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周启贵立刻重视起来,离开陈光明办公室后便立刻叫上两个人直奔区人民医院。
审讯室里,向晚意一张脸上纵横交错地贴着几张创口贴和一道纱布,即使这样模糊五官,却依旧难掩脸部轮廓的俊朗,看见陈光明和另一个男人走进来,他神情平静,眼神也没有任何的闪烁躲避。
老周习惯性地露出笑脸,递了一支烟给向晚意,道:“向晚意,身上的伤势严重吗?”
向晚意摇了摇头,没有接烟,道:“不算严重,就是脸上有一道伤口深,可能得破相了。”
老周道:“那就别吃辣椒,更别吃酱油,免得留下黑色痕迹,这都是民间说法,还是得信。”
向晚意抬起眼皮,露出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老周继续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便步入了正题,道:“向晚意,你在2月2日早上为什么会突然逃跑?”
向晚意眨巴了下眼睛,道:“我没逃跑啊,我是正大光明从你们眼睛底下走的啊,只是你们没有发现而已。”
老周没想到,这人一来就没打算糊弄他,承认倒是承认了,可就是阴阳怪气地叫人听着冒火,老周继续道:“你既然说你是正大光明离开的,可为何不是从三栋出来,是通过三栋的天井进入四栋,然后乔装成一个老头形象,开着老年代步车离开的,这套动作不是在有意躲避警方的监视吗?”
向晚意继续没有否认:“是,不离开你们的视线,我怎么能够顺利抵达松原县。不过,我可这不是畏罪潜逃,不过就是想不受打扰地回一趟旧地而已。”
陈光明这时道:“你究竟是不是畏罪潜逃,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证据说了算。你提前准备好的老年代步车,无牌面包车,乃至你送三栋天井进入四栋天井的那架铝制梯子,无一不在证实你的提前策划和有意潜逃。我们既然把你抓回来,昨晚也向你出示了拘留证,就说明我们手里头已经掌握你犯罪的证据。我话说这份儿上,你也是聪明人,明白接下来自己该怎样的态度来应对接下来的审讯,不要再作无畏的挣扎和抵抗。如果你依然选择胡言乱语,那么即使零口供,我们依然可以把你移送给检察机关给你定罪量刑。”说完,他看向老周,道:“老周,你继续。”
两人中陈光明显然是唱红脸,老周则是唱白脸,他依旧笑得无毒无害,道:“那我就继续问。你刚才说松原县是你的故地,你是以前到过松原县吗?”
这个疑惑一直都在陈光明几人心目中,不熟悉松原县的人并不会选择这里,更别说翻山逃路了。所以,向晚意选择这里一定有某种原因。
向晚意道:“很小的时候,六七岁的样子,我父亲在松原煤矿短暂的工作过半年,我就在那个时候来过松原县,也知道松原山半山腰有个隆盛村。”
老周点头,本以为他会继续就向晚意的潜逃路线发问,谁知道他忽然把问题拐了个弯,问:“你和你父亲感情特别深吧?”
向晚意沉默了几秒,而后轻轻点头,道:“是,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也是个好哥们,可是好人没有好报。”他的声音沙哑,可情绪却平静得可怕。并非他冷漠,而是最初的崩溃已经过去多年,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
老周道:“你父亲当年替沈涛替班,结果遇到暴雨天气,井下岩层渗水事故,导致整个矿上只有他一人遇难,事后矿上赔付你们二十三万元。对吧?”
谈起往事,向晚意越发的平静,这种平静总让人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他说道:“是,二十三万元,呵呵,就是这二十三万把沈涛这头恶狼给招进家来了!我当时太小,没有能力保护我妈,只能看着他顶着那样一张恶心谄媚的脸在我妈,在我的面前晃悠,我那个时候只是讨厌他,我叫矿上的叔叔帮忙,把他一次又一次的从我家门口赶走了他,可他就是个混蛋无赖!他居然开始趁着大伙儿都去矿上做工的时间差跑到我家来,我妈拿着菜刀吓唬他也不行,他甚至想要霸占.....霸占.....他就该死!!”
