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叫声临到喉咙憋回去,褚与昭差点岔气。
直到站稳之后,他才终于定神,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原来他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花海。
盛放的花朵色彩缤纷,植株很高,没过了褚与昭的膝盖。褚与昭对于植物没什么研究,也不认得这些都是什么花,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看。
这里相较于才下过雪的卡兰而言,气温要高上许多,像是春天。褚与昭身上穿得厚,很快就闷出了汗来,不是很舒服。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立着一座白色石亭,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褚与昭回头看了看,他身后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出口。
没有办法,他只能朝着石亭走,起码有个顶,能挡一挡阳光。
花海里没有路,花丛又太高,褚与昭走得有些艰难。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褚与昭嘴上低声嘀咕着。
这地方给人的感觉十分诡异,看上去不太适合人类生存。难道说……
难道说,是因为他这几天心心念念地想找到神使,于是他的真诚感动了上苍,就真的让他来到了神使的居所?
听上去有点扯。
可是世界上都存在神明和神使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扯的?
不过神使在哪里,好像没看见啊……
不在家吗?
褚与昭走到石亭去,凭借年少时爬树掏鸟蛋的身手,几下就爬到了石亭顶上去。站到高处后,褚与昭抬手遮在眼前挡住阳光,将花海四周环视一遍,居然还真的有所发现。
远处有一片地方没有被花丛覆盖,褚与昭隐约能看见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看起来挺远,走起来恐怕更远,他刚走到凉亭了就很花了一些时间。
再被太阳烤一烤就得热死了。
褚与昭脱去外衣搭在手臂上,右手随意地将领口的纽扣扯开,劲瘦坚实的胸膛露出来一小片。
反正这里没人,也不需要顾及形象。
褚与昭擦了擦额角的汗,朝着湖泊走去。
尽管这里一眼就能望明白,但他总觉得此处应当还出隐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在这里四处探索感觉就像探险一样,令他兴致勃勃。
如果这里真的是神使的居所,那他更得把这里弄个明白不可了。
湖边有一块大岩石,看起来是用来坐的地方。褚与昭没管它,直接探头去看湖面,然后又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这个面积不大的湖泊明明清澈见底,但他站在湖边,湖面上却没有倒映出他的影子。
褚与昭吓一跳。难道他是鬼?!
其实他刚才就是摔死了,所以魂魄才来到了天堂?
脑洞大开还没过几秒钟,褚与昭就很快意识到,岸边的岩石花草同样没在湖面上倒映出影子。
这什么怪东西,真的是湖泊吗?
褚与昭蹲下来,好奇地朝着湖面伸出手去。指尖触到湖水的瞬间,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荡开一小圈波纹。
接着,眼前的湖面忽然浮现出画面来。
褚与昭望着出现在画面中的人,不由地睁大了眼。
这是云溯……不,应该是缔结神契之前,那个很喜欢的笑、也还会爱人的云溯。
画面中的云溯和如今的云溯容貌完全相同,只有脸上的神态很不一样。云溯自从缔结神契之后,容貌便停留在了二十岁时,不会再衰老。由此可以推断,他现在看到的这个云溯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
那是云溯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阶段。
褚与昭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湖面上会忽然出现画面,因为二十岁的云溯已经动了起来。
褚与昭的目光不由地紧紧跟随着云溯。
云溯所处的地方看起来是他自己的房间,摆件都是褚与昭在白桥见过的,但是比现在白桥的这个大套房小了不少。
褚与昭注意到书桌上摆放的台历,日期是12月1日。
——云溯的生日。
一个多月前云溯过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他们在明镜宫的宴会厅里办了家宴,褚与昭陪着云溯一整天,最后一起度过了一个很美妙的夜晚。
所以褚与昭对这个日期的记忆格外深刻。
而八年前云溯二十岁生日那天——褚与昭记得,那就是先皇云苒过世的日子。而据喻黎安所说,云溯正是因为母亲的离世才选择缔结神契的。
褚与昭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或许马上就要知道他一直都想要知道的事了。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约因为是这天过生日,云溯看起来很开心,连下楼的脚步都显得轻快。
二十岁的储君——正如褚曦之前和他描述得那样,眉眼干净,笑起来浅浅的酒窝很甜,像个清纯的大学生。这样的云溯褚与昭从没见过,觉得很新奇,一秒钟都不舍得离开眼。
一楼的客厅里挂满了色彩鲜艳的装饰,布置得很有宴会的氛围,餐桌上是卖相上佳的佳肴。云溯的几个兄弟姐妹们都在,喻黎安和云苒也在,一家人其乐融融。
“哥!!”云灼又是第一个上前卖乖的,屁颠屁颠地凑到云溯跟前去,仰着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求夸奖,“老师说我特别有天分,学小提琴学得特别快!”
