:“我要是能做到,就不是做题的,而是出题的。”
东离忧想了想,莞尔,“也有道理。”
他好奇看向明雾,仔细端详对方的眉眼,明明是那样熟悉,和自己一般无二,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却因为住着另一个人,而有了和过去并不相同的变化,如今,便是东离忧不认识明雾,也能一眼分辨出对方不是自己。
感受着阴冷的指腹在自己额头、眉心、鼻梁一直往下,明雾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东离忧的手,咬着牙道:“东离忧!不要得寸进尺。”
东离忧心说我什么时候得寸了?
嘴上却说:“若是明兄,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
“……知道附加题吗?”
“在某些考试中,有一些题属于附加题,不做或者做错不扣分,但是做对会加分。”
“把它当成附加题,尽力完成,努力为自己加分。”
东离忧眼睛亮了亮,分明是月上西楼,灯烛尽灭,可那双眼睛却好似夜明珠,越是身处黑暗,越是能绽放万丈光芒。
他看向明雾的目光深邃绵长,分明还是笑着,却平白让人觉得,就是更多了几分动人。
他缓缓凑上前,在明雾耳廓轻轻一吻,又顺着向下一直吻到耳垂,最后似轻似重地咬了一口,仿佛想深深留下一个烙印,又怕当真将他。
明雾忍无可忍,一巴掌拍过去,“你属狗的?!”
东离忧不怒反笑,搂着明雾的腰,以一种并不强势,却也不允许对方挣脱的姿势。
低低笑了两声,又才低头在明雾耳边轻语,“这可是你亲自说的。”
“既然说了,就不许反悔。”
明雾根本没听清东离忧说的什么,更别提话里的意思,只胡乱答道:“是是是……睡吧狗哥求你了,你不困我都要困死了……”
第132章 青史何名17
翌日,淫雨霏霏,丝丝缠绵,窗户大开着,窗外的烟雨色将天光遮蔽,东离忧站在窗前,半伸着手似乎是想去接那冰凉雨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雨丝穿过自己,落在窗框、地上,在窗前落下一片湿痕。
东离忧弯了弯唇,似是并未被这场雨打扰莫名的好心情。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他侧身回头,“醒了?”
“醒了便先用膳吧,免得待会儿不吃,又说我让你吃苦。”
明雾刚醒,却下意识想这人真记仇。
还有,为什么他待会儿会不吃?一日三餐,是人活着的生存需求,他才不会亏待自己。
“小二!送份早饭上来!”明雾披上衣服便开门冲楼下大声喊道。
“好嘞!客官稍等!”
小二动作很快,没一会儿,简单的稀粥馒头小菜就送了上来。
明雾边吃边问:“找好地方了没?我可只订了一天的房,中午要是还不走,就得加钱续房了。”
东离忧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解开他早已经因为睡了一晚而凌乱的头发,用梳子重新为他束发,明雾身体微顿。
明雾刚来时,这头长发就和这衣服一样,累赘,麻烦,不习惯,若非用的是东离忧的身体,人家正主还在一旁,他都要把头发剃了。
别看现在渐渐习惯,自己也能上手给自己挽个书生的发髻,绑个发带。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怎么把头发梳整齐,都要折腾半天,这里又不似现代有皮筋。
东离忧顶多给他言语上的指导,这样亲自上手,可是从未有过的。
斟酌了一下,明雾犹犹豫豫道:“昨晚……我……”
东离忧低头瞥他一眼,眸中隐隐浮现些许笑意,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道:“你没明确拒绝我吻你,我抱你亲你咬你,你也没将我推开,难道不是默许你我的关系吗?”
明雾脸色涨红,拍桌怒道:“谁默许了?我那是困了!困了!懒得搭理你知道吗!”
东离忧悠悠笑道:“那你下次再困了,我还能抱你亲你咬你吗?”
明雾咬着牙,“你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
“看看。”东离忧取来镜子,摆放在明雾面前。
镜子里的明雾束发戴冠,原本偏艳色的容貌因为这发冠添了几分丰神俊朗。
东离忧又将他的眉眼画得如刀锋版锋锐,让他微微蹙眉,便自带天子的威仪气势。
若是东离忧,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他做了十几年天子,本就是天子,无需任何辅助,可明雾与他不同。
“把我弄成这样做什么?又不能走出去,等会儿还不是得重新画。”明雾伸手想要摘掉头冠,却被东离忧阻止。
“不摘,不画。”东离忧意味深长道,“今后你如何打扮都可,今日却必须如此。”
明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早饭后,他们便离开了客栈。
明雾戴着帷帽遮掩面容,也是挡雨,坐在马车上问东离忧:“接下来去哪儿?”
东离忧指着前方他们曾走过的地方。“你不是想见人家吗?就去吧。”
明雾:“???”
半个时辰后,明雾按照东离忧的指示来到一处宅院外。
明雾扶了扶帷帽,“我要见此间主人。”
门房见他藏头露尾,警惕道:“我家夫人没说今日有客。”
“将这个交给她,就有了。”明雾从怀中摸出一颗圆球玉珠。
门房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东西进去通报了。
很快,对方又重新跑来,并且态度十分恭敬,“贵客请随小的来!”
明雾心里已经在想,那个什么夫人到底是东离忧他娘还是他从前的哪个姘头了。
如果这家伙真的只有男宠,没有女宠,那……那他宁愿相信这位夫人是男扮女装。
下人并未将他带到待客的前厅,而是带到了书房。
“夫人就在里面,贵客您请。”到了门口,下人便不再往里面走了。
明雾看向东离忧,后者点头,“进去吧。”
明雾将信将疑点头,便见一位相貌平平的夫人抬头看过来。
只一眼,甚至隔着帷帽。
夫人便起身走来,“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进!”
待明雾进门,夫人又亲手将门关上。
书房没有伺候的人,院子里也没有,只有院外有人守着,无法听见屋内交谈。
明雾还没来得及警惕和怀疑,这位夫人在关门后,便态度一变,低头走到明雾面前,恭敬跪拜:“十一拜见公子!”
明雾大脑一阵轰鸣!
等等……等等……
公子?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一副拿自己当主子毕恭毕敬的人,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惊讶的鬼,哪里还能不知道,这里并不是什么需要拜访的故人,而根本就是东离忧自己的巢穴。
天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退路?!
像这样的退路,又准备了多少?
明雾脑子有些乱,所以他从前都猜错了吗?其实东离忧从未想过死?他还想着先破后立?重新复国?
“别想了,没看人家还跪着?赶紧让人起来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东离忧嫌弃地摇摇头。
明雾:“……”
他磨了磨牙,学着东离忧说话的腔调开口:“今时不比往日,不必行此大礼。”
“是,公子。”夫人起身。
她看了看明雾:“十一还以为,今生再见不到公子了,如今能再见到,想必其他几个弟兄们也会十分欣慰。”
东离忧敲了敲明雾的手背。
明雾顿了顿才道:“我刚到闽南,对此地暂且不熟,等修养精神过后,还需你多为我讲解。”
“是,十一这就吩咐人准备房间,您暂且在此稍等片刻。”说罢,夫人便当真放心地把他留在这儿,独自转身出了门。
等周围没了人,明雾这才揪着东离忧的衣袖,“现在能说说了吧,为什么明明远在京城,却还在闽南有这些布置?”
他忽然福至心灵,这里的知府大人应该也是东离忧特意选的,未必是他的人,但却是很适合的人。
没有这样的甩手掌柜,又怎么能让东离忧搞风搞雨?
东离忧失笑,抬手一敲帷帽边缘,并顺手替明雾将它摘了下来,“别多想,我哪有什么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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