陈光明始终观察着他的情绪,昨晚和老周商量的审讯方案就是从他母亲的遭遇为突破口,虽然亲手揭开这层遮羞布对亲生儿子来说无疑是这种折磨,但他们不得不这样做。此时,向晚意显然露出了心中压抑着的愤怒,老周趁机问道:“沈涛该死,可是沈涛的家人是无辜的,六条人命!太过了吧!”
“你们知道什么?!”向晚意忽然冲他吼了一句,吼完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愤怒,这让老周和陈光明都对他这种自控能力感到惊奇,只听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需要用我母亲的事情来套我的话,我知道你们已经该调查到我母亲遭遇了什么,以前是我不愿意说,想要给我母亲留一点身后的清白。可是,现在我想还是将沈涛沈德的罪行大白天下,免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老周点头:“好,你说说看。”
向晚意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沈涛间接害死我父亲,这件事情我虽然恨他,但并没有到他需要偿命的地步,但是他对我母亲带来的伤害,那就是把他挫骨扬灰都不为过!那天是个雨天,我记得很清楚,冬季的雨天特别冷,我脚后跟的冻疮特别的痒,上课时老是痒得分神。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进门就让我妈给我拿药膏擦冻疮,可是我叫了很多声她都没有回我,我忽然就感到害怕了,跑进她的卧室,就看见她躺在床上,身上只搭了一件很薄的被子,衣服裤子都被撕烂扔在地上,那时候太小不知道她被人强暴了,我只知道她那一刻的模样就像个死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听见我喊她,她才慢慢回过神来,抱着我大哭大喊,说她脏了脏了.....后来我妈上吊自杀的那天,我从他的手心里发现了一颗扣子,那扣子我认识,是沈涛一件外套上的扣子,这件外套还是我父亲当时送给他的!所以,我妈在那天也被他侮辱了他,她的死就死沈涛造成的!他断了我妈活着的最后一点念想!他应该庆幸他死的早,否则说不定我真会忍不住动手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世上被沈涛祸害过的人不止我们一家,还有丁大国,丁大国十几年来一直饱受丧女之痛,他已经快要忍到麻木了,搬来想着就这样死掉算了,可当他得知沈涛的兄弟沈德一家过得这样在滋润,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地愧疚之心,你觉得他会怎么想?!所以我理解同情丁大国,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
“那么,向晚意”,向晚意的讲述到此为止,陈光明却在这时开口:“丁大国的遭遇对你来说感同身受,所以你选择他作为你的执行者,而你身为策划者帮他制定了这一系列的作案计划,对吧?”
向晚意听了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声音变得义正言辞:“上一次你们带过来询问我就明确表达了我的想法,我同情理解丁大国,但是我并没有指使他,也没有参与案件。我这次愿意跟你们回来,也是出于不想再被你们纠缠的目的。刚才你们说过有证据,那就摆出来,直接让我心服口服!”
第95章 审讯(2)
陈光明“嗯”了几声,道:“第一,大运村和台澳村之间的后山存在两村互通的小路,这个事情丁大国一个从未在台澳村生活过的人不可能知道。他是有预谋的选择了大运村,并制定了从大运村后山进出台澳村沈家小楼的路径,这一点丁大国并不符合条件,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你。你在台澳村生活过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只有你完全有可能熟悉村子周边的情况,而你顺利逃出台澳村也证实你必定熟悉台澳村的情况;第二,寺前镇粮站的三号铺面,租房人为江梦庭,但实际使用人正是你向晚意。案发当日,丁大国乘车离开台澳村之后,并未立刻乘车返回农机厂家属院,而是掩人耳目地在中途下车,步行至粮站铺面,我们让医生检查过丁大国的身体,发现他的病情十分严重,时常会伴随呕吐,在三号铺面里,我们发现了两人的脚印、一处粘液、三根头发,经过DNA比对分析,证实该出粘液和三根头发均为丁大国所有,所以在案发当日在三号铺面碰面的两人为你和丁大国;第三,12月13日沈明非所在的实习单位大元外贸公司丢失过十毫克的氰化物,沈明非在第一次我们的询问中持否认态度,第二次他承认是给了你,因为你提出需要装饰家里的金属饰物用作电镀,他信以为真。我们提取了该氰化物,经过比对和沈家人中毒的氰化钾完全一致,可以认定为同一毒物。基于以上三点,你就是沈家灭门案的幕后黑手,是真正的策划者!”
