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陵园快闭园了，张寒策才扶起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看到叶封华脸上只有疲惫，没有泪痕了。
他脸侧有一道伤痕，因为受了雨水，发白、泛肿。
张寒策扶着他离开。
叶封华缩在副驾驶上，这个时候才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张寒策拿了毯子给他盖着，可他浑身都湿透了，这一切都是杯水车薪。
他将车开回了公寓，将叶封华塞进了浴室，给他放好了衣物，他才回到自己房间。
两人都洗了个热水澡。
叶封华头发长，要吹很久，趁他吹头发，张寒策在厨房里，煮姜汁可乐。
其实他只想煮姜汁，但是这样，叶封华肯定不会喝。
他加了可乐，还加了红糖。
他希望能甜一点，让叶封华别在那么苦。
叶封华吹完头发出来，就闻到味道了。
张寒策将一大碗姜汁可乐递给他，“喝了驱寒。”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自己率先喝了一口。
对他来说，太甜了。
可他又想着，也许对叶封华来说刚刚好。
叶封华沉默地喝完了，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大雨。
张寒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知道，那天的大雨，杀死了叶双，也杀死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叶封华。
张寒策往他身上盖了一条毛毯，“暖气刚开，屋子里冷。”
叶封华顺从地任由他给自己盖上，过了很久，低声说：“我遇到叶双的那一天，下好大的雪。”
张寒策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坐在他身边，主动把叶封华揽了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温热的手摸着叶封华的头发。
“没有想到过，那么一个小豆丁，能长成后来的叶双，甚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保护了我很久。”
叶封华哽咽地往张寒策的脖子上蹭了蹭，眼泪滑进他的衣领里，很冷。
张寒策摸了摸他的头，将脸贴在叶封华的头顶，安静地倾听。
“他真的是个很唠叨的人，比张伯还要唠叨，也很细心，虽然我老是说，太唠叨会找不到媳妇，但我一直觉得，他以后……一定……”
说到这里，叶封华闭上了眼睛，哽咽到说不出话，张寒策紧紧抱着他，安抚着他，“如果太难过，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叶封华靠在他的脖子处，倔强地摇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直觉得，叶双以后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张寒策深吸了一口气，如鲠在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掉在叶封华的发间。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叶双。
更不忍看到叶封华伤心难过。
过了不知多久，叶封华低声嘀咕起来，似回忆，又似恍惚。
“他说，还不是时候结婚，因为他很忙，要是两口子都忙，会没有人照顾孩子，我还想着，确实啊，我可不会带孩子……那可千万……不要……交给我带……”
一切都像是昨天。
又好像是很久以前。
好模糊，回忆只剩惘然。
张寒策亲了亲他的发顶，他能够想象出，叶封华当时和叶双说这些话时的神态。
一定很灵动。
叶封华紧紧回抱了张寒策，将脸埋在他的肩上，泣不成声。
可是啊，他真的很想……看到他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平安幸福地过完这辈子。
张寒策咬着牙，将叶封华抱了起来，走到了主卧，将他放在床上，自己也钻了进去，将他抱在怀里。
“我不该……非要带他出去玩，不该和他去那个景区……都是我的错……”
叶封华低声喃喃着，痛苦如同潮水，在身体里翻涌不止，在身体里刺痛着。
张寒策心疼地抱着他，捧着叶封华的脸，叶封华的悲伤，仿佛也变成了他的悲伤，他缓缓吻去了叶封华眼角的泪。
“都会过去的，不是你的错……不是。”
张寒策和他抵着额头，低声安慰他。
叶封华哭到喘不过气，最后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张寒策抱着他，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抱着他，却因为心疼，一颗心都要碎了。
“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责了。”
张寒策亲吻着他的眼角，转而亲吻他的嘴唇，最后直起身，拿过医药箱，给他处理了脸上的伤。
然后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也许，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应该直接杀了林沧笑。
第60章 “因为很喜欢你”
暴雨过后，第二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清晨的阳光照在叶封华的侧脸上，他眯着眼睛转过头，处于迷糊的状态。
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而张寒策已经坐起身，打算去做早饭，叶封华转过身，眯着眼睛，迷茫地看着张寒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嘟嘟囔囔地问道：“你去哪儿啊？”
“做早饭，想吃什么？”
张寒策见他还迷糊着，大胆地揉搓着他的脸。
叶封华被他摸得很舒服，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习惯性说道：“青椒肉丝面。”
“好，做好了叫你。”
然而，做好了，张寒策回到房间，却怎么也叫不起来叶封华。
“起来了，不是要吃面吗？”
张寒策推了推叶封华的肩膀，但对方只是缩成一团，嘟嘟囔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又睡了过去。
张寒策叹息一声，看着叶封华的脸，在阳光下格外好看，一时贪看，就这样看了很久。
刚刚接到通知，叶封华的离职手续很繁琐，事发突然，劳务合同并未到期，在编教师不能随意离职，只能暂时停职，后续事情张寒策会派专业人员解决。
不会让他再难受了。
“唔……”
不知过了多久，叶封华抬脚蹬了蹬他。
张寒策这才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叶封华眯着眼睛，打哈欠，把他蹬开，然后自己捋了捋头发，“压到我头发了。”
