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许名凡字星,曾是荣家的养子。
什么意思,顾老四为什么衣服都没换就要第一时间带我来见许星?为了什么?打个措手不及,抓住把柄还是想看戏?
许星之前提供重要证据有功,怎么两年不到就被贬到边境来了?
什么情况?
没等他想清楚,那侍卫得了命,叫他进去。见他不动,便粗暴地把荣沧推进了帐内。
当荣沧看见许星的那刻,大脑里一切设想土崩瓦解,理智被刹那间抹杀。
那人一身银甲干净利索,英俊俊朗。与满身污渍的他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冲击力极大,这几年被压下去的怒火都失了禁锢,将理智摧毁。
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
“许凡!我荣家是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倒是说啊!”
在外人眼里,他大抵是极疯的吧。
他指着许星的鼻子骂,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心虚。
可惜的是没有,许星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那一念之间落地的几百颗头颅都与他无关,仿佛那教导他识字习武的荣府只是随便一个普通的地方。
冷漠得令荣沧心寒。
“当年赶你出去的时候就应让你□□,不该最后还给你二十两银子。”
那二十两银子还是荣沧交给许星的,当时他说什么来着——愿你前程似锦。
“我爹当年将你逐出家门当真是做对了,不然怎么有你许大人今日的体面。”
荣沧骂的不是只许星,他骂的是整个北华朝廷,骂的是那千里之外端坐皇位之上的顾末。
骂北华朝廷忘恩负义,当年北华建国靠的就是他荣家,北华繁华,也是他荣家在保驾护航,铲除异己,守四方之国土,定盛世之根基。
怎么到头来,一份不知真假的书信,便让这满门的英豪泉下相见了呢?
荣沧身上压着几千人的怨,太疼了。
许星没有理这个失态至极的少年,他颠了颠下属从荣沧身上搜到的布包,里面有几个荷包,其中一个绣了个山川连绵青绿,长河平稳,岸边碎花点缀的荷包沉甸甸的,似乎里面有不少碎银子。
他淡淡问,像是听不见这撕心裂肺地叫嚷:“钱哪来的?”像荣沧这种被流放的犯人身上能有这么多钱可不是常事。
可能在他眼里,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只是个普通的犯人罢了。
荣沧想笑,我在跟你说那几百条命,你却在指责我身上有钱。他状似癫狂地笑了一阵,才不紧不慢地说:“钱哪来的?杀人谋财啊,他们的脑袋就扔在边关你那个将来下属的屋子里。”
许星挨个打开荷包看,将一个显然破旧得多的荷包扔在地上,手边长枪脱手,将那荷包刺了个稀碎。
散露出来一些简易的易容工具,但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那闪着森森银光的枪头毁了。
站在两旁的侍卫见了,又看看荣沧的脸,最后停在他脸上那耻辱般的刺青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朝廷流犯。”那侍卫的语气里带着极致的嘲讽与奚落,仿佛他自己的地位如同天上的真龙一样。
荣沧没去管那小人,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紧接着恢复了愤怒。
“你杀了我啊!我一个乱臣贼子,让您许大人纡尊降贵是不是脏了你的手。”
他一边说一直向前走,不出意料,被侍卫按倒在地。脸紧贴着反着光的枪刃,心跳得飞快。
他恶狠狠地盯着枪刃反射回来的自己。
真像个厉鬼,不成样子。
荣沧忽然笑了,笑得张扬又诡异,听得压着他的人毛骨悚然。
“杀了我!你要是心里有那么一丝对我荣家的愧疚,杀了我!还有初一十五记得多烧点纸,我没本事,不能尽孝。爹娘兄妹在那边也不知道怨没怨过我。你要是不烧,以后可就真的没人烧了。”
许星那古井无波的脸在听到“没人”时慌了神,他厉声呵退侍卫们,现在整个帐篷里只有对峙的二人,和一直坐在末位喝茶的顾长风。
许星的声音带上了少见的颤,紧紧攥着那荷包,“你说什么?你二哥呢?”
听到眼前这人说起自己那被病痛折磨死的哥哥,荣沧直接骂道:“你问我二哥?你配提他吗?”
许星追问,大有你不回答我就不放弃的架势:“他在哪!”
