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约你见面,有说缘由吗?”岑遥问。
“她说,赎罪。”
林清禹的口吻淡漠。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牙关紧锁,是极力克制忍耐着,才能不在眼角眉梢流露出那丝愤恨。
许昭当晚如约前来敲响林清禹家的房门。
林清禹正在洗澡,浑身还带着一股湿漉的水汽和被热水蒸散挥发开的檀香味。
许昭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你还没拆线,不是不能洗澡吗?
“你不也照洗不误吗?”林清禹边擦头发边让许昭进门,“不碰伤口就行。”
“我就一处伤口,洗澡当然避得开,能跟你一样吗。”许昭说完,才想起正事,“对了,我拍张照发给庄局,你不介意吧?”
“随你。”
林清禹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不悦的情绪。
“问你个问题,庄局的风格向来不会无故找事,她让我每天都来看一眼你,而且又特意叮嘱你要格外注意安全,你这趟去杨家村,是不是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集团?……但从头到尾我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庄局眼中你比我危险许多?你是不是曾经接触过他们,还是跟你和林亦明前辈的关系有关?”
许昭的直觉无疑是十分敏锐的,他精准地找到了怀疑点,并且他的猜测也基本吻合了百分之六十。
“跟安不安全没关系,她只是怕我再去J市给她惹出别的麻烦罢了。”林清禹面不改色地说道。
许昭知道林清禹这话只是在敷衍,对于林清禹的敷衍他一向毫无办法。
“我就问,你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许昭纵然对过去的615案心怀执念,但眼下他最关心最紧张的还是林清禹的人身安全。庄瑛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出警告,甚至到了要每天确认一遍林清禹安全的夸张程度。
“不至于。”林清禹只是淡淡道,“我每天生活两点一线,就是医院和家,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接我上下班好了,你总不至于还要盯梢到医院吧?”
“可以!”许昭立刻欣然应下。
林清禹轻叹了一口气:“真不至于……”
“或者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判断一下危险程度,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当然就不跟着你了。”许昭笑着引诱。
林清禹明显不想搭理这茬:“我明后天还上不了班,至少要修养两天,不麻烦你这两天送我了。”
“那为了安全起见,要不你陪我去上班吧?”许昭笑道。
“你这几天不休假啊?”林清禹说。
“不休了,领导又变卦召我回去了,我们刑侦就这样,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许昭无奈摊手。
林清禹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给许昭沏了杯绿茶:“你以后应该有机会去机关办公室吧,别执念于留在刑侦了。其实我父亲当年也有机会调去办公室的,但他拒绝了,他说他还是喜欢刑侦口,后面就出了事……如果当年能有人劝住他就好了。”
许昭本来还想打趣一句自己的故事,但蓦地听到林清禹提起这段伤感往事,他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
许昭停顿了片刻,然后说:“我也喜欢刑侦口,如果没什么意外,我大概也不会离开……”
林清禹轻轻摇头笑了下:“我不明白,有什么好的,是日复一日的危机能给人带来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和成瘾机制吗?”
