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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与迟(近代现代)——三至

时间:2023-11-05 15:18:28  作者:三至
  “要不还是去附近的社区医院配点葡萄糖吧……”苏哲聿实在放心不下。
  单子淮摇头,甚至有点想把这条半路出现的好心大狗从家里赶走。
  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去先把脏了的衣服都扔到洗衣机里去。
  这个房间很小,是标准的水乡老房子,沿河,巷窄,所幸是夏天,如果在梅雨季里,那难以避免会有一种摆脱不掉的潮湿感。
  虽然房间过于紧促,但是明显被主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苏哲聿没有多张望,只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粉红色的水杯很惹眼,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会选择的。
  单子淮就好像把苏哲聿当成了空气,旁若无人地赤着上半身给自己擦药,他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抹药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等到单子淮换好上干净衣服,苏哲聿指了指他的额头:“你额头也破了。”
  单子淮轻轻嗯了一声,行为上完全没有什么回应,仿佛就没有听到苏哲聿在和他说话。他径直走到餐厅,餐厅也是客厅,苏哲聿坐在餐桌前,撑着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得看自己,神情让单一淮想到路口经常看到的那只活泼萨摩耶。
  此时时针才慢悠悠指到7,夏日的燥热感还没有那么强烈。
  苏哲聿也没有因为对方不理不睬的态度而恼怒,相反他看着眼前那个身板窄小的小少年,这个少年人给他一种奇特的好奇感,盖过了对方冷淡带来的不适。
  苏哲聿决定找点话题,桌子上有张平摊的卷子,有单子淮对着标准答案自己批过的痕迹。
  “这是期初卷吗?”苏哲聿好奇地瞄了一眼,问单子淮:“我能看吗?”
  单子淮似乎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卷子摆在苏哲聿面前,听到这话头才微微抬了一下,再次轻轻嗯了一声。
  苏哲聿翻开了最上面完形填空几乎错光的英语卷,确定了这个学长偏科不是一点点地严重,不过单子淮这会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书包,这个餐桌看样子也是单子淮的书桌,他把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和笔袋放到包里。
  一直翻到了压在最下面的地理卷,没有任何批改的痕迹,单子淮批卷子只给自己打叉不打勾,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全对。
  “你是神仙吗?这次地理真的好难啊。”
  单子淮抬了抬眼,有些不好意思。
  他刚刚理好了书包,只剩下自己的期初卷子没有放进去了,可是都被苏哲聿拿在手上,没有事情做,就只好坐在椅子上扭头看着窗外。
  九月的早晨阳光明媚,一会儿功夫,太阳看上去已经是毒辣辣的了,他和带着妹妹单然租的房子在狭窄的巷子里,周边几颗大银杏,冬天阴冷潮湿,不过夏天倒是恰好落得一片阴凉
  怎么他高三的卷子,苏哲聿会做过呢?
  单子淮忽然很疑惑,这个疑惑在单一淮的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过去了,他几乎不会把关注重点放在别人身上。
  “你一个人住吗?”苏哲聿把卷子整理好,递还给单子淮,这句话倒是像提醒了单子淮什么,他住抿嘴,不知道怎么回复,最终仍然只是继续“嗯”了一声。
  “我大多数时间也是一个人住。”苏哲聿说话时候会露出虎牙,尖尖的小白点随着笑容跳跃:“今天真是幸好你这么能打,不然我说不准真被那群无赖推河里去了。”
  苏哲聿忽然想到了单子淮拼命抓那些钱的样子,有些好奇为什么这几张纸币值得单子淮这么拼命,不过最终没有问出口,
  单子淮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想道个谢又没好意思说出口。
  餐厅的窗户正好对着茂密的银杏树,绿茵茵的,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一阵一阵的喧嚣却只显得屋子里更单调。
  单子淮站起身子,坐在对面的苏哲聿也跟着一起站起来,比单子淮高了半个头,好像棵笔挺的小白杨。
  “我先走了。”苏哲聿见单子淮脸色完全恢复了,也不想再多麻烦对方。
  明明清早还是白晃晃的阴天,但此时阳光透了进来,照在苏哲聿脸上,苏哲聿因为阳光灿烂而眯着眼,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漂亮的脸一副无忧无虑的摸样。
  单子淮细细看着苏哲聿,对方笑容张扬,唇边还有一道打架时候的擦伤。
  这个笑容让单子淮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今天谢谢你。”单子淮不得不仰着头才能和苏哲聿对视。
  “这算什么事。”苏哲聿说话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好像藏着什么坏心思:“小孩儿以后记得吃完早饭再跑步。”
  苏哲聿直接叫单子淮小淮,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咬字模糊,总是变成了“小孩儿”。
  一个早上都被莫名叫成小孩儿的学长并没有什么抗议,单子淮垂下眸,躲开苏哲聿望向自己的目光。
  是一个很容易让别人喜欢的人,单子淮在心里想着,无论是受欢迎,还是荷尔蒙的喜欢,苏哲聿看上去似乎很轻松就能获得这些东西。
  =
  单子淮前不久在作文报上看到了萨特《禁闭》的片段,那句“他人即地狱”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
  他早已摸索出在地狱生活的方式,那便是把自己置于地狱边缘。
  既然人格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后天的,那他这种边缘的人格究竟是属于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呢?
