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昔离开了,但是一日三餐照样没缺楚衍之的,到时到点就差人送来。楚衍之看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实在没什么食欲,他疲倦地躺在床上,有点累。他开始频频做梦,醒来又对梦境的内容记忆犹深,很怪异,来回梦了几次,他才反应过来,是他八岁前丢失的那段记忆正在慢慢恢复。
现实本就够苦了,没想到八岁前也是苦得惨绝人寰。楚衍之眼睛干涩得难受,心脏沉甸甸的,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就这么过了五天,楚衍之房间的灯被打开了,他眼皮动了动,看向门口,才发现今天来给他送饭的是宋承昔。
楚衍之嗓子一梗,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以为宋承昔不会想见他了。
宋承昔看起来很难过,他的肩膀都是低垂着的,楚衍之跟他相处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承昔。
宋承昔把饭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你要吃饭吗?送饭的小王说你每次都吃很少,你胃口不好吗?你不是每顿饭都一顿不落吃得很规律吗?”
楚衍之从床上坐了起来,宋承昔看起来真的很难受,或许他该安慰安慰他,但是他没有,他张口说出的自宋承昔离开后的第一句话是:“宋承昔,你真的好多话。”
他这话不知道戳到宋承昔哪根神经了,宋承昔眼泪唰一下子就下来了,崩溃地边哭边嚎:“呜呜呜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给我说过……我不知道你被别人欺负,我一点都不好,楚期说得对,我只知道我自己呜呜呜,明明我们是朋友,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呜呜呜呜呜……”
楚衍之静静地看着他,宋承昔哭的声音好大,落在耳朵里,像是发生了什么海啸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宋承昔,你哭的声音也好大。”
宋承昔猛地擦了一把眼泪,声音降了降,但还是越哭越大声:“楚衍之,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给我说啊?你给我说我马上就可以转学去找你啊呜呜呜。你不知道,他们都说我被家里惯坏了,他们表面上愿意跟我玩,只有你从来不说我呜呜呜呜呜,我真的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楚衍之看着他,他无奈地笑了下,脸上却多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他说:“你可以改一下你的这种性格。”
“我不改,”宋承昔大声抽噎了一下,崩溃大哭,“凭什么我要为了让别人喜欢我就改掉我的性格啊?”
他话语一转,变得莫名其妙起来:“楚衍之,你流泪怎么就流一边?”
楚衍之愣了一下,他轻轻笑了一下,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掉出,砸在被子上,水渍越晕越大,他说:“我也不知道。”
“哈,”宋承昔跟着大声笑了一下,鼻子泡都出来了一颗,“现在对称了。”
他推了推楚衍之,让他靠近床里面的一边,自己也爬上了床,他靠在床头,幽幽道:“你也改一下你这种半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性格,不然以后再被别人欺负怎么办?”
楚衍之屈指拂去眼角的泪,他应了一声,然后道:“我也不改。”
“神经病。”宋承昔笑出了声,他抹去了泪水,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楚衍之跟他一起靠在床头,泪水无声地淌出来,他流了很多很多泪,似乎要把这些年的泪水都流干净了,直到一滴泪也掉不出,他才沙哑着声音开口:“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嗯,”宋承昔扬了扬头,“可是我回来了。”
楚衍之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承昔刚才哭得太凶太大声,现在还一抽一抽的,他休息了一会儿,拉着楚衍之下床来吃饭。
楚衍之没拒绝,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和旁边狼吞虎咽的宋承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个人吃饭都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碗筷的声音,还有宋承昔吞咽的声音。
“他们完了。”宋承昔咽下一口米饭,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楚衍之看向他:“谁们?”
宋承昔咬了咬牙,眼神突然变得特别特别锋利:“那群初中的傻逼,还有姓楚的那一家,他们都完了,他们全死了!”
楚衍之笑了下,他从来不觉得宋承昔的性格有哪里不好过。
“妈的,”宋承昔气得连连骂粗口,“咱俩都不改。有我在,谁再敢打你的主意他就死完了!”
楚衍之觉得很好笑,他俩眼睛肯定都哭肿了,结果吃个饭还豪情壮语的。
只是在那天,宋承昔播下的名为“友情”的种子在楚衍之的心底彻底长成了一棵巨树,强壮的根系扎根于血肉,霸道而蛮横的吞噬掉楚期养殖多年的杂草的营养,那些脆弱干枯的野草顷刻间萎缩,再也没法侵蚀他半分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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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宋承昔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拿着一沓证据马不停蹄来找了楚衍之。
楚衍之看着自己手机的病例,有些意外:“你从哪里拿到的?”
