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庄园门口那扇雕花大门,池鸦趴在车窗上恋恋不舍地望着蔷薇花远去,突然发现了什么,说,“你、你们家,怎么没有、其他花了?”
上次从这里进来时,他满心都是即将要面对大伯哥的紧张,也没仔细留心。
而在南湖已经住了一阵子,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整个南湖庄园,除了大门口的这一面蔷薇花墙,其他地方像前花园后花园,甚至那片美极了的广阔的南湖边上,种的不是高大的树木就是修剪平整的草坪,除此之外竟然看不到哪怕一朵花开!
顾怀安转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说:“我哥不爱那些花花草草,就没叫人种,怎么了?”
池鸦有点不能理解……哪怕只是为了美观,也不至于一朵花都不种啊!
他趴在车窗上,清亮纯净的眼睛里映出车道两侧森森的高树,喃喃:“这、这么大的、南湖庄园,就只有、只有这么点颜色,你哥、不嫌单、单调……无趣吗?”
“不嫌吧。”顾怀安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说,“他就是那样的人。”
车子穿过林荫道,刹停在主楼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
顾怀安下了车,瞧着旁边的一辆车挑了挑眉,池鸦拄着拐艰难地从车里跳出来,看看他说:“这、这辆车……怎么了?”
“你认不出来吗?”顾怀安说,“秦玉泽来了。”
池鸦睁大眼睛:什么?这辆规规矩矩朴实无华的黑宝马就是姓秦的花花公子的车??
“嗨!你俩终于回来啦!”
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腔调在门厅处响起来,两人闻声回头,果然看见秦玉泽正手插兜里靠在门厅前头的柱子上,笑眯眯地:“等你俩半天了。”
顾怀安说:“你不是很怕来这儿么?见过我哥了?”
“……见过了。”秦玉泽脸色微变,悻悻地站直了身子,“顾大哥还是那么……有威严。”
顾怀安扯了下嘴角:“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给你们送东西啊。顺便来瞧瞧小结巴。”秦玉泽笑眯眯,“小结巴,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地是要往哪儿溜?”
——企图假装透明人默默溜走的池鸦动作一僵,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啊,你来、了呀。”
“哥哥来、半天了呀。”秦玉泽学他的语气,上下打量他一番,“这就能走了?”
池鸦眨眨眼:“腿、好了,当、当然就能、走了。”
他又没真的残废。
“恭喜啊恭喜。”秦玉泽抬手就勾住他脖子,把他往客厅里带,“走走走,哥哥给你把你们那房子里的东西送来了,你瞧瞧有没有少。”
池鸦从他胳膊里艰难地挣扎出脑袋:“我、我们……?”
“对啊,”秦玉泽没多想,说,“你跟老顾之前不一直在那儿住着么?我也分不清都是谁的东西,就一齐打包给你运来了,还不谢谢你秦大爷?”
他有意逗弄青年,池鸦却倏地一下僵住了。
既然、既然之前“池鸦”一直都是和顾怀安一起住的,那,那他出院时对顾怀安要求“要去住你家”……岂不是很可疑?!
难怪……难怪顾怀安当时的表情那么奇怪,还拦住了秦玉泽要说的话。
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发现了什么?!
池鸦脸色发白,倏地回头去看顾怀安。
就看见顾怀安手插在兜里跟在两人的身后,一双桃花眼里似笑非笑,也正瞧着他。
池鸦:“…………”
天要亡我!
第7章
池鸦和顾怀安安静对视两秒,顾怀安挑高了眉毛,池鸦张了张嘴。
还没想好要怎么狡辩(bushi),搂着他脖子的秦玉泽就惊讶地“嗯?”了一声,揪了揪他的衣领说:“你怎么穿着顾大哥的衣裳?”
池鸦心不在焉地应:“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是顾大哥的衣裳?”
“这儿有绣字啊。”秦玉泽捏着手里的衬衫领口给他瞧,“这儿,金线绣的,看见没?”
池鸦看见了,终于从自己原来那么早就已经露出马脚的惊骇中分出了点神,有点惊讶地揪住衣领看:“真的、有字!”
