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还是去附近的社区医院配点葡萄糖吧……”苏哲聿实在放心不下。
单子淮摇头,甚至有点想把这条半路出现的好心大狗从家里赶走。
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去先把脏了的衣服都扔到洗衣机里去。
这个房间很小,是标准的水乡老房子,沿河,巷窄,所幸是夏天,如果在梅雨季里,那难以避免会有一种摆脱不掉的潮湿感。
虽然房间过于紧促,但是明显被主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苏哲聿没有多张望,只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粉红色的水杯很惹眼,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会选择的。
单子淮就好像把苏哲聿当成了空气,旁若无人地赤着上半身给自己擦药,他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抹药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等到单子淮换好上干净衣服,苏哲聿指了指他的额头:“你额头也破了。”
单子淮轻轻嗯了一声,行为上完全没有什么回应,仿佛就没有听到苏哲聿在和他说话。他径直走到餐厅,餐厅也是客厅,苏哲聿坐在餐桌前,撑着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得看自己,神情让单一淮想到路口经常看到的那只活泼萨摩耶。
此时时针才慢悠悠指到7,夏日的燥热感还没有那么强烈。
苏哲聿也没有因为对方不理不睬的态度而恼怒,相反他看着眼前那个身板窄小的小少年,这个少年人给他一种奇特的好奇感,盖过了对方冷淡带来的不适。
苏哲聿决定找点话题,桌子上有张平摊的卷子,有单子淮对着标准答案自己批过的痕迹。
“这是期初卷吗?”苏哲聿好奇地瞄了一眼,问单子淮:“我能看吗?”
单子淮似乎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卷子摆在苏哲聿面前,听到这话头才微微抬了一下,再次轻轻嗯了一声。
苏哲聿翻开了最上面完形填空几乎错光的英语卷,确定了这个学长偏科不是一点点地严重,不过单子淮这会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书包,这个餐桌看样子也是单子淮的书桌,他把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和笔袋放到包里。
一直翻到了压在最下面的地理卷,没有任何批改的痕迹,单子淮批卷子只给自己打叉不打勾,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全对。
“你是神仙吗?这次地理真的好难啊。”
单子淮抬了抬眼,有些不好意思。
他刚刚理好了书包,只剩下自己的期初卷子没有放进去了,可是都被苏哲聿拿在手上,没有事情做,就只好坐在椅子上扭头看着窗外。
九月的早晨阳光明媚,一会儿功夫,太阳看上去已经是毒辣辣的了,他和带着妹妹单然租的房子在狭窄的巷子里,周边几颗大银杏,冬天阴冷潮湿,不过夏天倒是恰好落得一片阴凉
怎么他高三的卷子,苏哲聿会做过呢?
单子淮忽然很疑惑,这个疑惑在单一淮的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过去了,他几乎不会把关注重点放在别人身上。
“你一个人住吗?”苏哲聿把卷子整理好,递还给单子淮,这句话倒是像提醒了单子淮什么,他住抿嘴,不知道怎么回复,最终仍然只是继续“嗯”了一声。
“我大多数时间也是一个人住。”苏哲聿说话时候会露出虎牙,尖尖的小白点随着笑容跳跃:“今天真是幸好你这么能打,不然我说不准真被那群无赖推河里去了。”
苏哲聿忽然想到了单子淮拼命抓那些钱的样子,有些好奇为什么这几张纸币值得单子淮这么拼命,不过最终没有问出口,
单子淮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想道个谢又没好意思说出口。
餐厅的窗户正好对着茂密的银杏树,绿茵茵的,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一阵一阵的喧嚣却只显得屋子里更单调。
单子淮站起身子,坐在对面的苏哲聿也跟着一起站起来,比单子淮高了半个头,好像棵笔挺的小白杨。
“我先走了。”苏哲聿见单子淮脸色完全恢复了,也不想再多麻烦对方。
明明清早还是白晃晃的阴天,但此时阳光透了进来,照在苏哲聿脸上,苏哲聿因为阳光灿烂而眯着眼,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漂亮的脸一副无忧无虑的摸样。
单子淮细细看着苏哲聿,对方笑容张扬,唇边还有一道打架时候的擦伤。
这个笑容让单子淮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今天谢谢你。”单子淮不得不仰着头才能和苏哲聿对视。
“这算什么事。”苏哲聿说话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好像藏着什么坏心思:“小孩儿以后记得吃完早饭再跑步。”
苏哲聿直接叫单子淮小淮,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咬字模糊,总是变成了“小孩儿”。
一个早上都被莫名叫成小孩儿的学长并没有什么抗议,单子淮垂下眸,躲开苏哲聿望向自己的目光。
是一个很容易让别人喜欢的人,单子淮在心里想着,无论是受欢迎,还是荷尔蒙的喜欢,苏哲聿看上去似乎很轻松就能获得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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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子淮前不久在作文报上看到了萨特《禁闭》的片段,那句“他人即地狱”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
他早已摸索出在地狱生活的方式,那便是把自己置于地狱边缘。
既然人格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后天的,那他这种边缘的人格究竟是属于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呢?
