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哥哥很爱这个人,连手机的屏保都是宋泠之。
但是现在,傅听凛去感觉不到一份宋泠之对他哥哥的在乎——
就像那些人说的,他哥哥新丧,这个人却快速收购傅家产业壮大宋氏,甚至还有心思回来睡觉吃东西。
傅听凛低下头。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宋泠之抬手,“坐,我们好好聊聊。”
傅听凛看了眼自己身上沾的泥土。
宋泠之脾气不好,蹙眉:“你是哑巴吗。”
“脸色这么凶,从进门到现在,你一句话都不说。人长着嘴巴是要说话的,如果你任何不满,或者对我的安排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出来。”
说完,就看着少年眼底的泪又砸了下来。
傅听凛迅速抬起胳膊抹了一下。
脸上在墓园沾的灰,顿时变成了泥道子。
宋泠之:“……”
徐伯在旁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老天爷……
这到底是谁凶。
这小孩才十五,家人一朝全没了,沉默一点似乎也可以理解。
先生这个态度,不像是对小孩子,倒像是对待下属。
宋泠之好像也终于想到了这一点,看着那张和傅林双相似的面庞,语气终于缓和了些:“哭什么,坐下。我又不凶你。”
“……”傅听凛这次坐下了,哑声开口:“……你说的,对你的安排有意见,都可以说出来。”
宋泠之喝了口水:“嗯。”
傅听凛:“我想自己出去生活。”
宋泠之:“不行,你没有能力在赚钱的同时,保持学习成绩。”
傅听凛:“我成绩本来就不好,不上学也没什么。”
宋泠之:“不行。”
傅听凛:“我不想住在这里!”
宋泠之:“不行。”
傅听凛:“我不想让你当我的监护人。”
宋泠之:“不行。”
傅听凛被气的耳朵都红了,恼了,抹了把又盈出来的泪,又委屈又气愤,“你说的可以提意见的!”
宋泠之不为所动:“嗯,你可以提。还有吗,继续说。”
傅听凛:“………”
“说完了?那该我了,”宋泠之点了点自己手边那份傅家的祖宅产业,“这些东西,算是你们傅家的根了,就在我这里,你不想拿出去吗。”
傅听凛抿了下唇。
“分析一下你刚才说的话,以傅家现在害怕得罪我,不可能接手你为前提,”宋泠之双手交叉,往轮椅上一靠。
“第一点,你说你想出去生活,在无法保证学业的情况下赚钱,你只可能沦为街边混混。第二点,即便是你有幸创业成功,以现在商业圈里面的竞争压力来说,没有专业知识的你出人头地的可能性极小。”
“第三点,即便是你放弃这份家产,一个没有监护人的未成年人,在社会上,很多事情都办不了。你自己需要考虑工作、吃饭、住所,甚至考虑人贩子等潜在威胁,即便现在是稳定的社会,你死亡的概率也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你艰难长大了,被磋磨了意志,做着最普通的活,偶尔的一次机会,你看着你过去的同学,穿着光鲜亮丽,你自己却变成了你最不想要的平庸而碌碌无为的……”
“别说了!”傅听凛道。
宋泠之点头,“好,明白了吗。”
他喜欢高效率解决问题。
上辈子傅听凛还有傅家当做退路,虽然饱受磋磨,但好歹有个住的地方。这辈子,傅听凛回傅家的路被他堵死,所以他说的这一大串话,并非都是吓唬这小孩,而是理智的推断。
前三点都是分析,最后的“如果”才是诛心。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好强,绝对接受不了自己平庸的未来。
傅听凛:“明白了。”
被宋泠之冷静的情绪感染,他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悲伤里拧出一点谈判的理智。
“对不起,”傅听凛闭了闭眼,他站起来,对着宋泠之鞠了90°+的躬,差点把头磕在桌子上。
“之前是我态度不好,给您道歉!”
