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比起来,傅宁辞倒还显得狼狈些,“你......”
“我没事,运气还好。”容炀截断他的话,“你没事吧?”
“没有。”傅宁辞摇头,顺手将天枢拔出,接过了容炀手里的灯盏。
纵然火光微弱,周遭的情景却也隐隐戳戳地显露出来。
这是个宛如灵堂的地方,前面是一口棺材,正对着三楼那个棺材样的房间。
棺材前面摆了两排像桐油灯似的物件,刚才的青光也来源于此。但傅宁辞知道那并非桐油灯,里面装的是尸油,灯芯是用鬼魂炼制,若非刚才被天枢斩断,便会持续不断地燃烧下去。
桐油灯的中间放着一个青铜鼎,也带着隐约的鬼气,鼎中的香灰快要堆满了,里面插着几支已经熄灭的香,但若细细闻,还是能嗅到空气中的沉香气。
除开掉落的碎石,坑里还算干净整洁,想来是有其他入口可以进来,应该也是时常有人打扫。
傅宁辞凝神查探,周围还有一些用血和残魂混合做原料画的符咒,刚才那堆鬼魂便是由此而出。只是除此之外,似乎再无特别之处。容炀也已将坑底细细的搜查一圈,对他摇摇头。
“开棺吧。”傅宁辞说完自己倒忍不住苦笑了,按了按眉心,“这是第几口棺材了?我简直以为自己是个盗墓的。”
他犹自抱怨着,手上却已经天枢挥出。傅宁辞虽并未在棺材上查探到什么不妥,但心里却一直提防着,容炀的骨笛也握在手中。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竟然还真就是一口寻常的棺材。
他们对视一眼,傅宁辞提剑上前。
棺材里面没有白骨,放着几具盔甲,长矛,和打着补丁的衣裳,下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黄土。
容炀照着灯细看,衣裳像是应朝早期的式样,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存,虽然破旧却仍十分完好。
盔甲和长矛看起来都曾被用过多年。长矛上刻着些符号,或许是用来区分,它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人。但这些做工都不算精致,不像是什么将军的,物主了不得是些百长、千总,更有可能只是普通无名将士。
“这只怕是个衣冠冢。”容炀道。
傅宁辞点一点头,将里面的东西翻检一阵,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才与容炀一道重新将棺盖合上。
然后他想了一想,退回棺前,将蜡烛从灯盏中取出,重新点燃了香插了进去,低声说了句叨扰。
“你说钟斯淳建这个做什么?”他们从坑里出去,这座塔楼阴冷得像个鬼屋,却也只是藏了一个衣冠冢,没有更多的秘密。
容炀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卧室,一上一下两口棺材。下面装的是死者的衣物,那上面睡的呢?算是个活人吗?
“或许,他也曾经是他们的一员。”容炀抬手拍拍傅宁辞肩上不知何时掉上去的尘土。
“应朝离现在三千多年了,那些人但凡不是坏事做尽,只怕早就投胎不知多少次了,只有他还留在这里杀人取心......”傅宁辞说着,脑中倒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塔楼的门却忽然被一阵大风刮开。
塔楼外,原本便暗淡的天色已然漆黑一片,狂风卷起枯叶在空中上下纷飞。叶片的间隙能看见无数的鬼魂从四面八方涌来。
整个老宅就如陷入了黑色的漩涡中,天心恰在前院的小楼!
第56章
傅宁辞与容炀离开不久,楚晴正和卫顺成说着话,楼下却忽然传来沙哑的嘶吼声。
从窗口一看,是刘三。
刘三自从见到钟斯毅尸体神色大变被傅宁辞拉开以后,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们一直也没闲下来,更顾不上他。
如今不过隔了一夜,他却好似疯了一般,在院子里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嘴里不住地嚷着什么,细听倒像是二老爷。
二老爷?不就是钟斯淳吗?
卫顺成甫一听清,也来不及细想,便从楼上跃了下去,追着刘三去了。
楚晴叫不住他,也不敢贸然跟上。转身推门想进卧室去,里面扑地一声,林雅跌坐在门边的地上,想来刚才一直躲在门后听他们谈话。
楚晴连忙将她扶起来。林雅大概是被楚晴下了一次咒,现在有点怕她,也不拉着她的手哭了,抱着孩子瑟缩地坐在床边,倒弄得楚晴又愧疚起来。
“钟斯淳为什么要杀我的女儿?”她们彼此无言地静了半晌,林雅忽然问。
楚晴把画在窗上的咒又加深了一遍,小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头发披散下来,丝带缠绕在手中,“其实我们现在也不知道。”
她想劝林雅节哀,却也知道这两个字也只是对说的人容易,未免勾起她更多伤心事,没有再开口。
“不知道?”林雅捂着嘴鼻尖**两下,又问,“那疯子是不是还要杀了这个孩子?”