单子淮不愿细思,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很短,因为痛苦的回忆都被他尽力去遗忘,回过头时就会发现十几年时光薄得像纸。
刚刚开学,没有太多作业,单子淮上完课本来打算去打工的,他在距离学校挺远的一家便利店打工,远是为了不被在同一所学校初中部的妹妹单然撞见,不过今天才出了教室门,就被班主任叫住了。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单子淮无奈,只好打开手机请了几小时假。
“单子淮,你确定不参加高考吗,你的成绩一本线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冲一下的......”
“确定。”单子淮想都不想就说道,希望毫不犹豫的回答可以让老师允许他离开。
明显事与愿违。
“现在国家政策很好的,如果是贫困问题的话,国家补助很到位,都是大孩子了,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单子淮没有打断沈丹,虽然他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反正他和便利店老板请过假了,不着急。
沈丹说了好久,见单子淮和往常那样压根没有反应,只是机械式地点头,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正巧门口又来了学生在敲门,沈丹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单子淮立马转身出门,同时,敲门的男生也走了进来。
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少年,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走过的时候,单子淮闻到了那种男孩子大汗淋漓后的味道,但是他身上就不是很难闻,
单子淮认出了他,不过懒得回头打招呼,苏哲聿倒是风风火火地进办公室,完全没有意识到早上认识的“小孩儿”就和自己擦肩而过。他身上白天打架脏了的短袖校服还穿着,衬衫的第一粒纽扣是解开的,袖子管也卷到了肩上,一看就是刚刚打过球。
“单子淮,你等等。”
听到自己的名字,单子淮感觉心口好像被捏了一把,连带着头皮发麻。
不是因为沈丹,而是因为那个人,听到这个名字也转过头来。
沈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透着几分疲惫了。
“尽力考大学,好吧?至少对得起自己。”
沈丹已经把这句话和自己说了无数遍了,这时候,苏哲聿看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令单子淮低下了头。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单子淮听到沈丹拉开椅子让苏哲聿坐下,语气换成了另外一种无奈。
“不是说好的转到重点理科班吗?你这孩子倒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其实我对文科也挺有兴趣的。”
“一直听说你是个好学生,怎么整成这个泥猴样?”
“遇到点好玩事。”苏哲聿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看向自己离开的门,嘴角勾成向上的弧线:“麻烦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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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子淮从车库里面拿出车,看到赵霖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说该让单然出院了,最近小姑娘精神状态稳定下来了,还说他先去把住院费付了。
“赵哥,住院费不用帮忙垫了,我马上就领工资了。”单子淮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先别去打工了,安心高考吧。
单子淮看了一眼赵霖的新消息,刹住了车,摁了删除键。
九中是市里最优秀的重点高中,单子淮报考它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录取率,更因为九中不强制住宿,而且九中倡导所谓的中学素质教育,放学时间比正常高中早很多,能给他足够多的空余时间去打工和照顾单然。
初中时候单子淮成绩还很好,似乎也没有深切体会到所谓“他人”与“地狱”的联系。
不过命运本身就最喜欢开玩笑了,过往缠绕着他,躲不开便也习惯了。
更何况,妹妹单然真的很聪明,五年级时候就自招上了全省著名的九中少年英才班,作为竞赛苗子被培养。
自己反正也没有希望上到很好的大学,不如早点工作。有了经济来源,不仅可以更好地照顾妹妹,也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
面对那个人。
水乡桥多,而且石桥坡陡,都不好骑,单子淮上上下下,不一会后背就湿透了。
等到终于骑上最后一个长桥时候,单子淮没有捏刹车降速,他想一直以这样的加速度向下驰行,感受带着一丝丝凉意的风扑在脸上,带着系在腰间的校服卷到身后,就好像自己轻盈到可以飞起来一样。
打工的便利店正巧办了个联名活动,单子淮记得单然就喜欢这个唱跳爱豆,房里面贴了好几张自己打印的海报。
“店长,我能不能自己留一张?”
