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并不只是阮承青常穿的那两件灰布袄,还有许多布料华贵,样式老旧的衣裳。
朱景禹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了被阮承青遗弃在偏殿,他送给阮承青那件只在年宴上穿过一次的翻领雪貂袍。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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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常来接太子回去,把朱景禹揪着那件衣裳叠好放回去。
太子红着眼睛道:“父皇是在意的。”
赵常来叹了口气。
盛清帝确实应该是在意的。
不然,把一个人攥在手里这么多年,早就该腻了。
太子哭了,鼻尖通红,眼泪大颗大颗渗出。
这个年纪的孩子,突然失去至亲,都是这样难以接受,他问:“那父皇怎么舍得让他死呢?”
“他那么在意他,这里全都是他的东西……”
赵常来把小太子抱起来,怕他哭噎过去,缓缓拍着他的后背,慢慢往屋外走:“可是太子殿下,一个帝王,他的心里,不会只有情爱。”
“……”
“他要想东夷,西羌,南蛮,北境;要平天灾,守国疆……”赵常来把拳头伸给太子看,“人心有这么大。”
他动了一根手指:“帝王的情爱只占这些。”
朱景禹攥着他那根手指,不甘心的问:“那这里全都是他么?”
赵常来想了想,道:“也许吧。”
此次南下,声势如此浩大。
盛清帝本不止打算平一个坤楼,北境矿产丰富,有数十座铜铁矿,他需要一个理由,侵占这片肥沃的土地。
朱瞻佑恰好可以成为那个理由。
所以,上官明睿绝对不能死在宫中,他得安稳的活到离宫上路。
盛清帝把阮承青安排在宫里,把他和太子安排最安全的地方,却不成想,诸事繁多,一时疏忽,让阮承青偷着跟了出来。
这一个人,几乎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赵常来用袖口擦了下太子的眼睛。
对盛清帝而言,肯放他们离开,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
赵常来道:“其实,他和陛下,是一种人。”
朱景禹:“嗯?”
赵常来动了动朱景禹攥住的那根手指:“但他这里,可从没有过你的父皇。”
……
阮承青病了。
重明过来看他,他想不明白,前几日还能把一句晦涩难懂的古文拆句讲给他听的人,怎么一下子脸色就像死人一样白。
重明的眼泪一下子掉出来,他从口袋里摸出阮承青以前给他的药瓶,里头的药丸子只用了几颗。
重明把药还回来,他想让阮承青活着。
他很喜欢他叫阮承青“哥哥”时,阮承青温柔的眼神。
大夫过来看过,一个两个都摇着头。
他们说,那种情况下,阮承青能留下一口气在,已经算是奇迹。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只能是看天意。
上官明睿以为朱瞻佑会崩溃发疯,但他却只是礼貌的把人送了出去。
朱瞻佑寸步不离守在床边,几日都没合眼。
伺候病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段日子下来,明睿看着朱瞻佑从上次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得心应手。
他一边照顾阮承青,一边照看着两个虚弱的孩子。甚至能够细致到把控每一次喂进小娃娃嘴里的羊奶是什么温度。
明睿想,人果然是会变的。
后来他又觉得不是,也许只是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过坦诚,他看到过的朱瞻佑,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朱瞻佑。
过去,朱瞻佑和他睡在一起,本分的好像不知道情欲是什么东西,他曾以为朱瞻佑有什么隐疾,结果人家孩子都有了。
这些日子过去,上官明睿已经能把那些过去当成笑话一样自我调侃,他想,那他看到的阮承青,或许也不是真正的阮承青。
他忽然对阮承青感了兴趣。
明睿问朱瞻佑,能不能跟我讲讲他的过去?
朱瞻佑本想把那些肮脏的,龌龊的,难以启齿的事嚼碎了,只把不那么鲜血淋漓的一部分给明睿看,他对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发现他没有什么能告诉明睿的。
他不会理解。
阮承青身上发生的事,少了哪一件,他都不会是今日的阮承青。
朱瞻佑道:“他不是个好人。”
明睿一怔:“啊?”
