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心中一惊,不禁道:“快进来!”
他扶着林嘉川跨进单元门,梁灼迈步跟在他的身后,林风裁看到他身上在不停往下滴水,料想他现在一定冷极,问他:“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打伞?”
梁灼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湿冷,道:“想着这样子更可怜一些,林老师或许能准我进家门。”
林风裁无奈,“快上楼吧。”
他们三人一起进了家门,林风裁先把林嘉川扶到沙发上,让他躺好,突然觉得身后太过安静,回过头,梁灼正站在玄关的位置,静静的望着他。
林风裁道:“怎么不进来?”
梁灼道:“林老师给我拿条毯子吧。”
林风裁思路一转,立刻明白过来,梁灼是怕身上的水把地板弄脏。
心里生奇: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平时也没见他这么彬彬有礼,还记得他第一次来他家的时候,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并未征求过他的意见,就在家里乱晃一通。
“好,你稍等。”
林风裁进了趟浴室,把洗浴用的大毛巾拿出来,披到他的身上,又从鞋架上拿出一双自己穿过的旧拖鞋,“我洗过的。”
梁灼全盘接受。
接下来,林风裁把梁灼带到了浴室,让他洗个澡,自己则去厨房忙活一通,烧制醒酒汤和驱寒姜汤。
厨房暖色的灯光下,他拿着汤匙在锅里轻搅,防止糊锅,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像是重物砸地。
林风裁跑到客厅一看,原来是林嘉川从沙发滚到地上去了,他刚将他扶起,那边浴室里,梁灼问他要换洗的衣服。
林风裁稳重惯了,此刻还真有些手忙脚乱,只好一样一样来。
梁灼穿着林风裁给他的衣服,从浴室里出来,恰好林风裁熬好的汤也出锅了,先把姜汤递给梁灼,然后去喂林嘉川。
梁灼坐在落地灯旁的沙发上,一手搭着沙发靠背,翘二起郎腿喝姜汤,那惬意的姿态,仿佛是在品什么琼浆玉露,还有闲暇揶揄林风裁:“你弟弟成年了吗?就让他醉成这样?”
他这话刚落地,林风裁没说什么,倒是林嘉川条件反射:“我没醉......”
梁灼嘴角勾起,林风裁也有些哭笑不得。
等安排林嘉川睡下,林风裁来到客厅,梁灼已经将那碗姜汤喝完了,正靠在沙发上,仰头对着天花板出神,连林风裁走近都没觉察。
林风裁想起刚才楼下的场面,风雨飘摇中,梁灼突然出现,湿漉漉的样子像个索命水鬼,倒吓了他一大跳。
堂堂梁氏集团继承人,梁家大公子,去哪里都众星捧月般,今天是怎么了?出门在外,连个递伞的人都没有。
“林老师。”梁灼终于发现了他,淡淡的笑容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幽暗,“我睡哪儿?”
林风裁打量着他,启唇道:“不嫌弃我这陋室了?”
梁灼道:“林老师怎么这么记仇呢?”
身子向后靠去,“我被逐出家门了,林老师愿意收留我吗?”
林风裁静静的望着他,说:“我马上要出国了。”
梁灼的视线立刻追上了他,听到林风裁缓慢说出后面几个字:“所以,你想住在这里,也可以。”
梁灼微眯起眼:“去多久?”
林风裁原本的计划是不超过一个月,话到嘴边忽然改口:“说不好,至少一年半载。”
梁灼的脸冷了下来。
林风裁又加了把柴:“和梁总相识一场,正好也借今天告个别。”
梁灼说的话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感谢林老师惦记。”
林风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反应,从梁灼脸上流露的不愉快中,了解到对方对他即将离开这件事的在意。
联想到秦修璟的那句“他未必把你当朋友。”
他的心中有了底:
他是在乎他的。
面部表情柔和下来,林风裁想,在梁灼心中,他至少不是一个可以被随便杀辱的陌生人。
.
