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枫远胜于其他人。
苏流光笃定,甚至她完全能够猜到,但凡换个人,尽管会因她的能力亦或者相貌而妥协,但最后必然会受不住她的烂脾气和怪。
只有江枫。
傻兮兮的,也不在意自己对她的隐瞒,也不多长个心眼留好退路。
意见出现分歧时也从来不倔,无论什么事,大事小事,都不会跟她争。
碰到不顺心的事也不爱纠结,不开心说过去就过去了,从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有需求又从不隐瞒。
无论自己做出什么举动,多么强势,她都一如既往,将那颗干净热烈的心捧得稳稳当当。
苏流光想着,再一次感谢上天。
她头一次跟人打深点的交道,就碰到了这么一个宝贝。
她大概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些江枫本人的优点和好,江枫本人倒是并不在意。
而她自以为的怪和强势,以及那些隐瞒,在江枫看来也的确不因此委屈,甚至乐在其中。
江枫再一次感叹,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
她此前是真不知道,苏流光那时这么缺乏安全感吗?亦或者说是自信?
可看苏流光根本看不出来。
她会后知后觉自己措辞有些凛冽而默默改正。
还是去问百度。江枫想着嘴角又是一挑。
她怎么把自己看得那么金贵?江枫当真是受宠若惊了,她不知道她有多让人钦佩让人心动吗?
想到这些,直到现在心脏还会有如浸蜜罐的温软感。
继续回忆,那些甜蜜也就止步于此了。
江枫眉眼丧下,压得嘴角也再扬不起弧度。
苏流光说是因为都知道了,所以安稳等六局游戏后的审判就好。
她竟然傻兮兮的当真了。
以苏流光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任人宰割,等待世界的审判?她可是苏流光啊,敢以一人之力挑开世界真相的苏流光。
她怎么会说“可能”呢,怎么会接受可能呢?
进入第四次游戏时,慎找到了苏流光。
祂说要她保护好江枫。
苏流光只茫然了片刻,有理有据:“因为你安排的其他人都死了,死于旃授命的那群人。”
慎没有否认,或者说祂面对这个人类,不觉得需要隐瞒。
然而苏流光并不觉得自己是蝼蚁,她掌握了足够的信息,“黑绳也是你布置的。”
慎承认,又说祂会赐予苏流光更多的能力。
苏流光没有理由拒绝。
她的眼睛在那时候就已经好了,赤红的瞳纯粹无杂质。
她直言问审判后的结果。
慎不觉得她僭越,或许祂只觉得这个人类很聪明,不需要祂过多解释。
“人类再不为祭,你亦可逃离这炼狱。”
祂甚至还体贴地给出了祂认为苏流光会为之高兴的信息。
“江枫呢?”苏流光问。
慎直言:“天罚不可令旃一击致死,我晓得旃,绝无可能放过她。”
祂如人一般,叹了口气,这叹也绝无可能是为江枫而叹。
苏流光对祂和旃的过往不感兴趣,不接祂的叹。
她闻言只怔了一瞬,便又好似无事人一般。
“活着的玩家还能离开,回去后会失去能力?”
慎点头。
“确定江枫位置的是她本身还是……你的那条黑绳?”