宋承昔骄傲地笑了一声,臭显摆一样:“谁不知道医学方面我家最牛啊?我哥出马,哪个医院的病历拿不到?”
楚衍之攥了攥手里的纸张,轻声道:“……谢谢。”这些是他当时被打得狠了去医院治疗的病历单,楚期好脾气地提议他不要去医院,不然爸爸知道了又要骂你。楚衍之有赌楚天城会发现自己的异样从而给他些许赞美与爱意的成分在,并没有听楚期的。事实证明,楚期说得是对的。楚天城听说这件事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甚至嫌弃楚衍之矫情浪费钱。
而此刻,他只是庆幸还好他当时没有让家庭医生治疗。
宋承昔取了证据,楚衍之发情期一过他就十分迅速地把那13个人告上了法庭。
在开庭前,宋家还轮流上阵跑来看楚衍之。宋夫人看着病历,眼里流出关切与心疼:“造孽啊……”
宋承臻就比较冷静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冷淡:“你有什么打算?”
“哥!”宋承昔大喊,“你说话这么冷酷干什么?你吓到他怎么办?”
宋承臻:“……”
宋夫人连忙找补:“衍之啊,小臻从小对谁都这副死人脸样,他不是针对你,也对你没什么意见,你别在意。”
宋承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抿着唇,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宋承臻你不会点头就别点,”宋承昔生怕楚衍之觉宋承臻对他不好,这会儿看宋承臻哪哪都不好,“你头跟吊了一根绳似的。”
“宋承昔!”宋夫人猛地扭头,厉声呵斥他,“怎么说你哥呢?!”
楚衍之看着他们闹得鸡飞狗跳,眼里流露出些许羡慕来,他迅速敛下这些情绪,正色看向宋承臻:“麻烦您们,帮我隐瞒我是Omega的事情。”
宋承臻皱了皱眉头:“隐瞒是怎么隐瞒?是告诉外界你是Alpha还是Beta?还是说机器一直检测不出来?隐瞒多久?你想让宋家处于什么地位?”
“宋承臻!”宋承昔气急败坏,“你别一副质问的语气!这不是在谈合同!”
宋承臻身为一名Alpha,这还是第一次面对刚刚分化的Omega,一时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语气来给楚衍之说话,小心或者温柔都太别扭,他更不知道要说什么,自认为语气已经足够缓和,没想到还是被宋承昔嫌弃了。
楚衍之连忙拽住了宋承昔,笑了笑,打破了这场荒唐的闹剧:“我知道,没关系。”
他敛了笑意,扭头看向旁边的宋承臻,认真道:“麻烦您们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对外宣称我是Alpha就好。”
宋承臻皱了皱眉,好意提醒他:“你放到Alpha排行里面估计得排到几十万名开外。不如说是Beta。”
“没关系,”楚衍之坚定地点了点头,“就Alpha吧。”
“行。”宋承臻答应得很干脆。
楚衍之再次感谢道:“谢谢您。”
只有Alpha拥有不嫁人的权利,他决不能给楚天城任何一点把自己嫁出去联姻的机会。
“那你以后生病什么的话,只能来我们医院了。”宋夫人笑意盈盈道,他其实还蛮喜欢楚衍之的,这小Omega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信息素更是数一数二的澄澈优异,能跟宋承臻在一起也不错。
宋承昔原本在旁边坐着呢,听见这话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大声且坚定道:“那我要去学医!当衍之的专属医生。”他扭头看向楚衍之,惊喜道:“哎呦,那咱俩以后就是特别标准的总裁+医生的挚友组合啦?”
宋夫人笑着打了他一下:“之前还不愿意学医。你跟你哥也是那个挚友组合。”
“什么?!”宋承昔如遭雷劈,连忙跳开,“我给他当医生?他白日梦没醒还是你白日梦没醒?”
宋承臻瞥了他一眼,宋承昔冷笑了一声。
楚衍之坐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们打闹,宋承昔的爸爸乐衷于打高尔夫球,把家里的事业一撒手塞给宋承臻后就美美泡在球场,完全不搭理公司的事情。所以楚衍之的事情完全是宋承臻一手办理的,等到楚衍之再次出现在大众眼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Alpha了。
宋夫人曾经单独找过楚衍之聊天,她和蔼温柔的样子填补了楚衍之对“母亲”这一形象的空白。
宋夫人好像永远带着笑,她好脾气地给他说:“我们承昔的脾气,太烂了。给惯的不成样子了,也就你能忍他。”
楚衍之摇了摇头,真诚道:“承昔很好。”
宋夫人眼里的笑意更多了,她打趣道:“你俩真的快成兄弟了,不然真当个兄弟?”