她指着自己手里的婴孩,小孩子不知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还咯咯笑着来拉她的手指。
“不会有事的。”楚晴宽慰她道,“我们都在这里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星君是神仙吗?”林雅将泣未泣地看了她一眼,若是个美人,这神情应当是动人的,然而不管她曾经如何,钟府都已经将她蹉磨成了半个疯婆子,看上去便只有一股悲凉。
“星君并不是神仙。”楚晴其实也说不清楚。毕竟没有见过神,更遑论区别。只是杜若恒常常在说,让他们时刻敬畏,敬畏神,敬畏天道。但也只是这样,就算他们再问,杜若恒却又缄口不言了。
“不管怎样,我们肯定都会带你离开这里的。”楚晴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换了话题,“你下山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这副样子,能离开这里就好了,还能有什么打算......”,林雅话说了一半,便被一阵急切的叩门声打断。
楚晴以为是卫顺成回来了,却是那两个木偶。其中一个手臂也折断了,前半截拿在自己手里。
她们又不能说话,直愣愣地就要往里冲,被楚晴拦住,又朝她不住地比划,大意是下面打起来了,卫顺成让她们上来避一避。
楚晴正要侧身让她们进去,忽然意识到不对。这偶人是靠符纸驱动,画符的钟斯毅已死,她们现在理应是两堆枯木才对,怎么会......
楚晴面色一沉,开阳绫从手心飞出,朝那木偶额头上的黄符打去。那两只木偶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上红光微闪,也并不后退,反倒向她迎来,身形灵活得不像死物。
他们身上的黄符恐怕不止一张,额上的掉落以后,行动迟缓了不少,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要往卧室里去。
里面那孩童虽不懂事,却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楚晴只想速战速决,一手握住开阳绫朝那两只木偶狠狠抽去。
木偶登时四分五裂,从中间散开。然而满天的木屑中,却有一张符纸飘过楚晴头顶,径自往窗户上去。
楚晴回身不及,那符咒撞上她画的禁制,闪出刺目的白光,一阵巨大的气流涌出,整堵墙竟然顷刻塌陷下去,他们遍寻不见的钟斯淳就从这碎石中蹿了进来。
钟斯淳径自往床前去,他虽然腿脚不灵,速度倒不慢,转瞬间就要触到床上嚎哭的幼童。
林雅被吓得厉声尖叫。楚晴甩出开阳绫缠在钟斯淳腕上将他向后一拖,借力翻身过去将钟斯淳与孩子隔开,卫顺成也终于在这时赶了回来。
钟斯淳见到他们俩似乎也并不慌乱,反倒冷笑一声。平心而论,他五官还称得上清秀端正,面上虽也是白的,但能看出是常年不见光造成的,相比起被他杀掉的钟斯毅,他反倒更像个正常人。
他被楚晴与卫顺成两面夹击着往塌陷的墙边去,虽然表面上节节败退,神情阴狠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镇定,嘴唇微动,似在念着些什么。
眼看要被逼落,他却忽然一笑,在身前结了一个繁杂的手势,抬手间,袖子垂落下去,露出皮肤上大片烧伤的印记。
登时,天上仿佛炸开一个闷雷,有什么原本沉入泥土的东西被召唤而出。顷刻间风云巨变,这小小宅子中的一方天地都陷入黑暗之中。
傅宁辞与容炀赶到时,鬼魂已将小楼绕了个里外三层。
傅宁辞硬起心肠,悍然提剑撕开一条口子,充耳不闻鬼魂凄惨的哭声,与容炀一道冲上二楼。
钟斯淳不知召了多少鬼魂来,这鬼魂与那衣冠冢里所见还有些不同,一出现便自行裂成无数小碎片,再朝前扑来。虽不算难对付,但却好似无穷无尽十分难缠。
楚晴和卫顺成与这些鬼魂纠缠之间,还得顾忌着林雅与那个孩子,到底束手束脚,一时间竟然不能占了上风。见到天枢剑光,才算松了一口气。
鬼魂被天枢剑锋斩落一片,容炀笛声响起,再被召唤出的鬼魂似乎也渐渐变少,恰在这时空中突然有一只纸鹤飞来,口吐人言,是苏姚姚的声音,“宁辞,鬼族的确有禁术可以让人跳出轮回投胎,但这禁术也有限制,只能投胎在有亲缘关系的人身上。而且这方法十分残忍,必须......”
傅宁辞心想好死不死怎么这个时候到,伸手想要去接那纸鹤。钟斯淳却召去几只鬼魂顷刻间将纸鹤撕碎,“还劳星君费心打探,直接问我便是啊,他们做得出那些龌龊事,难道我还说不得吗?!”
他说着,却又狞笑起来,“不过我得先把这个小崽子宰了......”