他憋了憋,“嫂子对不起。”
宋泠之一口水差点呛住。
傅听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了,再次憋了下,“……哥夫…对不…起…”
宋泠之罢手,“叫我哥就行。”
什么哥夫嫂子那一套叫法,他和傅林双并没有成婚,那样叫,似乎不太妥当。
傅听凛:“哥。”
这样一叫,他看着又要哭了。
宋泠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不是挺乖的,刚才犯什么倔。”
傅听凛又不吭声了。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今天太晚,就先和你谈到这里,改天我会列一份详细的清单。”
傅听凛点头。
宋泠之:“徐伯,带他去二楼的那个房间吧,换个新的床单被罩,让他先洗个热水澡,让人熬碗姜汤送上去。”
家里多了个人,宋泠之觉得,这对他而言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简单吩咐了之后,他就去了书房。
上辈子宋氏的产业比现在要大多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辈子的一些业务跟项目上,重新回到现在,他需要花费一些时间,重新把现在集团负责的业务熟悉起来。
半个小时后,他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回想片刻,宋泠之脑中终于想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孩。
那孩子,好像没有换洗的衣服吧。
-
傅听凛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拿。
家里破产后,很多东西被变卖成现钱,被那些所谓的亲人分走了,包括他曾经很喜欢的球鞋、背包、甚至是好不容易拼好的乐高,也被撞在了地上。
傅听凛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站在淋浴下面冲热水澡,氤氲的雾气逐渐驱散了四肢的寒冷。跪在冰冷的灵堂前,听着那些人争吵着他的归属权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没有家了。
比起那些恶心的、令人讨厌的嘴脸,似乎宋泠之那副公事公办冷心冷情的样子,都变得十分和蔼可亲。
少年单薄的背脊弯了弯,在洗完澡出去之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不得不从悲伤里挣扎出来,在浴室了呆了好几秒——
他没有换洗的衣服。
傅听凛又快哭了。
傅听凛盘腿蹲了下来,两只手指头捏住扔在一边的内裤,挤了一点洗发水,就着淋浴的热水,恶狠狠搓了起来。
泡沫飞溅。
他凶巴巴的用胳膊肘擦了下脸上的沫子。
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段时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宣泄在这条内裤上。
然后。
撕拉——
傅听凛僵住了。
“……”
完蛋了。
恰巧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开门。”
是宋泠之的声音。
傅听凛慌里慌张的看了眼周围,发现一条毛巾也没有。
他这才想起来,徐伯把他送上来的时候,似乎是想要跟他说什么来着,但是他满脑子想着别的事情,只说不用了不用了。
现在想起来,徐伯那时候好像是问他需不需要浴巾。
现在浴室里只有一条破内裤。
他的衣服脱在外面了!
宋泠之又敲了敲,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他眉尖稍皱。
这个年纪的小孩好像比较敏感,骤然遭到这么大的打击,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吧。
思及此,他顾不得别的,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进去的第一时间,率先扫了一眼妥帖叠好放在床边的衣服,然后才看向里面哗啦啦的浴室门。
宋泠之上去拧了拧把手,发现是锁着的,他看着那门:“傅听凛。”
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在里面……”
看来还活着。
宋泠之控制着轮椅往后退了点:“出来。”
傅听凛:“我没……”
宋泠之:“没洗完也出来。”
傅听凛气恼:“我没——”
宋泠之倒数:“三、二……”
咔嚓。
傅听凛脸色爆红,猛地推开门,“我出来了,要怎么样!”浴室里氤氲的雾气一下子弥漫了出来,把宋泠之喉间的那个‘一’给吞了进去。
宋泠之毕竟是坐在轮椅上,目光直视高度,远远低于正常人。他一眼就看见了很是羞涩的小傅。
“…………”
他平静的移开目光,检查完傅听凛身上没有什么割腕的伤口或者躺在浴缸里憋死后,就把手里的衣服放在了床边。
宋泠之:“声音不要那么大,会吵到别人。”
“睡衣是我穿过的,但洗干净了,内裤是新的,尺码可能有点大,明天会让徐伯给你买新的。”
他只是出于监护人的义务,过来送个衣服,其实不太明白这小孩为什么一副那么恼羞的神色。
害羞?