“在哪?你把你那高贵的头颅低下,没准还能听到他的哭声。”荣沧狞笑着回应,不知怎的,他看见许星眼底的焦急,心里升上来几分别样的快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在心里念叨着,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愤懑。
“不……你别撒谎!”许星浑身的冷冽刹那间蹦催,他低着头,眼珠和双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骗你?我荣沧现在一无所有,在这世间没任何血缘牵绊,只剩下这一副残缺的身子。”
荣沧趁许星慌神之时一步步走上台,强行抑制住身体的疼痛,如幽魂般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那一纸诉状递上去,可曾后悔?我问你,这几年故人可曾入梦?”
说是轻声,实际上帐内三人都能听见。
“我荣家怎养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狼!你当他顾末的走狗得到了什么,可能比过我荣家的养育之恩?”
荣沧正在气头上,看许星已经破防了,转移目标到了这空间内的第三个人身上。
“还有你,我荣沧真是瞎了眼,竟没发现你顾四有如此的好演技。”
顾长风像是才注意到这边的争吵,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一两滴茶水溅出,被衣袖快速扫走。
他轻飘飘地说:“荣三公子,你这样公然辱骂皇族,不怕担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荣沧却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逆不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叛国的罪名我都担了,还怕你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那边顾长风站起身,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换,也是被世间的凡土染透。
这样看,他俩是一类人。
荣沧慢步挪过去,声音像是从远古的风中闯出来,带着悲伤与自嘲:“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如今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
闻言顾长风事不关己的脸色终于变了,挣扎的情绪从瞳孔中溢出来,荣沧没见过有这样复杂情绪的他。
顾长风盯死了那人悲壮的眼眸,似乎要将那千疮百孔的面具看透。他伸出手,将荣沧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对方耳后,露出了那象征着耻辱的刺青。
顾长风仔细地看着,轻轻地描摹,眼底带上了些许旁人察觉不到愤怒。他严肃认真地道:“荣锦,我说了我能保你,信我。”
荣沧打掉对方像是故意逗留在自己耳垂上的手,逼迫自己离开那一点点的温暖。“荣锦死了,我这一条贱命可担不起锦这个字。我自表了个字:沧。现如今叫荣沧。”
锦字代表父母的期望,而沧是他对自己的未来下的谶语。
他阴沉着眸子看向神色各异的二人,冷声道“既然二位都是荣锦的故人,那鄙人以后怎么活着,死在哪都和二位贵人无关了吧,烦请二位放我走。”
他在向这二人传达一个信号:我孤立无援。意图利用过去的感□□擒故纵一番,荣沧相信,就算这二人的立场都与自己对立,也会有其中之一能出言挽留自己。
许星需要他嘴里那些关于二哥的事情,而顾长风……
荣沧想信一次自己识人的本事。
顾长风被打了一下也不恼,揉揉自己手腕,笑道:“依我看,荣沧你现在可没地方去,还不如先留着我这车队里,以后再找出路也不迟。”
帐外一声惊雷落地,雨又大了几分。
他知道荣沧刚才是一时怨气上头的气话,现在让荣沧直接走无异于逼他自杀,荣沧重情义,仇还没报,他是不甘心死的。
而且顾长风坐在旁边听完全程,能感觉到荣沧的这一番话是有试探的意味,看看他们二人对他的态度是怎样的。
静默半晌,果然听见荣沧答道:“好。”
顾长风笑了,他留住了他的阿锦。
“只是烦请两位以后别叫错了,我叫荣沧,不是荣锦。”像是为了找回刚才丢的面子,荣沧对着这两个只认识荣锦的人说。
不能那两人反应,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三两下解开手腕上已经被血、泥、雨沾满看不出样子的纱布,露出里面有些外翻的红肿皮肉。
他啧一声,抬眼向极其流畅地许星吩咐:“把我那个袋拿过来。”
一如当年无忧的时光,说完荣沧自己都有些怔住了,但他清楚的知道永远回不去了。
布包也如记忆中直接被扔过来,只是那个永远能接住任何飞来之物的少年不在了。
荣沧捡起落在一旁的布袋,打开,里面拿出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十分精致,呈罗盘状,不仅每一边都有一个可以抽拉的抽屉,装着十几种药。上下两面都可翻开。
他翻开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裹伤的纱布。缠几圈,用嘴咬断。
另一只手同样的操作。
做完这一切,荣沧抬头,看见两双吃惊的眼睛,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可吃惊的。荣沧挑着眉问:“怎么?没见过被挑手筋的?许星你可别装,你之前可跟我大哥在刑部干过,什么惨烈的景象没见过?还有你顾醉月,冷宫长大的,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吧!”
