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衔却不肯住嘴,面容逐渐扭曲变形,极端丑陋之下,浮出叫人看得生寒的恶劣,“你可知他在牢中时跟我说了什么?”
“他求我,求我放过你。”他神色恹恹,眼底却藏有即将涌动而出的疯狂,“啧啧啧,临死了还扮慈父这一套,我实在是听不下去,所以故意拜托了斩首的刽子手,让他们不要只砍一刀就把他给砍死了,最好是多来几刀。”
“闭嘴!闭嘴!”
顾羡之再听不下去,厉声怒吼,接连挥剑,瞬息间便砍倒数人。
这副跟发了疯似的模样骇得面前的护卫举剑连连后退,不敢再与之正面碰上,连孟钰都看不下去,拉住他的胳膊,“你清醒些!再这样下去,如何救下淮安!”
可恶毒的话音不断传至耳畔,“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给了他们足够的钱,所以他们就按着我的话做了。”
“一刀砍下去,砍断了半截颈骨,刀刃上都是血。”说到起兴处,他整个人都已陷入癫狂,双眼猩红,激动得身体竟开始不自觉发颤,“但那老东西还没死,咿咿呀呀地喊着什么,两条腿都在扑腾,跟条将死的鱼一样恶心。”
“之后又一刀,大半个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只剩下些皮肉还粘连着。”宋云衔指着地上横躺着的尸首,“喏,就跟刚刚被你砍倒的人一样,人是断了气,可脑袋将掉不掉,跟秋千似的。我记得你不是喜欢玩秋千吗?怎么样?听到这些是不是很开心?”
“我杀了你!”顾羡之使力挥开孟钰抓着自己的手,举起长剑,滴血的剑尖直指隐在众人身后的恶鬼。
宋云衔抱着人后退,提高声音,难听地笑起来,“只听到这些就忍不住了?我还没说你那好哥哥的事。”
“宋念卿被流放了,但我怎么可能让他好过,所以特意遣了人,要对他多关照一些。听说那地方最是喜欢把玩貌美的男子,宋念卿在那处想必是受尽了疼爱,怎么说也能混到个头牌吧。”
顾羡之瞳孔猛缩,近乎快要被折磨疯了,手中长剑嗡鸣,他心痛如绞,低语道:“爹爹,大哥……”
“三郎,还想不想知道我对他做过些什么?”轻飘飘的,恶毒又充斥着暧昧。
顾羡之一瞬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猛地掀起眼皮,瞪视着他,“闭嘴!”重重喘息,颈项都绷红了,布满青筋。
“不愿意听?可我偏要说,他倒真是个什么都能做的,为了救个不相干的人,竟然可以……”宋云衔暧昧一笑,“他这张嘴真是极好的,比很多女子都还要好……”
一切都在未尽的话音里显出,顾羡之急促喘息,忿恨到了极点,血气争先恐后地窜上。
五脏六腑像是被搅碎了般,痛苦难当。
一霎间视野里只剩下了红,那恶魔般的低语绕耳不断,眼前逐渐浮出林淮安的身影,顾羡之伸手去抓,“淮安…淮安……”
“顾羡之!你冷静点!他就是想激怒你!”
耳边厉呵,拉扯着顾羡之最后仅存的理智,蒙蒙然回过神来,胸腔徒然迭起滔天的血潮,没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彼时宋云衔已消失不见,周围尽是兵器相接的声响,浓重的血腥味荡开,目之所及全是厮杀。
孟钰见他似恢复了神智,方道:“宋云衔已经从后门跑了,他带来的人不少,又靠激怒你拖延了时间。”
顾羡之猛拭过唇边淌出的鲜血,眼神坚定,“追,他们逃不远。”
风吹云散,月落树梢,一辆马车疾驰在林间,帷帐翻飞,扑棱棱地卷击着风。
车内,一男子坐在榻上,神色自若,怀中还躺着另一个男子。
他用手捋过怀中人的乱发,极轻地落下个吻,缠绵缱绻着,似是极端不舍。
突然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自车后滚袭而来,眺望出去,沉沉的马蹄踏碎了道上的月华,一下下踏来,如同阎王的催命符。
“主子,他们追来了!”前方驾马的人已慌张到了极点。
宋云衔却像是感受不到这近乎要窒息的压迫感,云淡风轻道:“急什么?一时半会的也追不上来。”
驾车之人叹于他于这个时刻还能临危不乱,可毕竟只是收钱办事,不至于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的命搭上,于是很快做下打算。