害羞还光着身子从浴室出来。
他明明记得有让徐伯送浴巾过来的,如果是害羞,出来前不知道围上浴巾吗。
宋泠之停下:“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
傅听凛:“什么?”
他别扭的神色正了正,以为宋泠之要开始立规矩了。毕竟刚才他们两个谈话的时候,这个人就说,要跟他立什么清单。
宋泠之:“在宋家……”
傅听凛神色更正经了。
宋泠之顿了下,意有所指:“在宋家,遛狗可以,遛鸟不行。”
咔嚓。
卧房的门关上了。
傅听凛愣了许久,才僵硬着低下头。
紧接着,他耳朵脖子连同整张脸,迅速烧红了。
第3章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削减了一点傅听凛对这里的陌生感。
他终于回到浴室把自己冲洗干净,然后直接用吹风机吹干了身体,换上了宋泠之给他准备的衣服。
——内裤确实大了一号。
但他还会长的。
雄性之间的对比好似刻在了DNA里。
少年抱着干净的被子,单薄的身体蜷成一团。
他的精神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失亲、离家、送葬、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现在的寄人篱下。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身体紧绷着,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流下,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
宋泠之的睡眠很差,依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
但是生物钟很准时,他一直都是七点半醒来,然后用完早餐,就去集团待着。
收购傅家这个决定,对集团而言很仓促,他动了不少流动资金,所以出现的问题肯定也不少。
这个决定和上辈子不一样。
商业不是游戏,是战争,除了一点小问题,都有可能被人盯着钻了空子,何况傅家那么大一块肉。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就这样看着他把傅家收入囊中的。
上辈子查出了傅家的车祸是人为,没有仇人复仇的动因,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傅家挡了别人的路。
那这个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露出马脚……
宋泠之穿好衣服出门,早餐已经和以前一样,摆在了餐桌上。
萨摩耶乐乐在家用电梯旁边快乐蹦迪,还有个佣人趴在地上,跟在狗后面,擦它掉下来的毛。
嗯?
宋泠之喝了口果汁,把面包咽下去,再次把目光投向撅着屁股跟在狗后面狼狈捡毛的勤劳‘佣人’。
他迟疑道:“傅听凛?”
‘佣人’抬起头。
正是傅听凛那张脸。
他甚至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只不过上面的泥点子没有了,看起来干净不少。
傅听凛利落的站起来,“先生。”
宋泠之:“你这是在干什么?”
傅听凛:“我住在这里,现在唯一能付出的,就只有我的劳动力。”
宋泠之不理他了,只自己吃着早饭。
眉头却在吃饭的时候不自觉皱了起来。
他皱眉的习惯是上辈子带过来的,久居上位,不语自凌,明明极美的一张脸,此时却很冷。
傅听凛无措的跟徐伯对视了一眼。
徐伯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
宋泠之吃完,擦了擦嘴,“你在宋宅不用干家务,我没有非法雇佣童工的习惯。”
就留下这么一句话,宋泠之就匆匆赶去了集团。
傅听凛看了眼自己手里捻着的白色狗毛,坐在了地板上。
徐伯走过来,笑眯眯的蹲下,“怎么啦孩子。”
傅听凛:“我好像又做错事了。我其实只是……”
只是不安。
他承认,昨天被宋泠之分析一通之后,他辍学的念头就没那么强烈了。既然决定要留下,他就不想再被赶走。
徐伯:“想让先生欢心?”
傅听凛:“嗯。”
虽然他跟宋泠之有他哥那样一层身份在,但是,毕竟不是真的亲人,而且宋泠之看起来心里对他哥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
说白了,他只是客居在别人家里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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