钟斯淳烫伤的皮肤变得透明,现出下面一道道黑色的伤痕,如同刺青一般。他大吼一声,那已经渐渐消散的鬼魂,隐约又有重来之势。
“这他妈疯了!”护在床前的卫顺成吼道。
钟斯淳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拼掉自己的性命也要置那孩子于死地。不仅冲开了楚晴手中的绫带,竟还把楚晴逼得退后一步。
容炀始终用笛声压制着蠢蠢欲动的鬼魂。
天枢剑光骤盛,所过之处,鬼魂灰飞烟灭,如流星一般径直朝钟斯淳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钟斯淳却挡都不挡,眼见剑尖就要刺入他体内,他眸光却一闪,面上竟然浮现出一个欣喜的表情。
容炀眉心一跳,然而已经来不及。
原本啼哭不止的孩童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像是忽然按下了暂停键,再无声息。
血液沿着天枢剑尖落下,鬼魂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天地间的黑影终于散开。
钟斯淳捂着伤口跪倒下去,却看着后方低低地笑出了声音,他说,“星君,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都可以告诉你了。”
傅宁辞却没有心情听他说什么,艰难地回过头去。
几个小时以前,他还抱过的孩子,像个被撕裂的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床上,眼睛都还睁着,流到地上的血液也还是温热。
已经从身体中被取出的心脏仍在跳动,小小的心脏被握在一只手中。
那是一只木偶的手,木偶其余部分早就四分五裂,只有这只一开始就被折断的手臂还保留着。
不知何时,没声没息地潜进来,残忍地结束了一个孩子尚未启程的人生。
※※※※※※※※※※※※※※※※※※※※
不好意思,又晚了。这一卷应该五章之类可以结束,应该......(接下来几章不用再写打斗场面了,作者长舒一口气。)
第57章
傅宁辞觉得好像喘不过气,一时也挪不开步,只是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直到容炀按住了他的肩。
“我没事。”傅宁辞道,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很难受吗?似乎也谈不上。他想起自己刚回民研局的时候,杜若恒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接受死亡,因为自己是永恒的,所以要坦然接受别人的死亡。
傅宁辞看了一眼那孩子的尸体,还这么小,抬手捏了捏鼻梁,有一种苍白的无力感。
“我没事。”过了会儿,傅宁辞又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自己真的缓过来了,毕竟事情还没有结束。轻轻呼了口气,拍了下容炀的手,“外面应该还有残缺的鬼魂,你超度一下吧。”
傅宁辞走到床边,递给楚晴一张纸。在空中虚虚画了个符,孩子的尸体上有金色的光影闪过。人死虽不能复生,但没理由连全尸也得不到一个。
“如果我......”
“不关你的事。”傅宁辞打断楚晴的话,“这不是你的错。”
“难道是他的错吗?他不过是个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楚晴低声道,眼睛红着,却看向钟斯淳。
天枢剑刺得极深,钟斯淳只怕命不久矣,却还是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疯子。”卫顺成厌恶地看着他。
钟斯淳艰难地往后面挪了一步,虚弱地倚靠在墙角,抬手抹了下脸,血迹在他苍白的面颊上印开。“当然是他的错。他生在钟家,这就是原罪。”
“难道你不是钟家人吗?”傅宁辞走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被你杀掉的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人。”
“他们不是!”钟斯淳神色激动起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傅宁辞抿了抿唇,“那谁是?!衣冠冢中你祭奠的人?钟家用他们的鬼魂炼了法器是不是?你为了替他们报仇,造了这三千年的杀戮?”
“你发现了啊?”钟斯淳左侧眉毛一挑,压低声音,“只是星君,你猜错了。不是法器,是丹。知道为什么钟斯毅一副死人像吗?为了维持阴阳眼他们一直在吃用鬼魂炼的丹。”
傅宁辞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顿了一下又问,“钟家祖上有鬼,后代阴阳眼难道不该是天生?”
“血缘传承的东西是靠运气的,有的强,有的弱,弱的怎么会甘心呢?”钟斯淳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神秘的表情“星君,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人是怎么和鬼生下孩子的......”
楚晴听到这里,恶心得捂着嘴出去了。
“是奸尸!”钟斯淳放声大笑起来,“你看这个家族,从起始就这么肮脏......”
卫顺成忍无可忍地冲过来想要重重给了他一巴掌,傅宁辞伸手拦他一下,“你不要冲动,还是先去看看楚晴怎么样,把林雅也送到隔壁去吧。”
卫顺成阴沉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看着钟斯淳,又顺便瞪了傅宁辞一眼,将昏迷的林雅带出去了。
傅宁辞这才皱眉把倒在一旁的钟斯淳又扶正,“不用试图激怒谁,这对你也没有意义。我劝你先说正事,否则你可能撑不到说完。”
40/80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