挽过缰绳,他当机立断呵马急停,“吁!”马儿刹住蹄子,在林间的土路上留下颇深的印记,车厢也跟着重重左右摇晃,随即彻底停了下来。
对此车夫什么都没说,只回头瞥了眼那垂着帷帐的车厢,便匆匆下了车,在身后追兵赶到之前,逃进了林中。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很快踏至马车跟前,顾羡之翻身下马,正要走过去,被孟钰拦下,“有古怪,还是小心。”
“我等不了了!”顾羡之推开他挡过来的身子,大步朝毫无动静的马车走去。
死寂一片,走到车门处,顾羡之没什么犹豫便拉开了车门,门开刹那寒光乍闪,一把匕首迎着面门袭来,满含杀意的剑尖跃过双眸。
顾羡之反手挡下,击在那人的腕上,匕首瞬间脱了手,当啷落下。顾羡之指间使力,重重下手,咔嚓脆响,宋云衔顿时咬牙闷哼倒回到榻上。
“不自量力。”冷斥一声,携有嘲讽。
“怎么了!”孟钰忙赶了过来,先是看了眼站定的顾羡之,又往车里看去,当时便愣住了。
月落清晖,洒满了整个车厢。
宋云衔瘫坐在榻上,手腕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整张脸更加煞白,溢满了汗珠,却还强行勾起个笑,“三郎,当真是长本事了。”
“松开你的脏手。”
“叫我松开啊,可我不舍得啊。”宋云衔用还能动的左手将腿上的人揽紧,“好不容易从你手里抢过来的,我得抓紧一些才行。”手指流连在那阖紧的双眸上。
眼见此情此景,顾羡之捏紧了拳头,想要直接拔剑将人砍杀,却怕宋云衔突然发难,对林淮安做些什么。
宋云衔动了动身子,靠在马车箱壁上,仰着下巴瞧人,那神态就好像他还是曾经不可一世,将人玩弄于鼓掌中的指棋之人。
“三郎,这么生气做什么?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从前还痴傻,现在竟是连傻症都治好了,你什么都不缺了,真叫人妒忌啊……”
说话间,宋云衔的脸色愈发苍白,跟纸一样,一戳就破,胸腔起伏得也慢,就像被人掐着脖颈般,呼吸不畅。
“我只想从你身边拿走一样东西,就这一样,让给我吧……”轻轻的,有种莫名的乞求意味。
“不对,不对劲。”孟钰看出异常,扯着顾羡之的胳膊让他后退。
顾羡之却犟极了,执拗地不肯后退,两个人拉扯间,宋云衔忽然轻笑,唇边一刹溢出鲜血,不同寻常的颜色,泛着恐怖的乌紫色。
“把他给我吧……”
话落,大口乌血喷涌而出,泼墨一般,染红了他的颈项,以及胸前的衣襟。
他双眼翻起,露出大片眼白,胸膛塌下,无力地瘫软下去,已然快要失去呼吸,手指却收得愈来愈紧,像是害怕,必须要抓紧什么才行。
“他服了毒!”孟钰急言提醒。
顾羡之瞪大了双眼,登上马车,抓住那人的手腕,毫不留情地使力,径直掰断了根根指骨,将心心念念的人儿重新揽回到怀中,“淮安……”
“没用的……”他咳出大滩血,脸上血色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张人皮,丑陋可怖,唇瓣扯动,费劲吐出几字,“我给他也下了毒,他会陪我一同下—”
剑光划过,宋云衔的脖颈上瞬间多了条血线,话音凝固,唇角挂着的笑也僵住了。之后颈项上溢出大片大片的鲜血,脑袋随即无力垂下,再不动弹了。
顾羡之丢开长剑,抱着怀中人仓皇下了马车。
“他下了毒?”孟钰紧张地围上来,看着那声息全无的人,心慌到了极点。
“没事的,师父给了我药,一定会没事的。”探向胸口的手指都在发抖,摸到个瓷瓶,刚要拿出来,却因为手抖,滑落在地。
他矮下身去拿,却不知怎的,双膝发软,竟直接往地上倒去。倒下前还不忘拥紧怀中人,怕他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孟钰察觉什么,探出手去试探林淮安的鼻息,被人一瞬打偏,“别碰他!”
“顾羡之……”悲戚再压不住,孟钰嗓音生涩,宛若吞下刀片般,淌出鲜血,哽咽道:“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闭嘴!”