顾、怀、章——三个米粒大小的小字,金线绣成,就藏在衣领内侧布料拼接的地方,很隐秘,不注意都看不见。
难怪他穿了这么久都没发现。
秦玉泽想起什么,忽的笑了:“以前我跟顾大哥是一个学校的,才初中,追顾大哥的人就多得不行……他一学期能丢好几件校服外套。”
池鸦被他勾起了好奇:“有、有什么、联系?”
“被喜欢他的那些人偷拿的啊。”秦玉泽啧啧两声,“反正都是校服,穿身上谁也看不出,也不知道谁缺德到家起了这么个头儿,竟然还真偷偷摸摸的流行开了,甚至还有人专门偷了拿去卖,把顾大哥烦得不行,一学期人家买四套校服,他得买十套。”
池鸦吃惊地睁大眼睛,心说不愧是二次元的世界,搁他以前念初中那会儿,都是一群擦黑板都还要站板凳的小屁孩儿,谁还能想到去偷男神衣服啊!
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世界不曾有过顾怀章就是了……
就听秦玉泽继续道:“后来他就想了个办法,让张妈给他所有校服都绣上名字,绣在比较显眼的地方,这下就谁也不敢随便偷了。”
池鸦不由想象了下初中时候的顾怀章,一个有点清瘦的面容精致的少年,穿白衬衫黑长裤,冷着脸站在人群散去的运动场上,茫然四顾寻找自己的校服……噗!
真是……莫名的可爱。
他忍不住笑,又问:“那、那为什么,这件、也有呢?”
“问张妈呗。”秦玉泽哈哈一乐,“张妈那会儿对针线活正痴迷,绣完了校服不过瘾,干脆就把顾大哥所有的衣裳都给绣上字啦!”
顾怀安也过来瞧了一眼,有些意外:“张妈还有这么好的针线活儿,我都不知道。”
看见池鸦朝自己望来,他扯了下嘴角说:“我高中以前是在法国长大的,又忘了?”
“……”池鸦被他看得心虚,抿唇挪开了视线。
总觉得他这句“又忘了”似乎意有所指……
等等,既然是一对亲兄弟,那怎么哥哥在国内,弟弟又从小长在国外?顾家父母似乎也没离婚啊……?
池鸦心里疑惑,又不敢问,正神游,又听秦玉泽道:“对了,说了这老半天,小结巴,你怎么穿着顾大哥的衣裳,你自己衣服呢?”
池鸦心不在焉道:“我没、换洗衣服,大哥把,把他的,借我穿……”
“前几天没有,这几天也没有?”秦玉泽奇道,“你不都住这儿半个月了,老顾不给你买衣裳吗?!”
说着他转头,正要谴责顾怀安,结果就对上顾怀安诡异的眼神。
“你为什么会觉得……”顾怀安挑眉,“我应该给他买衣裳?”
秦玉泽:“…………”
好、好像也是……??
自家这发小连带他自己,好像本来都该很厌恶这小结巴的好吧?!顾怀安被他用手段要挟着做他的男朋友,不给他碗里下□□已经是菩萨转世了,又怎么可能会给他花钱买衣服啊!
秦玉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由一下松开了搭在池鸦肩膀上的手。
池鸦满脸无辜,结结巴巴地给自己辩解:“我、我也没让他,给我、买衣服……”
秦玉泽:“…………”
他懂了!这小结巴原来是改变攻略路线了啊!竟然会想出伪装无害白莲花来迷惑他们,果、果然够阴险!
他心有余悸地跳开一步,瞪着池鸦:“你可真是诡计多端!”
池鸦、池鸦无fuck说。
他看了看秦玉泽从自己身边远远蹦开的距离,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垂下睫毛拄着拐,独自转过身,一蹦一蹦地上了台阶,跳进了门厅。
徒留身后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池鸦刚拆掉石膏的左腿还不敢也不习惯太用力,他就拿脚尖一点一点的走,重心偏移,右腿施力就更大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兔子在蹦跶。
顾怀章坐在沙发上,就看着他一跳一跳地跳进门,有点长长了的黑发软软的跟着一弹一弹,莹白的脸蛋透出粉红,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进了门也没抬头,就垂着睫毛扶着拐杖在那儿安安静静地调匀呼吸。
看起来他并没有察觉客厅里还有人在似的,顾怀章正想开口,就看见靠在门边的小青年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顾怀章:“…………”
这人是……在哭?