十岁的小孩儿,撒个娇手到擒来。
穿着浅色蓬蓬裙的云姝在一旁掩嘴轻笑。
喻黎安摸摸女儿的脑袋:“小姝笑什么呢?”
云姝朝父亲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在他耳边小声道:“其实三哥每天晚上都偷偷躲在房间里练指法呢,我都看到啦。”
喻黎安疑惑道:“他晚上有练琴吗?我都没有听到过琴声。”
云姝憋着笑说:“是无实物练习。”
然后学着云灼偷摸练琴时的模样,歪着脑袋摆了个拉琴的姿势给喻黎安看,连自我陶醉的表情都学得一模一样。
然后父女俩都没憋住,一齐扑哧笑出来。
云苒坐在桌边,脸上病色难掩,但还是撑着脸挂起笑容:“你们父女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怎么都不让我听啊?”
见妻子要起身,喻黎安连忙过去小心地扶住她。其他人面上的神色也全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褚与昭也随着他们看向云苒。这时的云苒应该已经病得很重了,即便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淡妆,也遮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病态。
他猜想,在离世的这一天白天云苒还能下床为云溯庆生,可能是回光返照了。
身为医生的喻黎安应当最清楚这一点,眼神转向妻子的时候眼底充满了担忧和哀伤。
云苒在喻黎安的搀扶下来到云溯的身前,张开双臂。云溯立刻上前抱住了她被病痛折磨得感受的身躯,轻声喊:“母亲……”
云苒长叹了一声,低低道:“以后诺因就交给你了。”
云溯眸中隐隐有泪光:“……妈,别说这种话。”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的云颐上前扶住云溯的肩膀:“先让妈坐下休息吧。”
云溯点点头。
兄弟俩一起搀着云苒坐回去。这时,有人推着足有五层高的生日蛋糕进来了。
“蛋糕来啦——”来人语调轻快,脸上笑意盈盈。
褚与昭的双眼不由地睁大。
什么情况,怎么晏嘉也在?!
这个时候晏嘉应该早已从明镜宫搬出去了,所以是云溯主动邀请他来生日宴的吗?
第49章 寒冬(9)
褚与昭对晏嘉的心情是有点复杂的。
他当然知道,晏嘉是云溯最可靠的副手,对云溯忠心耿耿,如今两人之间是单单纯纯的君臣关系。但这个alpha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云溯的青梅竹马,而且晏嘉喜欢云溯,云溯也知道,现在多半还喜欢着。
种种现实,都让褚与昭心情微妙。
此时推着大蛋糕进来的晏嘉笑得这般灿烂,是褚与昭平日里见到的晏嘉大相径庭,该不会是有什么鬼吧?
比如趁着云溯过生日向人告白之类的。
不要啊!他才不想看那种情节!
但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生日宴结束后,晏嘉就将云溯单独约到了白桥的小花园里。云灼云姝他们都躲在墙壁另一侧偷看,褚与昭倒是看得正大光明,但却比这群偷看的还要更紧张,心脏砰砰直跳,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褚与昭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被告白的人不是他,要告白的人也不是他,他一个上帝视角的旁观者在这里紧张个什么劲啊!
褚与昭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死死地盯着正面对面站着的云溯和晏嘉。
先开口的是云溯,他的神色很从容,看起来似乎已经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所预料。
“你要和我说什么?”云溯问。
“听、听说……最近有邻星的王子向你提亲。”向来能言善辩的晏嘉竟然说话竟然磕巴了一下,这很罕见。
“嗯……”云溯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没有和人联姻的打算。”
对面的晏嘉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真是太好了……”
云溯望着他,嘴唇微启:“晏嘉,我……”
“别!”晏嘉打断了云溯,恳求道,“拜托了,请先听我说。”
“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好吗?”