像是条野犬,顾羡之呲着凶牙瞪视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只是睡着了,吃了药就会好了。”他喃喃低语,神情麻木地重复道:“对,吃了药就好了……”
手掌在地上胡乱摸索,抓起那药瓶,就往林淮安的唇边送,小小的黑色药丸倾倒而出,却被堵在了紧闭着的唇外,进不得半分。
“这药可治百病,只要吃下去就一定没有问题。”顾羡之抬起林淮安的脑袋,试图让他张开嘴,“只要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
孟钰鼻尖酸涩,眼泪在眼眶打转,轻轻道:“够了,放他走吧……”
“不可能!我绝不放他走!我还没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我还没跟他道歉,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还没见他再对我笑一次……”
话音逐渐哽咽,染上了无边的悲怆,顾羡之难抑悲伤,抱着怀中人,流了满面的泪。
“对不起,淮安。”
“我好喜欢你,淮安……”
第一百三十章 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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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沉闷,阴云遍布,透不出半丝暖阳。轻轻呵出口气,转瞬便都成了白茫茫,缭绕着的雾气。
看来快要入冬了。
顾羡之望天发呆,周围队队披甲兵士走过,重重的齐呵训练声远播而来,气势滔天,让人心内为之一振。
顾羡之倏然回神,提步刚要走,身后忽而有喊声传来,远远的,隔着段距离般。
“欸!羡之,军营外有人找你呢!”
顾羡之回身去看,来人小跑着走近,微微喘息,看起来很是着急。顾羡之不解,这会正是练兵的时候,寻常日子轻易不会有人来此寻他,故而奇怪,疑惑问道:“谁啊?”
来人眉头皱皱,茫然摇摇头,“不知道啊,我也不认识,是个男的,长相挺好看的,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看起来是要给你。”
他描述得模模糊糊,但听在顾羡之的耳朵里就完全不同了,跟精妙的画师在眼前做出了栩栩如生的画卷一般,一张男子俊美逼人的脸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顾羡之双眼瞬间亮起,就像个忽然间被送了礼物的小孩一样。来人丝毫没察觉到,自顾自补充道:“我看他把那东西抱在怀里,宝贵着呢,看起来像是个……欸!我还没说完呢!”
眼前人竟是连话都没听全,就朝军营门口跑去,迅速远去缩小的背影将他的心切表露无遗。
一路跑过去,顾羡之唇角不自觉翘起,就跟踩在了柔软的花瓣上,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地。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脸上更是一副幸福到令人感到诧异的表情。
至少路过他身侧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顾羡之这是怎么了?笑得跟朵花似的,难不成天上掉钱了?”
与其同行的士兵语气暧昧地打趣道:“跟这可没半毛钱关系,估计是家里头那位来看望他了吧。”
“啊?他娶妻了?我怎么不知道。”
同伴眼一眯,意味深长道:“谁说一定是女子了。”
一刻不歇地快走到军营门口,顾羡之遥遥一望就瞅见了门口立着的身影,身条纤颀,背对着人。一头墨发顺顺然披散于后背上,经风吹过,便如春天里的柳枝般摇摇晃晃。
顾羡之欣喜难耐,心脏都被欢欣给充满了,还不及走到人跟前,那满心的雀跃便挤着话从喉咙处全冒了出来,“你来了!”
军营前那人听到声响,跟着背脊一紧,慢慢转过身来。
顾羡之两步并作一步,赶着走到他面前,却在他转过头来的瞬间,大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人。”
疏离又稍显陌生的声音,顾羡之一刹定在原地,唇角的笑缓缓落下,最终消失殆尽,“是应淮啊……”
语气明显低落不少,像是不肯相信这一事实,他探着脑袋往周围瞧,希冀着有谁会再突然冒出来。
“大人午好。”应淮强忍住想要偷笑的嘴角,一派正经地行过礼后,贴心解释道:“林大人今日受邀到了福泉酒楼吃宴,正好离大人的军营不远,又到了午时,便让我来给大人送些吃食。”
本来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顾羡之沮丧至极,这会听到应淮这话,当即散去了阴霾,晴光满面,“既然是办公事,还想着我做什么,劳心劳力的。”
嘴里虽抱怨,但明眼人都能听得出里头暗藏着的甜蜜。
顾羡之接过他手中精致的木食盒,一入手就能感受到里面氤氲出来的热气。
应淮嘴上说那酒楼离得近,实际顾羡之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他跟营里的人一道去过几次,哪里近啊,分明隔着好几条街呢!
可这饭菜到了手里还这般热乎,足可见是废了番心思的。
一股暖流从心尖滑过,顾羡之紧紧手中木食盒,忍不住问道:“他中午吃得如何?对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可得盯着他,别让他喝酒。”
“大人放心,我今儿看着呢,林大人一滴酒都没沾,连菜都是挑着清淡的吃的。”
“那便好。”有应淮这么一番话,顾羡之吞心入肚,也没再有刚才忧虑。
可转念又想到那时林淮安在怀中无声无息的样子,顿时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涌上心头,还是想见见人,不见一面总是难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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