  单子淮不愿细思,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很短,因为痛苦的回忆都被他尽力去遗忘,回过头时就会发现十几年时光薄得像纸。
  刚刚开学,没有太多作业,单子淮上完课本来打算去打工的,他在距离学校挺远的一家便利店打工,远是为了不被在同一所学校初中部的妹妹单然撞见,不过今天才出了教室门,就被班主任叫住了。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单子淮无奈,只好打开手机请了几小时假。
  “单子淮,你确定不参加高考吗,你的成绩一本线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冲一下的......”
  “确定。”单子淮想都不想就说道,希望毫不犹豫的回答可以让老师允许他离开。
  明显事与愿违。
  “现在国家政策很好的,如果是贫困问题的话,国家补助很到位,都是大孩子了,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单子淮没有打断沈丹,虽然他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反正他和便利店老板请过假了,不着急。
  沈丹说了好久,见单子淮和往常那样压根没有反应,只是机械式地点头,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正巧门口又来了学生在敲门,沈丹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单子淮立马转身出门,同时,敲门的男生也走了进来。
  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少年,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走过的时候,单子淮闻到了那种男孩子大汗淋漓后的味道,但是他身上就不是很难闻,
  单子淮认出了他,不过懒得回头打招呼,苏哲聿倒是风风火火地进办公室,完全没有意识到早上认识的“小孩儿”就和自己擦肩而过。他身上白天打架脏了的短袖校服还穿着,衬衫的第一粒纽扣是解开的,袖子管也卷到了肩上,一看就是刚刚打过球。
  “单子淮,你等等。”
  听到自己的名字,单子淮感觉心口好像被捏了一把,连带着头皮发麻。
  不是因为沈丹,而是因为那个人,听到这个名字也转过头来。
  沈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透着几分疲惫了。
  “尽力考大学,好吧?至少对得起自己。”
  沈丹已经把这句话和自己说了无数遍了,这时候,苏哲聿看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令单子淮低下了头。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单子淮听到沈丹拉开椅子让苏哲聿坐下,语气换成了另外一种无奈。
  “不是说好的转到重点理科班吗?你这孩子倒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其实我对文科也挺有兴趣的。”
  “一直听说你是个好学生,怎么整成这个泥猴样?”
  “遇到点好玩事。”苏哲聿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看向自己离开的门,嘴角勾成向上的弧线:“麻烦老师了。”
  =
  单子淮从车库里面拿出车,看到赵霖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该让单然出院了,最近小姑娘精神状态稳定下来了,还说他先去把住院费付了。
  “赵哥,住院费不用帮忙垫了,我马上就领工资了。”单子淮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先别去打工了,安心高考吧。
  单子淮看了一眼赵霖的新消息,刹住了车,摁了删除键。
  九中是市里最优秀的重点高中,单子淮报考它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录取率,更因为九中不强制住宿,而且九中倡导所谓的中学素质教育,放学时间比正常高中早很多,能给他足够多的空余时间去打工和照顾单然。
  初中时候单子淮成绩还很好,似乎也没有深切体会到所谓“他人”与“地狱”的联系。
  不过命运本身就最喜欢开玩笑了,过往缠绕着他,躲不开便也习惯了。
  更何况,妹妹单然真的很聪明,五年级时候就自招上了全省著名的九中少年英才班,作为竞赛苗子被培养。
  自己反正也没有希望上到很好的大学,不如早点工作。有了经济来源,不仅可以更好地照顾妹妹,也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
  面对那个人。
  水乡桥多,而且石桥坡陡,都不好骑,单子淮上上下下,不一会后背就湿透了。
  等到终于骑上最后一个长桥时候,单子淮没有捏刹车降速,他想一直以这样的加速度向下驰行,感受带着一丝丝凉意的风扑在脸上,带着系在腰间的校服卷到身后,就好像自己轻盈到可以飞起来一样。
  打工的便利店正巧办了个联名活动,单子淮记得单然就喜欢这个唱跳爱豆,房里面贴了好几张自己打印的海报。
  “店长,我能不能自己留一张?”