慎对她的追问无甚反应,不咸不淡也就答了,“非也。”
苏流光微微拧眉,不过多久,当即笃定道:“旃发现你的动作了,江枫是最后的幸存者。所以你要附身她,而旃依靠你来锁定江枫。”
慎无言。
苏流光又问:“红线是你力量的化身,不是你,黑绳是你的东西,所以红线能通过那条绳子传递。”
慎目光有些变化。
苏流光追述,内容却是跨越性的:“你和旃一样。”
慎久久未答话,开口时却是说:“你似吾一故人。”
祂的双眼皆是猩红,面容隔着雾气,可其中赤红却清晰可见,“如离原之兽,嗅得丁点腥便可追寻万里,不死不休。”
苏流光沉默了几秒,“是旃。”
“你与祂有什么恩怨吗?”她说着,心中却并不多想知道答案。
慎一直以来都是极为平淡的,符合祂不同于人类的等级身份。
可闻言却忽地笑了一声,那声音传得空又远。
“你果真如祂。”祂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当初祂便是这么骗过吾。”
“字里行间皆是算计,何时该说什么,做什么,为了祂那一星半点的目的。”
祂语气冷淡,却远胜嘲讽:“当真可怜。”
苏流光敛眸,知晓祂瞧出自己的目的了。她的确不想知道二人的故事,但她需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就要慎情愿多说些。
而旃就是打通“愿”的门。
虽说不知道祂是怎么瞧出来的,兴许就是那位旃,不过与她没多大关系,她并不关心。
想着从罗君那里知道的慎和旃的关系,旃本是慎手下旗帜所成精怪,末了却夺了祂主人慎的神格,反让慎堕了魔。
她道:“我和祂不一样,至少和你们的结果不一样。”
慎果真上钩。
即便祂再怎么清楚,可祂既然落入了旃的陷阱,还是在一清二楚旃秉性的情况下,那么就表明祂与旃之间到底是不同的,祂对旃的态度也绝不会简单。
如此,此刻便不会躲开她此次的话。
“你愿为她赴死?”祂嗤笑一声,“当下即可告知与你,砍下她的左手,力与源皆汇于你,你便可替她一死。”
“亦或你拖那一副残躯苟活。”
“这是你二人之路,别无他法。”
“如何?便是知晓又怎样?”
“你与祂别无二般。”慎起伏的情绪稳定下来,又恢复如最初时的平静。
苏流光面不改色,“是,那不会怎么样。”
覆盖慎面前那团缭绕的雾气静止了一瞬,本静若谪仙的气质陡然一沉。
慎发觉,祂又一次落入那狼心狗肺之辈圈中。
苏流光勾唇,鼻腔中出了声气音,哼笑。
“多谢前辈。”
“滚罢。”
“叼好你那骨头。”
自结果观来,便会觉得苏流光如一台精密的仪器,依靠理智争取在短时间内获得最多的信息,
同时也在最快的反应内给出旁人一时间难以想通的问题。
江枫看时有些跟不上,苏流光的话出得既密又毫无关联,而慎的反应也莫名其妙。
末了,她却有些愣。
不知当时她是以怎么的心情去维持理智。
不知当时她是什么感受。
她当时害怕吗?她当时迷茫了吗?该是有的。
她,要怎么选择呢?不,她不会这样屈服。
当时看到这里时,江枫自以为是地认为。
可如今,江枫不得不承认她的天真。
她转头想去看看苏流光,没料到苏流光正在看她,那目光越过书本不加掩饰地投给她。
江枫弯弯嘴角,“看我干嘛?”
苏流光依然那么直直看着她,只是缓缓在唇边提起弧度,浅笑。
被她这么看着,江枫不好意思似的低头错开视线。
几秒后她抬头张开双臂。也一转不转地看着苏流光,目光就那么定着,不加摇晃。
澄澈的眼眸依旧熠熠,凝结的波光依旧动人,让看着她的人觉得她似乎没什么烦心事。
苏流光放下手里的书,从后面的单人椅上起身。
江枫见状面上绽开笑容,眼尾弯弯,仿佛勾起了未言于口的情愫。
她目光追随着苏流光,专注,诚挚。
末了待二人近在咫尺,她那眼尾才染上两抹红,那弯弯的弧度哪里勾起了快意,分明如倒着的、盛了水的浅洼。
可苏流光分明抱住了她,而她也分明在笑。
第125章 125
‘身体好归好,但骨子里病根太多了,药不能断。
就算你觉得已经好了也要坚持吃。实在忍不了苦味可以换药方,我电脑桌面上‘药方’文件夹里是我找来的其他药方,注意事项都在里面。这是下下策,现在的药方是最好的,最好不要换。’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只看到这么一行字,不得而知的猜想让江枫眼眶一瞬便红了。
纯白的纸张上字迹清晰,苏流光的字很好看,她爱连笔,行云流水又独具特色。
这些字棱角依旧分明,挑出的折与钩仍是她的特色,但却是一笔一划,连笔很少。
写字的人大概很认真。
‘你弟弟的血型跟你一样,注意你妈妈。你身体就是在小时候被糟蹋成这样,那时候她忽略了你。什么原因都无所谓,当时她忽略了你这就是事实,别傻兮兮的,保护好自己。’
‘李知意之后对你有愧,我是不想你再与她来往,但从我找到的一些证据来看,如果你还想和她联系,不用太担心。害怕的话文件夹‘证据’里有她那一份的,里面的东西你看到就知道了,有这些不用害怕。’