朱瞻佑:“也不是个纯粹的恶人。”
“就是这样,他才活的痛苦。既不能如同预想中狠心恶毒,也不能释怀洒脱,前些日子,他和我说,他这辈子做错的事情太多,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很多年前,我见过他那些狠辣的手段,怕他会有报应,想拦住他。可是,当时我太过年轻,天生的尊贵和骨子里的莽撞暴烈让我做了更错的恶事。后来,我十分后悔,却无法挽回。”
“那天,我对他说,我也一样,所以无论他去哪里,我都能陪着。”
明睿问:“他感动了么?”
朱瞻佑道:“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就叹了口气。可我看得懂他的表情,是在抱怨。若是以前,他脾气十分不好,肯定要骂出来,到了阴曹地府都不得清净。”
上官明睿没忍住,笑了一声。
朱瞻佑紧紧握着阮承青的手,好似一松开,这个人就永远离开了,他艰涩的哄道:“我本来是要缠着你一辈子的,你快点醒过来,这可是……你最后一次甩开我的机会了……”
可惜,他说的话,阮承青全都听不到。
阮承青躺在床上,快速消瘦下去。
七日,十日,十五日,十六日……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也许不会再醒来的时候。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如同回光返照一般,阮承青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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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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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月早产下的孩子,捏着拳头,张着嘴哭叫。实在太瘦小了,竭力发出的声音也显得十分细弱。他们被裹在襁褓里,大夫说小的那个,随时可能夭折。
阮承青摸了下他的脸,被攥住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吮。
明睿和重明都过来探望,重明实在夸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告诉阮承青,把药送回来了,让他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阮承青看到床头的药瓶子,拿起来一掂量,难怪他还能醒,他躺了半月,药下了半瓶,这样的药量,死人都要挺起来走两天。
重明哭起来没完,阮承青心软,摸了下重明的头,这小子倒好,从怀里掏出本书,指着一句话,问阮承青怎么读。
阮承青看不清楚,眯着眼睛凑近了些,十四爷气笑了,让这个没眼力见的臭小子赶紧滚出去。
两个孩子都没名字,明睿这些日子照顾他们,早有了感情,他迫不及待让阮承青起个名字,老大老二虽然叫起来方便,却不大好听。
阮承青脑袋空空,最后尴尬笑道:“你们定吧。”
晚上,屋外生起了篝火,朱瞻佑抱阮承青出去,几个北境的小辈同重明他们玩的很好,年龄相仿的孩子围在一起又唱又跳。
阮承青心情很好,明睿凑过来,同阮承青说话。
他问一句,阮承青就回一句,不算热络,也绝不敷衍。他这样的性子,似乎有些无趣,却又忍不住让人想同他多说几句。
明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烧刀子酒烈,辣的他咧嘴,阮承青有些好奇,想尝一口,明睿把碗递过去,阮承青就着抿了一口,呛得咳嗽。
朱瞻佑回去拿了件披风就看到这幕,他一屁股坐在俩人胸口,说明睿胡闹。
阮承青说,我很高兴。
朱瞻佑把披风盖在阮承青身上,明睿还没聊完,绕了个圈坐在阮承青另一边。
明睿问,你还记得秦将军么?
朱瞻佑皱眉,你提他做什么?
明睿道,他在回京都的路上,忽然掉头回了苏州,翻了整座乱葬岗的尸。
阮承青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心想,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明睿得意道:“好在我们做好了准备,你的衣裳套在了一具同你一样体量且有腿伤的腐尸身上,他如今,也许正抱着那副长了蛆的骨头架子哭呢。”
阮承青:“你不是同他交好么?”
明睿满脸一言难尽:“我早回过味了,他若真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对你做出这种事,他那拙劣的演技,也就能骗傻子。”
朱瞻佑掩着嘴,咳得很大声。
阮承青倒是坦然,他笑了笑:“明睿说的也没有错。”
他也确实是个傻子。
重明不知什么时候又凑过来,问阮承青那一句古文。
阮承青接过来,凑近火光,差点被燎了头发,才把这句看个清楚。
他怔了下。
突就想起许多年前,他把那两个人从崖底捞出来,三个人住在一起,多晦涩难懂的古文,秦川都能说出行页。
他第一次考秦川的,就是这句。
·
夜里,两个人躺在一起,朱瞻佑侧着身子,问他明日想吃什么。
阮承青道,朱瞻佑,我得走了。
朱瞻佑好一会没说话。就在阮承青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朱瞻佑问:“你想去哪?”