今天是梁老太爷的大寿,梁家上下齐聚一堂,给老太爷祝寿,所有人都到齐了,唯有梁灼不见人影。
众人无论平时私下里有多么嫌隙丛生,今天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说着吉祥话逗上首的老人家开心。
梁老太爷却始终板着脸,不像是喜迎大庆的老寿星,拍着桌子让旁边照料自己的刘姨给梁灼打电话:“我今天过生日,这小子都不来一下,他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梁老太爷的怒火让在座不少人默默低下头,心里却幸灾乐祸于梁灼的不懂事——梁老太爷一贯溺爱梁灼,实在惹不少人眼红。
好在梁灼的个性张扬肆意不知收敛,最近几年是越发狂妄了,去年给他的疯母过生日就惹怒了老太爷,今年干脆家都不回,连老太爷的生日宴都不来参加。
刘姨刚刚拨通了梁灼的电话,只听“喂”的一声,这声音却是从大门口传来,瞬间拨动了安静如停尸房的梁宅内厅大堂,许多双眼睛纷纷集中在门口。
“我来了。”梁灼对着电话说道,按灭手机,皮靴跨过门槛,顺手将外衣脱给旁边的小女佣,目不斜视的向梁老太爷走去。
梁老太爷身后有一方巨大的博古架,上面全是稀世的古玩摆件,在他的脑袋后方,恰放着一尊青玉雕龙,宝相威严,梁老太爷坐佣雕龙,身下一把铺着锦绸软垫的太师椅,高高在上的瞧着梁灼。
梁灼走近他,双手奉上贺寿的礼物,声音沉缓规矩:“恭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梁老太爷咳了一声,下一秒声音寒如坚冰,“跪下。”
梁灼抬起头,目露不解,忽然听到下首一声轻促的嬉笑。
虽然身处现代,梁家的礼仪规矩却依然颇具古风,以往过寿,所有后辈在恭祝梁老太爷的时候都必须下跪,唯独梁灼不用,但是这次,梁灼却也要跪了。
刘姨给梁灼使眼色,让他最好别惹老人生气,梁灼无声的笑笑,跪地。
“小芙,把东西拿上来。”
刘姨接过梁灼手里的红酸枝木锦盒,打开上面的金扣,看一眼,呈到老人面前,惊喜道:“老太爷,是一对龙凤呈祥的对章。”
出于一贯对梁灼的情分,刘姨开始替梁灼大讨老人的欢心:“瞧这上好的和田,多润多细啊,得花多少时间养?这孩子一看就用心了。”
“你总替他说好话。”梁老太爷道,神色缓和了很多,说的话未见宽和,“送个章子倒是龙凤呈祥了,什么时候能给我送上真龙真凤。”
这话说的让人费解,但是在坐都清楚不过老太爷的意思,这是在催梁灼结婚生子呢。
梁灼却故意曲解:“爷爷,真龙真凤不好找,咱家再势力滔天,也没法把神话变成真的。”
梁老爷子冷笑,“你这嘴倒是没白长,上次给你介绍的顾家小姐见了吗?”
梁灼一脸轻松:“我太混了,人家看不上我。”
梁老爷子怒极反笑,“你这么混账,我养你来做什么?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差不多的年龄,沛小子的媳妇儿都有身子了,只有你这么一天天瞎胡闹。”
“哦?是吗?”梁灼转过一点身子,准确的从人群中找到梁沛,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他朝梁沛拱手:“恭喜了。”
梁沛看了眼梁老太爷,人畜无害的朝梁灼笑了一下,“大哥也要加紧些。”
梁灼收回目光,心里暗暗玩味,梁沛在外玩的有多花,梁家人是一清二楚的,恐怕他弟媳肚子里的这个不是梁灼的第一个孩子吧。
“起来吧。”梁老太爷终于中止梁灼的跪礼。
梁灼很利落的站起来,老爷子斜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换身衣服,穿成这样,等会儿怎么见客?”呷了口茶,又叮嘱:“等会儿规矩一点,未必没有小丫头看上你。”
梁灼却一动不动,半晌,声音平常如诉家常,道:“爷爷,我喜欢男的,这一点您难道不清楚吗?”
“啪”梁老爷子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墩在桌上,“你就是喜欢猫,喜欢狗,也得结婚,你就是明天要死,今天也得结婚!”
梁灼淡淡抿唇,抬起头,眼中的光轻浮而寡淡,好像在冷眼旁观一个糟糕无趣的故事。
尽管他什么也没说,还是轻易激怒了梁老爷子,他拍着桌子道:“你这是想反了天了?我还没死呢!你别以为你私底下暗自联络董事们的事,没传到过我耳朵里。”
“怎么?现在翅膀硬了,想在我这个老头子底下翻天?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也不是!”
“还不结婚,不结婚怎么传宗接代,不结婚怎么对得起祖宗!”
梁老太爷的话如雷贯耳,落进了在座每一位梁家人的耳中,他们有的仍在看好戏,有的却暗自警醒自己,知道这话不是说给梁灼一个人听的。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梁老太爷忍不住咳嗽起来,刘姨边替他抚背灌水,边给梁灼找台阶:“还愣着干嘛呢?快去收拾收拾,等会就要开宴了。”
梁灼却依然没有动作,仍旧冷冷的望着上首的威仪老人。
刘姨干着急,正要想别的借口支走梁灼,已经平复下来的梁老太爷声音宛如洪钟:“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这逆子就知道气我!”