“给小女朋友啊?”
“不是......”
店长对这个沉默寡言但是做事利索的小孩颇有好感,难得小孩主动提出了一点要求,他自然欣然满足。
“那几个饭团刚过期了,你也一起带走吧。”
店长知道单子淮家境不好,一般能帮就帮一些,单子淮也不客气地说谢谢,把刚过期的饭团拿起来往包里放。
刚刚下班就接到了赵霖的电话,他说单然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我下班时候开车送她回来吧。”
“我马上去把她接回去。”单子淮不想暴露自己不在家正在外面打工,他一边开自行车的锁,一手挑出了一个饭团,塞在嘴里,下班出来之后忘记给饭团加热了,里面的酱汁结在一起黏糊糊的。
“你不写作业吗?”
“写完了。”单子淮想都没想撒了个谎。
第4章 交点
后座上多了一个半大的单然,车篮里放着单然住院时候的用品,上坡变得更难骑了。
单然整个人裹在她的校服里,手里抱着一个旧旧的老虎布偶。
虽然是夏天,但是她脸色白得像纸,和单子淮一样,十二岁的单然也比同龄人瘦小不少,留了一个齐刘海娃娃头,微微翘起的发梢衬得人像个可爱娃娃。
上坡路骑了一半,实在蹬不动了,单子淮干脆下车推起车,单然也跳下来帮哥哥一起推,推到桥顶再迅速跨坐回来,手抓住单子淮的校服下摆。
单子淮看到单然细细的手腕处好几条清晰的红印,最清晰的那条茧还没脱落,扭曲在白暂的腕处,触目惊心。
下坡时,单子淮不时地捏一下刹车,防止下坡太快摔倒。
似乎是察觉到哥哥的缄默,单然轻声道歉:“哥哥……对不起......”
“没事的。”单子淮回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乱的,但是更多的是白天时候在沈丹办公室,苏哲聿微微诧异的表情。
单子淮熟练地在巷子口刹住车,巷子里彻底是一片漆黑,路灯坏了很久也没人修,他熟练地从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照着往前走。
在巷口开婚庆店的老板娘正在收店,她家的毛孩子到处跑,绕到消防栓后面,歪歪扭扭撞向了单子淮,单子淮扶正了小孩的身子。
“你个毛孩儿,快回来!”老板娘一个箭步冲上来,避瘟一般地把小孩拽走:“离那疯丫头远点!”
“晦气,怎么还不搬走。”
“他们那个野爹也不知道死那里去了。”
零零星星传来讨论声,婚庆店的卷帘门刷一下被拉下来,哐当一声回荡在空落落的小巷子里,单子淮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一些,回头看单然的表情。
单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她把老虎布偶抱更紧些了,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水。
单然有和哥哥单子淮一模一样的眼型,睫毛很长,下垂的眼角显得很乖巧。
小姑娘抬头问单子淮:“是不是我上次吓到他们了?”
“你只是生病了。”单子淮别回了头,继续用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不急不慢地往前走着:“他们是真有病。”
单然跟在单子淮身边,一路走,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老虎布偶随着她的动作,短短的尾巴一摆一摆。
单子淮和单然的家在这条狭窄的小巷最深处,像每一条幽暗径深的江南小巷一样,小巷用青石板铺路,因为时间久远凹凸不平,两侧是低矮的房檐,而后面新造的筒子楼,楼间距很近。
小石子被单然踹歪了,磕磕绊绊掉入了脏黄色的污水滩里,单然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闷着头牵着哥哥的手继续往前走。
没有小石子哒哒哒的滚动声,小巷里静得可怕,只有闲言碎语好像放大的回音,在封闭狭隘的巷里游荡。
“他们以后怎么办啊,她哥不是明年就上大学了吗?”
“没结婚就带一个小拖油瓶,哈哈哈哈哈。”
单子淮把单然的手攥紧了些,和她说道:“你别去听。”
“可是哥,以后怎么办呢?”单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什么以后呢?”
“你上大学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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