许星看着那伤,什么也没说,但上下齿紧紧地咬在一起。沉默着背过身去。
顾长风没理会对方言语里的刺,端了杯温茶放到荣沧手边。
“纠正一下,本人叫顾长风,老头子给的那个名字早就不想要了。”顾长风笑得很洒脱,这点荣沧自认为做不到。
荣沧看着那人干净的眼眸,一时间有些气愤。他怎么能笑得这么干净呢?为什么不怨恨呢?在经历那些之后。
荣沧想不通。
他歪头,拽住顾长风将要抽离的衣袖,仿佛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发问:“所以呢?你就平淡地接受了荒王这个称号?”
顾长风回抓住荣沧的手,指尖在那手心的老茧上轻轻划过。
他眯着眼睛:“谁知道呢?至少现在我是荒王。你呢?荣锦呢?”
荣沧回答得坚决:“死在刚才那场雨里了。”
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星叫来侍卫,吩咐让好好招待荣沧。
侍卫的眼神不对,似乎理解错了意思。但许星已经没心情注意着点微表情了。
荣沧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对许星道:“你可得好好训训边关那群兵,跟一群地痞流氓似的,还搞人命交易,我是从没见过这么乱的军纪。”
许星抿了下唇,懂了荣沧的意思。平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他狠狠给了那侍卫一记眼刀,朗声道:“服从命令,不要自作聪明。”
侍卫只好作罢,领了命令。
“那我先告辞了,待整理好着装后再来见过二位。”荣沧行了一个告别礼,跟着侍卫出去了。
顾长风也告辞去更衣了。
无人的大帐里,许星一声沉重的叹息声淹没在外面的雨里。
他颤抖着手将那个做工极好的荷包翻转,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几块碎银子和几个铜钱率先蹦了出来,其次是五个重物。
“铛—铛—铛—铛—铛—”
是五个样式不同的平安锁。金属的光芒在帐里的火光下跳动,那些图案内看不到一点脏污。
他像是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主座上。
双手掩面,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落在手心。
他将那些平安锁抓在手里,一遍遍抚过那些花纹,却怎么也见不到那些孩子们了。
雷雨过后,大地被冲刷得焕然一新。过去的日子就像飘过的云,你记着它的自由与恣意,却再也见不到它当年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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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风:阿锦最是在意尊严,如今这般样子受打击不轻,估计有一半演的成分在
许星:我以最快的速度过来了,怎么还是来晚了
荣沧:要让顾长风以为我只有他了,这样我在这里就有双重保险了
锦书:(扶额皱眉)我那阵这么狼狈?演得有点过,这个表情也有点丑……
秦云雁:挺可爱的。
锦书:为了我选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你也是真行。
秦云雁:爱你呦
锦书:爱你爱你
第16章 忆往昔3 各自周旋
直到蒸腾的热气将脸上的僵硬都洗净,荣沧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抬手捧起水,又任由温水从指缝里流下。把脸埋进水里,数着从嘴里一颗颗吐出的气泡,直到意识有些变得模糊再抬起来。
后背的伤隐隐作痛,是三道细长的鞭痕,之前不注意的时候被打的。有倒刺,还挺阴的。
还有一些之前在矿场被打的,疮已经落了,只留下难看的暗褐色疤痕。
荣沧身上本来有伤疤,也是,他一个从小在军营和练武场里长大的孩子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伤疤呢?但他觉得那些都是光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证明了他愿意为这个他忠于的朝廷,忠于的国家付出的每一分汗水。
但现在能看到的这些不一样,是耻辱。被人扔到地下黑市里要求往死里打,给那群边关的流氓之辈当猴看所留下的伤疤当然不一样。似乎那一道道丑陋的疤痕渐渐将过去的荣锦侵蚀掉,直到现在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
他将自己浸在水里,感受着自己的呼吸渐渐变得痛苦,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许星悄悄翻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张体无完肤的背。
他愣住了,突然发现伤药带少了。
这是他看着从毛燥的小孩长起来的弟弟。
浴桶里,荣沧听见来人的声音身体缩了缩,冒出了头,闷声道:“来了?”
听见这声音,许星也回过神,快步走到屏风另一侧坐下,寡言地回答:“嗯。”
“说吧,检举奏的事,到底什么情况?”荣沧无神地看着被自己手指拨出的涟漪,平静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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