“很难说清吧,每个人也都有不同。可能最开始大家都是奔着一腔热血和正义感,但其实这行干久了,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和无奈居多……于我而言,抽丝剥茧之后能让被害者和他们的家属得到抚慰,有时候能收到他们的感激,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坚持下去的动力吧。就像你当医生一样,大家的初心可能会随着经历和世间人心的复杂而改变,但终归能抚慰到人、帮助到人,他们的感激……”
“我并不喜欢当医生。”林清禹却冰冷打断,“只是完成我父亲的心愿罢了,治病救人、患者的感激,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情绪波动。我骨子里只是一个冰冷的科研机器,后来变成了临床机器罢了。”
“我们是在张星凡的案子上遇到的,当时你说你很关心你的病人,你说你科研时期曾见过很多年轻生命的逝去,特别令人惋惜。当时你所表露出的关心并不是假装……”许昭说。
林清禹冰冷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吧,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是因为杨家村才对张星凡格外关心吗?——确实如此。”
“所以,你终于愿意承认,你之所以回国、回南州,根本就不是什么喜欢临床又恰逢南州医院邀请的狗屁理由,你就是带着别的目的的,对吧?”许昭问。
林清禹却淡淡道:“你大概已经猜到,五年前出国非我所愿,而是情势所迫,加上庄瑛的……逼迫,我和庄瑛只约定了完成学业,在国外暂避风头。我本来就应该回来,而不是带着什么目的。”
林清禹巧妙地把对话重点从回国的目的转移到了五年前出国。
只是他对面的人是许昭,许昭深知林清禹惯用这招,只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想说算了……”
“你这么不咄咄逼问,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林清禹说。
许昭双手插兜,向林清禹身前靠近了一步:“我问了你会说吗?还不是转移话题敷衍过去。”
“你是不是很喜欢侵入别人的安全距离?”林清禹皱着眉向后退了一步。
“我们都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了,还这么生分吗?”许昭笑侃道。
“那只是你单方面的熟络罢了。”林清禹淡漠道。
“你倒在我怀里,还有在车上,你躺在我腿上至少有二十分钟,现在你说这是我单方面的臆想和幻觉吗?”许昭挑眉道。
林清禹对这番逻辑简直无语:“……当时我就该抛下你一个人走了。”
“事实就是我们已经同生共死过了。”许昭笑着转移了话题,“所以,我的承诺永远有效,我可以冒着脱警服的风险帮你调查林前辈的案子,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林清禹闻言不禁哂笑:“你这哪叫冒着脱警服的风险,你明明是牺牲了我,去给庄瑛递投名状的。”
“这事是我做得不够仗义,绝没有下次。”许昭说。
这时,林清禹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快速扫了眼来电人:
——Yvonne。
许昭甚至都没看到手机屏幕亮起,就见林清禹眼睛都不眨地迅速冷漠挂断。
“我打扰你的事了?”许昭立即意识到,“那我先走了,回见。”
林清禹淡淡点了下头,目送许昭离开后才打开手机,上面显示有一条新短信:
“下周末,我们见一面吧。”
第47 章
许昭照旧每晚前去林清禹家打卡,有时林清禹值夜班,他就追去医院,顺道从单位捎点饭菜带去。
其间,林清禹不小心被一辆送外卖超速的电瓶车撞到小腿,许昭紧张得连夜上报庄瑛,并且把电瓶车主的身份背景、通讯记录、资金流水等查了个底朝天,生怕是615案和冯炎案的重演。直到确认车主是半个月前刚从外省来南州打工送外卖,父母双亡,也没有背负外债要还,生活还算美满,有一个正准备结婚的女朋友,实在是没有动机接这种“□□杀人灭口”的单子,许昭才不情愿地把人放了,临走时还吓唬兼叮嘱了好几遍要遵守交规。
林清禹倒是颇为淡定地说:“南州市满城的电瓶车违规改装、超速行使、抢占人行道,你们交警队如果认真统计一下,每天被撞的行人估计就有好几十了吧,有这功夫还不如下决心好好整改一下……”
“我是刑侦队的,管不了隔壁交警的事。但你也真是很心大,这几天还敢走路上下班。”许昭霸道决定道,“这样,从明天开始,我开车接送你上下班,就这么说定了!”
林清禹无奈:“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吧……”
“有必要!”许昭坚决道。
还有一次,许昭下班早了,正好撞见岑遥在给林清禹做催眠,许昭一直以为两人的身份是对调的,应该是林清禹这种大医生给岑遥看病才对。
岑遥催眠到一半,只能强行结束,将林清禹唤醒。
她一见许昭就抱怨道:“你们怎么天天黏在一起啊,我早上好几次看到你们一起出单元门,我说你们不会一起过夜吧……”
林清禹瞪了许昭一眼:“我就说叫你不要每天来我家门口一路护送,就下楼这几步路能有什么危险?”
“我看你们干脆住一块算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最安全了。”岑遥打趣。
“也不是不行。”许昭当然是十分乐意的,但想想也知道林清禹一定会拒绝。
果然,林清禹立刻道:“打住!我下了夜班只想一个人睡个昏天黑地,谁都别来打扰我。”
这已经是十分委婉的拒绝说辞了,以许昭对林清禹的了解程度,林清禹大概会直接毒舌道:我们不熟,是他单方面黏着我罢了。
岑遥心领神会地点头:“嗯,你们确实不熟。我还有点事,先走啦。”
许昭忍不住好奇心问:“你们医生也有心理问题啊?”