池鸦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客厅里还有人,他还在想着刚刚秦玉泽的那个眼神。
短暂的茫然后笑意就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反感的、嫌恶的……
虽然知道那些并不是真的对自己,但他还是,有点点难过。
他从一个孤独的世界莫名来到另一个孤独的世界,睁开眼就看到顾怀安和秦玉泽,可能有一些所谓的“雏鸟情结”吧……他对这两个人陌生又害怕……害怕又依赖。
刚刚秦玉泽那样自然地跟他勾肩搭背,一起聊顾家大哥的八卦,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终于得到了一个人的友谊。
——可原来那只不过是,他痴心妄想。
池鸦天生情绪敏感,泪点奇怪而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莫名其妙被戳中,然后像现在这样,甚至来不及等他蹦回房,泪意就控制不住地汹涌而来。
池鸦又拽着衬衫袖子抹了下眼睛,抹完才想起这是别人的衣服,他小小声地抽噎了一下,拉开袖口一看,原本雪白干净的布料上,赫然出现了一坨不规则形状的洇湿的泪痕。
池鸦:“……”
更想哭了QAQ!
他又抽噎了两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觉得自己好像哭够了,就重新抓住拐杖直起身,准备蹦跶回房去洗个脸,出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结果一抬头,就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清浅冷感的琥珀色眼睛。
——顾怀章正坐在沙发上,一手捏着一只小茶杯举在半空里,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池鸦当即就被吓出了一声哭嗝!
顾怀章:“……”
池鸦:“…………”
所以为什么还不从天而降个小行星一头创亖我!
池鸦圆圆的猫眼眼圈红红,瞳仁被水洗后更是清亮得惊人,他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好半晌,第一反应是:“我、我不是故意、拿你、拿你的衬衫、擦眼泪、的!”
顾怀章:“…………”
顾怀章沉默片刻,道:“没事。”
池鸦眨了眨眼睛:“而且、而且我没哭!”
他磕磕绊绊地辩解:“就是、就是刚刚、被风吹……”
顾怀章顿了顿,点头:“嗯。”
池鸦、池鸦编不下去了,又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呜!”的一声抓起拐杖拖着瘸腿面红耳赤地逃跑了。
顾怀章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
客厅门外,顾怀安和秦玉泽两个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呆了很久才进来。
顾怀安还皱着眉,嘴里道:“怎么会没有?你真的全找完了,一件都没落下?”
秦玉泽跟在他后面,说:“我办事儿你还不清楚?就差把那小破屋翻个底朝天了,也没找着什么可疑的东西,老子也很郁闷啊!”
他眉心里浮出烦躁来,嘀嘀咕咕:“老子都不知道能找到好,还是找不到好了……”
顾怀安回头瞥他:“什么叫找不到好?”
“找不到,也不一定是说他藏得深,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秦玉泽低声,“——或许他没有……啊!”
话说到一半就被走在前头的顾怀安一肘子捅到胸膛上,秦玉泽一个激灵瞬间噤声,朝客厅里头的人下意识赔笑:“顾、顾大哥!”
顾怀安也有些紧张,猜测顾怀章到底听到了多少。就看顾怀章淡淡瞥来一眼,没什么表情地低头喝了口茶。
顾怀安和秦玉泽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眼睛里头的忐忑。顾怀安被人拿住把柄要挟这事儿顾怀安到现在都没给他哥说,不敢说。
说了得被顾怀章拿皮带活活抽死。
客厅里寂静半晌,终于听见顾怀章淡淡开口:“你们做什么欺负人的事了?”
顾怀安和秦玉泽两个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
“顾怀安。”顾怀章浅色的眼瞳转向弟弟,冷声道,“我不管你跟什么人谈感情,也不想管你是怎么跟人谈感情的,但既然已经在一起,你就好好的负起责任来,听见没有?”
顾怀章在顾家积威深重,顾怀安多少年来被他教训怕了,对这个大哥是打心眼儿地又敬又畏,更别说他此时心里正有鬼,立马老老实实地应声:“听见了。”
心里又微微奇怪。
刚刚和秦玉泽进门前说的那几句并不算太露,他哥应该还猜不到池鸦身上去。
可为什么现在训他,字字句句都朝着池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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