张寒策笑着凑近了他，帮他把睡得有些炸毛的头发捋顺。
叶封华捋了一会儿，才勉强清醒了，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张寒策。
昨天晚上，他哭懵了，没有反应过来张寒策对他做了什么，但今天他清醒了。
就算他再怎么没有感情经验，再怎么钝感，昨天的张寒策也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他们好像……已经不是寻常朋友那么简单了。
叶封华深深地看着张寒策，心里充满了犹豫和纠结。
而张寒策看着叶封华那沉思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可他这个时候，居然不想主动出击……
反倒是像一个等待老师宣判分数的学生，将自己的紧张和期待都藏了起来。
选择了等待。
等待叶封华的审判。
这个等待期间简直是令人窒息。
所幸，叶封华没有让他等待多久，主动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意识到，自己发现这一切时，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也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忌惮时，叶封华更迷茫了。
难道他不舍得拆穿？不舍得两人的关系崩盘？
这种不舍得，意味着什么？
叶封华脑子里想起了很多和张寒策在一起的往事，他们一起走过很多个落日的傍晚，他们一起去过很多次超市，一起站在厨房里做饭，一起吃饭。
他想要的陪伴，他需要宣泄的依赖，张寒策毫无保留地给予了他。
叶封华顿时也有些窒息，几百年了，第一次碰上这种……奇怪的感情问题。
张寒策听到他的问题之后，也是习惯性想了很多。
他察觉到叶封华的不舍，他欣喜若狂，也许他是有机会的。
也许……叶封华对他也有一星半点的感情。
“因为……我很喜欢你。”
于是，他脑子抽了。
那些弯弯绕绕的自白，都没能派上用场，他这张破嘴，因为他的欣喜若狂而口无遮拦。
这句话出来之后，叶封华懵了，怎么你们人类……这么直接的吗？
当然，张寒策也懵了……
他一贯是迂回战术……这次实在是脑子有病，才会突然打直球。
“啊……我，我的意思是……那个，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相处的感觉……”
差点给他CPU干烧了，才想出了一个勉勉强强能圆回来的话术。
叶封华目瞪口呆，唇齿微张，模样很呆。
“啊……这样啊，那你这……确实……呃……挺吓人的。”
叶封华自然知道他是在自圆其说，当然他也不好意思拆穿，仅仅是说这样一句话，他脸都火烧火燎的。
张寒策挠了挠脸，难得出现了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迷茫，“对不起……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但是我刚刚……我、脑子……呃，有、有点、病……”
此时，叶封华才恍然，其实张寒策也不过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孩子，甚至比叶双还小八岁。
昨天叶封华刚刚经过很难过的事情，今天突然说这些，对他来说确实跨度太大，让他很难抉择。
叶封华摇了摇头，“没事，其实……都过去一年了，我……还是好多了。”
只是这件事情，可能每次一想起来，他都会很难过。
但也和张伯劝解他的话一样：总得朝前看，不要总是深陷过去的泥沼。
叶封华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浮肿的眼睛。
“可以吃饭了吗？”
张寒策一愣，连忙点头，“可以，快点，不然面坨了。”
叶封华翻身开始摸衣服，懒虫一样在床上拱来拱去，闭着眼睛把衣服穿好了。
他还是很纠结的，他这种身份，不该招惹情爱此类的感情，更不应该仗着别人的喜欢，妄图和别人当朋友。
对张寒策不公平。
叶封华苦恼地看着地面，穿上拖鞋，慢动作站了起来，阳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叶封华又迷茫了。
这么长时间，张寒策的付出，他不可能感觉不到，他也一向认可天道酬勤，功不唐捐。
他对张寒策的感情很模糊，但不是没有。
就这样拒绝对方，是不是太残忍？
就这样短短的一段路，叶封华走了很久，几乎是超级慢动作。
张寒策无奈地在门口看着他。
叶封华垂着头，一边走一边思考，走到门口才发现张寒策一直在看他。
“你……你看我干什么……”
叶封华苦恼地挠了挠头，有些别扭地去吃饭。
张寒策坐在他对面，若无其事地说：“如果你很为难的话，不用去想着回应我，或者觉得对我不公平，我是很喜欢你，能看着你，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他偏向于性单恋，他会期待对方的回应，但如果不回应，能看着这个人，他也会觉得很满足。
对他而言，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但他的话让叶封华更愧疚了，他觉得这是张寒策为了让他放松一点，故意说出来的话。
得不到回应的喜欢，怎么想都让叶封华觉得会很难过。
吃着饭，张寒策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林沧笑。
叶封华撇了一眼，脸色陡然垮了下去，但他没有说什么，继续埋头吃饭。
张寒策回避了叶封华，站在窗前，按了接听。
“小策，听说叶封华辞职了？”
林沧笑的消息挺灵通，怕是连昨天叶封华去了陵园这件事也知道。
“是的，怎么了？”
张寒策能够猜到林沧笑死性不改，估计还要招惹叶封华。
“哦，我看你和他关系挺密切，帮我问问，介不介意来给小染当私教，薪酬任他开。”
张寒策转身看了一眼叶封华，对方只是心情不好，但好歹还在吃饭。
“好，我问过之后回你。”
两人简单地结束了沟通，张寒策回到他对面，看着叶封华吃完了面，才说话。
将林沧笑的话告诉了叶封华。
叶封华拧着眉，很久没有说话，张寒策看得出来，他很烦……
“他怎么有脸……还来找我？”
叶封华是真的疑惑，这个人害死叶双，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愧疚吗？
张寒策垂下眼，“他手里的罪孽，早就多到无所谓了。”
叶封华深吸了一口气，手攥着筷子，一股股黑雾萦绕在指尖，张寒策看不见这些，但他担心叶封华伤到自己，握住了他的手。
“不如答应他，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张寒策一直比他冷静，拍了拍叶封华的手背，示意他平复一下。
叶封华缓了一会儿，扶着额头，勉强冷静下来了。
“好吧，我去看看。”
“要是有什么事情，及时联系我。”
张寒策叮嘱了他几句，歇了一会儿，才把叶封华送回了张伯的店里。
张伯在店里擦拭他的招财小猫，看到他们两个一起走进来，昨天也是没回来，顿时眼神有些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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