许昭特意调整了措辞,没说出精神问题这个更刺耳的名词。
林清禹显然是常跟外行人解释这个问题早已习惯,只无奈说:“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轻度的心理问题,像焦虑状态、睡眠障碍,你们刑警更是一查一个准,我们精神科医生常年面对这些中度重度患者,不可能只当一个无情的诊断、开药机器,把患者的一切负面情绪都隔绝在外,我又兼职心理咨询专科,基本就是听轻度、不愿用药的患者往我们这倒垃圾发泄……我们科室是有规定,临床医生要定期接受心理咨询疏导的。”
“哦,轻度问题确实是谁都有,但我以为你们医生很万能,自己能给自己治病催眠的……”许昭说。
“医者不自医啊。”林清禹笑道。
“对了,这周末有空吗?一起去趟上禅寺吧,去求个平安符。”许昭突然说起。
“啊?”林清禹意外道,“你们公务员不是坚持马克思唯物主义吗,你还信这些?”
“别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嘛,就是去求个平安,一个好祝愿而已,我高考那年就去寺庙拜了拜啊,而且我们领导每年春节也会带家人去,就是图个热闹吉利呗。”许昭说。
林清禹倒也没有直接拒绝:“我这周末没有排班……”
“那不就正好,就这么说定了。”许昭丝毫没给人拒绝的时间。
“……我还没说话呢。”林清禹无语。
“你不是说了有空嘛。”许昭“一脸无辜”道。
“我只是说我没有排班,我又没答应。”林清禹说。
“周末又没什么事,出去散散心呗。”许昭继续劝说。
“周末我要睡懒觉……”林清禹说。
“那就下午,多晚都行,我等你。”许昭立刻表态。
这话说得林清禹再没有理由拒绝,他最终只能勉强地点了下头:“行吧……”
上禅寺算是南州比较小众的寺庙,即使到了热闹的周末游客也并不多,且大多都是情侣,偶尔有几对闺蜜,鲜少见像许昭和林清禹这样两个大男人结伴去寺庙求签的……
“怎么样,我推荐的景点是不是不错,风景好不说人又少,比那些热门景点热门寺庙人挤人看人头的好多了。”许昭忍不住自夸道。
“嗯,还行吧,我从来没去过寺庙。”林清禹淡淡道。
许昭大感意外:“不是吧?我第一次碰见你的时候,光注意到你身上的香水味了,我还以为你是从哪个寺庙里买的,这么重的熏香气……”
“……你为什么会先注意别人的香水啊?”林清禹无语道,“我喷的明明很淡的,只是因为做催眠需要一点环境辅助。”
“你今天也喷了!”许昭果断道。
“……你这什么鼻子?”林清禹更加无语,“我就往衣柜里洒了点。”
“我们刑侦的鼻子是灵一点。”许昭笑道,“但你往衣柜里喷不就相当于是喷香水。”
“那只是因为要盖住衣柜的甲醛味……”林清禹放弃争辩。
零零散散的游客上完香,沿着山间的漫步道优哉游哉地爬着山。林清禹腿上的伤虽非严重到和手臂一样需要缝线的程度,但这短短一周也没如此快能恢复完全,多爬了几步台阶就有些疲惫费力。
“你不是说去求平安符吗,怎么半路改爬山了……”林清禹终于忍不住在半路歇下,扶着大腿上的伤口说道。
“平安符要走到山顶才能求到,不过没多少路了,要不我背你吧?”许昭说完,就一把揽过林清禹的胳膊和肩膀,准备要背起他。
“不了不了……”林清禹赶紧后退一步拒绝,“我们走慢点就行。”
“你害羞什么呀?”许昭笑道,“又不是没背过你……”
“你可打住,那不一样。”林清禹立刻打断,不想再听许昭喋喋不休地提起那天所谓“同生共死”的经历。
许昭则继续笑道:“你看旁边那对小情侣,也是男生背着女生爬山呀。”
“我又不是女生。”林清禹更加无语。
“你是伤病号。”许昭笑说。
不知不觉也已走完山路的大半,愈往高处,山间云雾愈大。山雾缭绕间,一个老婆婆正不紧不慢地摆着摊子,桌上有几张字画和题了字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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