短短半年,朱瞻佑已经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一时激动就口不择言。
阮承青如实道:“还没想好。”
半晌,朱瞻佑才疲惫痛苦道:“一定要走么?”
阮承青:“嗯。”
朱瞻佑张开嘴,阮承青轻轻咳了一声,他心脏剧烈一跳,最后,许多话都压在心里,他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阮承青经不起折腾了。
他从十几岁开始,就在强权和暴力下挣扎求生。这么多年过去,阮承青不再年轻,他看似好过了些,自由也依旧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朱瞻佑忽然觉得窒息。
他从背后抱住阮承青:“对不起……”
阮承青问:“怎么了?”
无论阮承青怎么问,他都只是哑着嗓子重复这么一句。
朱瞻佑的脸埋进阮承青的胸口,嘱咐他多带几件衣裳,北境天凉,白日不觉得,夜里总是很冷。要他多带点干粮,北境不比北梁,一路都是荒原草地,越是边缘越少有小群部落。要他不要太靠近水源,那里常有大型野兽出没……
他啰啰嗦嗦一大堆,以为他以为阮承青已经睡了,却发现阮承青睁着眼睛,每个字都在认真听着。
每一句关心,都应该被珍惜。阮承青说,谢谢。
阮承青睡着后,朱瞻佑爬下床,给阮承青收拾行李,几乎把整个屋子都搬空。
第二日,阮承青醒了,看了眼地上,叹了口气。
他从里面收拾出两件衣服,拿了包干粮,一个水壶。
朱瞻佑和上官明睿告别,他大手一挥,把十四王府所有金银都留给了明睿,把两个孩子交托给他。
明睿问:“你去哪?”
朱瞻佑说:“他要走,我不能拦他,却实在不放心。”
“我得看着他。”
明睿宿醉骤然清醒,听说阮承青要走,鞋都没穿,匆忙跑出来,他呼吸急促,拦在阮承青面前,问,你为什么要走,是哪里招待不好,是谁叫他不舒服了?
阮承青道:“没有。”
明睿眼圈红了。
他觉得丢人,他和阮承青并算不上什么至交好友,他表现的似乎有些过激。
他眼睛湿润,却只能干巴巴的解释:“阮承青,你是很好的人,真的,是很好的人……”
“我不想你走……”
阮承青道:“人世间,凡有相聚,必然就有分离,相识自在欢喜,离别不必太过哀愁。天下之大,总会再见。”
上官明睿问:“会再见么?”
阮承青笑:“也许呢。”
阮承青走出去很远,回身对他摆手。明睿永远记得那日,白云之隙,过尽征鸿。
此后,他没有再见过阮承青。
第47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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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五福堂外有个五福斋。
店中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
这家点心粗糙,口味古怪,多亏店铺位置不错,价钱还算公道,不少外地人来五福堂治病,随意凑合两口。
五福斋前几把破木椅子,围的人多,天南海北的消息都有人说。
“你听说没有,秦将军这三年来里,连年征战,七出七捷,最近一次,率领一万骑兵深入漠北,灭匈奴部主力七万余人,功冠全军,陛下赏赐,却被尽数推辞……”
“哎呦,还真有人领兵打仗,不是为了封侯拜相?你听说没,过几日,陛下下旨要派他去攻打北境……”
有人道:“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听说每次战胜,都留下些后症,这次又被穿了左胸,听说寻遍名医都没治得好,我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去打北梁,未必能活今年……”
“话不能这样说,毕竟这些年有秦将军守着,北梁才如此太平……哎呦!什么东西!呸呸呸!”
一个米粽被拍在破木桌子上,黏米包成的团子被咬了一大口,露出里头的大红枣,来人脸色铁青,喝道:“退钱!”
在躺椅上睡着的人一个哆嗦,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迷糊道:“怎么了?”
“谁家粽子里包这糊弄人的东西!”
“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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