楚衍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宋夫人话语里的意思,奈何这话让在门外偷听的宋承昔听到了,一下子就踹开了门,着急着忙地拉开他妈,宋承昔因为校园霸凌的事情产生了很严重的ptsd,他对楚衍之的保护欲已经走火入魔到敌我不分的程度,大声反驳:“妈你疯了吧?我哥大他七岁呢!到时候他还能跳广场舞我哥两眼一闭腿一蹬,你让他当寡妇?”
“宋承昔!你说什么胡话!”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宋承昔自知失言,瘪着嘴不说话了。
宋夫人想了想,还是气不过,踹了宋承昔一脚,这才心平气和地看着楚衍之,又恢复了平时雍容华贵的样子:“衍之啊,不好意思,让你看去了笑话。我也只是这样想想,主要还是看你。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无论如何,阿姨一直当你是亲儿子。宋家也永远喜欢你。”
楚衍之笑了笑,歉意道:“阿姨,我一直拿宋哥当哥哥,未来也没有关于恋爱结婚方面的规划,不好意思。”
“就是。”宋承昔挨了一脚,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床上,嘴倒是没停,结果又挨了宋夫人的一记眼刀。
楚衍之笑了笑。
楚衍之的意识浮游了一阵,最终定格在了一个晚上。
他缓了缓,才记起来这是哪个晚上,是他庭审败诉、八岁前的记忆彻底恢复的那个晚上。
他慢吞吞下着楼梯,身旁传来了另一道声音:“你也准备一路走下去?”
楚衍之回头,看到了尚显稚嫩的俞泽然,他微愣,才反应过来,那天晚上,也是他第一次遇见俞泽然的晚上。
鑫泉大厦有101层,两个人都没有选择乘电梯,而是一步一步地走着楼梯。
楚衍之扭过头:“你以后要去干什么?”
俞泽然愣了愣,他身上还带着零零碎碎的伤,完全见不到日后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勾了勾唇,插着兜:“谁知道呢?你要去干什么?”
楚衍之沉默住了,他深吸了口气,楼道里很黑,只要绿色的消防指示牌亮着,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他姣好的侧脸,他看向下面忘不见尽头的楼梯,声音听起来风轻云淡的:“我要毁了楚家。”
准确来说,他要毁了那个实验。
俞泽然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楚衍之居然这么大胆,对着他一个陌生人也敢说出来这句话。
楚衍之脚步没有停,一步又一步地坚定朝下走着,楼道里很安静,一时间只有他的踏步声,不急不慢,却足够稳健。
不知下了几层,黑暗里又传来了第二个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了着急忙慌跑下来的俞泽然。
两个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接,俞泽然往下走了几阶楼梯,却没有下来,问:“你叫什么?”
楚衍之被他突如其来的询问弄懵了一瞬,随即回答道:“楚衍之。”
俞泽然似乎是被这个回答惊住了,他下意识道:“原来是你啊……”那个过得特别惨,连普通人家都不如的、最近震惊整个帝都圈的笑话人物楚衍之。
俞泽然轻笑了一下,笑声有点大,一下子惊扰了这一层的声控灯,骤然亮起的灯光铺天盖地地驱散了黑暗,楚衍之终于看清了他在光明下的样子。
俞泽然舔了舔唇,从最后几阶楼梯上跳了下了,他点了点头:“我叫俞泽然。”
楚衍之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礼貌道:“你好。”
“你刚才在楼顶上说的事情属实吗?”俞泽然问。
楚衍之的眼睛一瞬间落寞下来,又带了些许复杂的情感,像是无数个黑色的网交织在一起,他点了点头:“嗯。”
俞泽然笑了下:“我的也是。”他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又慎重地问:“真的要毁了楚家?”
楚衍之点了一下头,虽然只有无声的一下,但足够坚定。
“好,”俞泽然偏头又笑了笑,笑到唇角伤口都裂开,鲜红的血液流出来,又被他舔了回去,“我来帮你。”
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襟,慢慢走近了楚衍之,他比楚衍之要高一些,楚衍之只能抬头看着他。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俞泽然后退一步,将一只手放在胸口处,微微低下了头,是臣服的意思:“从现在开始,我将永远忠于你。”
楚衍之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从嘴唇里吐出来一句话:“……你挺中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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