“参加什么宴会?他不准去了!给我去跪祠堂!跪一天!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刘姨一脸愁绪,“您这是何必?挺好的孩子,就是倔了点,这不也是随了您。”
“我去。”淡淡的声音像丛林中弥漫不散的雾气,飘进了在座所有人的耳中。
刘姨一愣,手下的老爷子已经激动起来,“给我滚!”
梁灼定定望着上首,转身。
他确实去了祠堂,但是并没有跪,走个过场罢了。
如今,梁氏表面上还是由梁老爷子说了算,实际上,梁灼已经以一人之力几乎架空了他,完全掌握梁氏只是时间问题。
他实在不必再如从前一般,做老头子手里的傀儡,听之任之。
今天他对他当众发火,表面是为催婚,实际不过想要敲打他,并且告诉梁家的其他人:“梁家还是我说了算。”
外人只能看到老头子对他的所谓重视和宠爱,哪里知道爷孙俩暗地里的较量。
其实他俩的关系非常简单:梁家需要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必须聪明,有能力,最重要的是听话,前两点梁灼是梁家之最,至于第三点,在过往的经历里,梁灼将自己伪装的很好,至少当着老爷子的面如此。
因此,他被选中了。
数十年如一日,如今,他终于可以摆脱老头子的控制。
按理来说,这是好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点空,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傍晚时分,梁灼离开梁宅,下起了雨,他开着车,漫无目的的行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林风裁家楼下,大雨模糊了一切,他将车停在雨中,开了车窗,不顾暴雨迎面,仰头看向林风裁家的窗口。
漆黑一片。
关了车窗,点了支烟抽。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总要来寻他。
似乎是因为总能从他身上得到特别的安慰: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笑脸。
林风裁从不会主动打探他的隐私,可是所言所行,总是走在他的心上。
梁灼淡笑。
如今他又来了,可是这一次,他被一种连自己都搞不懂的情绪裹挟,林老师又能有什么神通安慰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暴雨如瀑,梁灼待在车上没动,忽然,有一辆车驶了过来,停下后,林风裁从上面下来,扶着喝醉酒的林嘉川。
梁灼熄烟下车,走近他,叫住他。
林风裁闻声回头,脸上的神情从茫然惊讶到焦急,然后对他说:“快进来。”
那一刻,梁灼的心中一轻,有种很空却很重的东西从他的心底被抽走了,他情不自禁的笑起,才发现,原来只要林风裁站在那里,望着他,他就能被安慰。
林风裁家里,那张曾经被梁灼嫌弃过的沙发其实是折叠的,放开以后便是一张足够睡一个成年人的沙发床。
梁灼看着林风裁替自己收拾寝具,不作一声。
他还沉浸在林风裁刚才的话里——他要出国,待够一年半载才回来。
林风裁收拾妥当,道:“好了,有什么需求就来敲我的门,当然,最好没有需求。”
梁灼在“床”上躺好,林风裁又为他端来一杯凉白开。
离开时,他拉住他的胳膊,瞳孔深邃幽黑,“林老师,你真够狠心的。”
林风裁扶了扶眼镜,问道:“怎么狠心?”
梁灼道:“明天就要出国,今天才告诉我。”
林风裁把他的手塞回到被子里,轻轻将被子边缘的皱起碾平,“很抱歉。”
第二天,林风裁醒来,拉开窗帘,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漂浮着雨后泥土的味道,小区里的老树很多,鸟鸣一声脆过一声。
他推开卧室门,屋子里倒不似外面,静悄悄的,林嘉川和梁灼都还在睡,怕吵醒在客厅睡觉的梁灼,林风裁去外面买早餐,顺便晨跑。
提着早餐回来,梁灼还在睡,林风裁去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忽然发觉梁灼的脸颊染着不正常的绯-红,他忙将手覆上他的额头,热的不正常,梁灼发烧了。
“梁灼?”林风裁疾声唤他,没有动静,又伸手推了推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适,梁灼眉皱的很深。
“你发烧了。”林风裁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梁灼按住自己的喉咙,声音沙哑:“嗓子不舒服。”
林风裁娴熟而冷静的替他安排,言语动作都让人安心,“喝点粥,我给你找退烧药。”
林风裁把他慢慢扶起来,照顾着他喝完粥,喂他吃了几粒药,梁灼头疼到像是有把斧头在砍他的头,吃完药就又躺下了,药里有助眠的成分,林风裁在他视野中的形象变得虚幻,他很快重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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