‘胡永走了,我没有告诉你,你也没和我说过,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下面另起了一行,硬邦邦写着三个字:‘别伤心。’
这分明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桩桩,一件件。那棱角分明的字冰凉凉的,如同她的主人一般,见不到半句温情的话。
‘破解撤回和闪照的程序我写了,你之前提过。使用方法很简答,教程文件夹里有写。’
‘你妈妈丈夫的哥哥贪了,之后他会被警方找到其中一部分,余下的大部分他藏着不会被发现。文件夹‘证据’里以‘王厉冬’命名的,里面有剩下的那部分证据,你拿着。里面还有很多其他人的,不一定有用,但你存着。’
也见不到半句废话。
江枫捂住嘴,分明知道在这虚幻的回忆空间中,她只是如同在看电影一般看着苏流光的记忆,即便哭出来也没什么的。
可那一阵阵的哽咽与酸涩让她难以自持,只有捂住嘴巴。用双手,用全力。
‘这一个未来可能会用上,所以单独提出来说。‘非刻’运营得很好,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和你竞争的‘容夕’也有些不好的事儿,我希望你不必用上这些。’
‘如上,这一条也是备用。卡在你白色背包的夹层,密码是190624。’
字迹到这里空了两行,单独陈出一行,有些潦草。
‘其实我写的这些都是废话,没有这些你也能过得很好。我想了很久,还是写下来。希望这些有朝一日能用上,也希望你永远不必用上它们。很矛盾,是吧。’
‘矛盾’两个字被晕开,沾了水。
江枫捂着嘴却也压不住喉中的呜咽。
她不敢想象苏流光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来的。她此前从没见过苏流光落泪,连眼眶都不曾红过的人。
‘我们也很矛盾,就像这封信。’
她说这是“信”,她说这是“信”……
‘我最初只是想离开世界,见到你之后又多了一条:我像活得像个正常人。和一个正常人相处,应该就能正常一些了吧。当时这么想,只是这么想。’
‘但越相处就越知道自己永远成为不了正常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打消了变正常这个想法。很矛盾。’
‘甚至到现在,连最初的目的也打消了。安慰来讲,我过上了一段正常生活。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见到了早晨的太阳,听到你哼着没意义的字音,好像睁眼不再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好像也能感受到晨光的温暖,它不再像一个发令枪,宣告我新一轮任务的开始。’
‘晒得让人发昏的太阳也不再烦人,看着满眼金黄的世界,好像就看到了你。’
‘雨水不再烦人,滴滴答答的声音和你一样,原本觉得冷清聒噪的声音现在却觉得热闹。’
‘风和雪也不一样了。你喜欢吹风,也喜欢下雪。雪地里落着你的脚印,风里有你的笑声。’
‘一切的一切都翻天覆地,我才算真正活着,而不是孤魂野鬼一样,机械地完成,机械地生活。’
‘我告诉自己,我感受到了一年的生命,这收获已经足够珍贵了。我这么对自己说。实际上就算不这么说,就算我一无所获,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这个世界。你是世界的宝藏。我无法想象你的消失,我也无法想象明知你不在后我要怎么生活。’
‘还是能活着,就像我匆匆而过的二十余年,只是现在让我恢复那种生活,我大概受不了。’
‘所以我矛盾地放弃了我接近你的所有目的。’
‘这很自私,我其实不该写这些。我应该让你忘记我,这样才能避免你之后的痛苦。我不想你难过,可是我也不想你忘记我,死后什么感知都没有了,但我还是不想你忘记我。我不是个好人。我想……’
“我想”两个字被重重划掉。
江枫附身在苏流光身上和她重叠,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到那只筋骨分明的手颓然松开,笔落回桌子上。
潦草而凌乱的字迹到此为止,下面的字迹又变回一笔一划。
‘对不起。’
这工工整整的“对不起”之后,又是事无巨细的叮嘱和为江枫铺出的路。
江枫没有压住哭声。
泪水划过指缝,沿着脸颊滴滴滑落,透过途径的纸张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电脑密码是190624。’
最终,那句“我想”又被添上,此次不再潦草,甚至称得上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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