……喂!
褚与昭感到头痛。
这是要开始说什么啊!!
褚与昭其实不是很想听,但是又不想错过云溯的反应,只好不情不愿地听着。
晏嘉讲了许多,基本上是他喜欢上云溯的心路历程和自我剖白。
云溯很认真地听着,大约也是真的有些被晏嘉的话打动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让我想想”。
晏嘉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好。”眼底已经流露出几分失落。
若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哪里还需要“再想想”呢?
褚与昭想,连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晏嘉肯定也明白。
两人都为对方保留了体面。但其他旁观者不知,还以为他们真的曾情投意合。
云溯告诉过褚与昭,晏嘉的告白他是明确拒绝过的,但是晏嘉依旧想要留在他身边辅佐,这未免有些自我感动的味道,或许会让云溯因此感到为难。
画面中的这段回忆继续向前播放着,时间点点滴滴流动,终于来到了黄昏。
褚与昭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久,感觉身上都有些僵硬了,于是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正抻胳膊的时候,画面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叫:“陛下——!!”
褚与昭立刻便知道,是云苒出事了。
陪寄以厚望的二儿子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她即将离去。
听到侍女的哭喊声后,云溯匆匆忙忙地冲进了母亲的房间。 褚与昭看见他眼眶里蓄着泪水,将落未落,心脏猛地揪紧。
褚与昭也曾在心中幻想过云溯找回感情的模样,却未曾想,看见云溯流泪会令他揪心至此。
云溯一定非常痛苦吧。
怪不得得知喻黎安生病后,云溯的反应格外的大。多半是云苒的离世,让他怕了。
褚与昭从小到大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失去至亲的悲痛是他几乎不能想象的。
褚与昭低叹了一声,盘腿在湖岸边坐下,静静地望着哽咽着和母亲告别的云溯,像是在陪伴着二十岁的云溯一样。
即便那只是湖中的一道虚影。
-
云溯坐在餐桌边等了一会儿,褚与昭还没有来。
褚与昭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来得快消耗得也快的时候,吃饭向来是很积极的。
不知为何,云溯的心里莫名地不太安稳。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令他身心俱疲。但往往越是这种时候,便越是祸不单行。
他朝着花园后门的方向看去,花沐正好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陛下,不好了!”花沐很少会这么着急,连脚步声都忘了控制,踩得地板哒哒响,“殿下不见了!”
云溯心里陡然一跳。
褚与昭跑了??
这是他脑海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之前的一切都是褚与昭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而演的吗?其实褚与昭一直都还没有放弃逃婚?
但很快云溯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他抬手碰了碰贴着阻隔贴的颈侧。
不会的。
如果褚与昭还一直想着逃跑,就不会咬他。
云溯问:“怎么回事?”
花沐在云溯身侧停下,语气急促地说:“殿下刚刚还在花园里铲雪,人忽然就找不到了,白桥的守卫我问过了,他们都说没有看见殿下出去。”
“……花园?”云溯不禁皱眉,“他刚刚在花园里?”
“是。”花沐点头,“就在原来拱门在的地方,殿下用过的铁铲还放在那里。”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褚与昭进了永生花园。
云溯低声喃喃:“怎么会……”
就算拱门毁了那个入口也能使用,但永生花园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地方,只有被认可为君主的人才能进入。
褚与昭是怎么进去的?!
“我去找他,让其他人管好自己的嘴。”云溯说着,站起身来,正要往花园去,心中却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该称作直觉、或是第六感。
他停下脚步,转而快步朝着楼梯走去,上了二楼。
推开卧房门,正对面阳光房的摇椅上,正坐着一个银色长发的男人。雪后熹微的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浅金色的光芒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映照出精致到挑不出瑕疵的五官。
乍一看去,确实是颇具神性的画面。
可云溯并不觉得这画面神圣,他只觉得诡异。
神使会出现在这里,已经十分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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