  “给小女朋友啊?”
  “不是......”
  店长对这个沉默寡言但是做事利索的小孩颇有好感,难得小孩主动提出了一点要求,他自然欣然满足。
  “那几个饭团刚过期了,你也一起带走吧。”
  店长知道单子淮家境不好,一般能帮就帮一些,单子淮也不客气地说谢谢,把刚过期的饭团拿起来往包里放。
  刚刚下班就接到了赵霖的电话,他说单然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我下班时候开车送她回来吧。”
  “我马上去把她接回去。”单子淮不想暴露自己不在家正在外面打工,他一边开自行车的锁,一手挑出了一个饭团,塞在嘴里,下班出来之后忘记给饭团加热了,里面的酱汁结在一起黏糊糊的。
  “你不写作业吗?”
  “写完了。”单子淮想都没想撒了个谎。
 
 
第4章 交点
  后座上多了一个半大的单然,车篮里放着单然住院时候的用品,上坡变得更难骑了。
  单然整个人裹在她的校服里,手里抱着一个旧旧的老虎布偶。
  虽然是夏天,但是她脸色白得像纸,和单子淮一样,十二岁的单然也比同龄人瘦小不少,留了一个齐刘海娃娃头,微微翘起的发梢衬得人像个可爱娃娃。
  上坡路骑了一半,实在蹬不动了,单子淮干脆下车推起车,单然也跳下来帮哥哥一起推,推到桥顶再迅速跨坐回来,手抓住单子淮的校服下摆。
  单子淮看到单然细细的手腕处好几条清晰的红印,最清晰的那条茧还没脱落,扭曲在白暂的腕处,触目惊心。
  下坡时,单子淮不时地捏一下刹车,防止下坡太快摔倒。
  似乎是察觉到哥哥的缄默,单然轻声道歉:“哥哥……对不起......”
  “没事的。”单子淮回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乱的,但是更多的是白天时候在沈丹办公室,苏哲聿微微诧异的表情。
  单子淮熟练地在巷子口刹住车,巷子里彻底是一片漆黑,路灯坏了很久也没人修,他熟练地从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照着往前走。
  在巷口开婚庆店的老板娘正在收店,她家的毛孩子到处跑,绕到消防栓后面,歪歪扭扭撞向了单子淮,单子淮扶正了小孩的身子。
  “你个毛孩儿,快回来!”老板娘一个箭步冲上来,避瘟一般地把小孩拽走:“离那疯丫头远点!”
  “晦气,怎么还不搬走。”
  “他们那个野爹也不知道死那里去了。”
  零零星星传来讨论声,婚庆店的卷帘门刷一下被拉下来,哐当一声回荡在空落落的小巷子里,单子淮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一些,回头看单然的表情。
  单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她把老虎布偶抱更紧些了,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水。
  单然有和哥哥单子淮一模一样的眼型,睫毛很长,下垂的眼角显得很乖巧。
  小姑娘抬头问单子淮:“是不是我上次吓到他们了?”
  “你只是生病了。”单子淮别回了头,继续用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不急不慢地往前走着:“他们是真有病。”
  单然跟在单子淮身边,一路走,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老虎布偶随着她的动作,短短的尾巴一摆一摆。
  单子淮和单然的家在这条狭窄的小巷最深处,像每一条幽暗径深的江南小巷一样,小巷用青石板铺路,因为时间久远凹凸不平,两侧是低矮的房檐,而后面新造的筒子楼,楼间距很近。
  小石子被单然踹歪了,磕磕绊绊掉入了脏黄色的污水滩里,单然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闷着头牵着哥哥的手继续往前走。
  没有小石子哒哒哒的滚动声,小巷里静得可怕,只有闲言碎语好像放大的回音,在封闭狭隘的巷里游荡。
  “他们以后怎么办啊,她哥不是明年就上大学了吗?”
  “没结婚就带一个小拖油瓶,哈哈哈哈哈。”
  单子淮把单然的手攥紧了些,和她说道:“你别去听。”
  “可是哥,以后怎么办呢?”单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什么以后呢?”
  “你上大学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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