向晚意始终很平静地听着陈光明逐字逐句地摆证据讲事实,他的神情毫无波澜,似乎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只是在听到“沈明非”三个字时,他才动了动眼皮,后背一下就挺了起来,态度变得强硬,道:“这事和沈明非没有关系。他是受害者,你们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别扯上他!”
向晚意发火,这正是陈光明和老周所需要的,陈光明继续施压:“昨晚你就问过我,沈明非怎么样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知你,他向你提供了氰化钾,甚至后期包庇你的去向,已经触犯了法律,他的身份已经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他如果没有涉案,那你就替他解释他究竟是否知道你要氰化钾的真正用途,否则没人能够救得了他!”
向晚意压住自己的怒火,冷冷地回视着陈光明,两个人互不相让,眼中的锋芒毕露,气氛骤然将至零度。很久了之后,向晚意才投降似的弯曲了脊背,无比挣扎又艰难地道:“那理由是我编的,我压根不打算重新装饰家里的金属物件。”
陈光明又问:“氰化物是重要的化学管制物,他没有一丝怀疑吗?”
向晚意想起那一日沈明非的质疑,摇头道:“他问过我用途,他相信了。”
陈光明毫不客气地道:“所以你是利用了他。”
向晚意眼睫抖了抖,而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光明继续咄咄逼人:“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推测,你其实早就知道了他对你的心意,上一次询问你所表现出来的吃惊不过是演戏而已,正是因为你得知了他对你抱着异样的感情,所以你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
向晚意沉默了许久,身体紧绷,脑子里十分纷乱,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语气很缓慢地道:“
曾经很多人说过要设身处地,但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你以为我愿意利用他吗,我甚至压根都不愿意和沈家任何一个人产生联系!沈明非其实一直都只了解一点真相,他只认为我被沈家人虐待过,逃出沈家后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却又再次落入沈家人的贪婪地挟恩图报之中,他想要自己来弥补家人对我造成的伤害。可惜,他哪里知道真相究竟有多残忍呢?!他的那些行为在我看来幼稚无比!当我依然顺势为之,但无论如何,他的所作所为确实稍稍弥补了我心里头对他个人的偏见,我没想到沈德这样的人居然会歹竹出好笋!这样的沈明非至少不是沈家人的模样。但是,陈队长,无论沈明非再如何努力,也永远都不可能完全体会到我的心情,理解经历了过去种种的痛苦,这种彻骨之痛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也不是他那些行为能够弥补我的。若那样简单,又怎么会有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老话?”
他觉察到陈光明和老周的注视,也抬起头来,目光幽深,一时无言。陈光明觉得,他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什么人或事。在两人审视的目光下,向晚意的视线渐渐放空,仿佛穿过他们的身体,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经常在深夜无眠时反复拷问自己: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如果家人泉下有知,他们会欣慰,还是别的什么?仇恨延续至今,罪魁祸首已经死去,还要继续下去吗?还会继续下去吗?都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沈明非是仇人的侄子,公里公道的说,当年的事与他无关。但又有人说,父债子偿,向晚意很难一点儿都不心怀芥蒂,半点不迁怒。凭什么你的家人做下那样的滔天大罪,却可以落个死后安息,后人高枕无忧,延续安逸荣华?而我,还有丁大国却只能生活在恨意之中!世上有一句话,“爱屋及乌”,那么也应该有另一个句话:恨屋及乌!
老周轻叹一声,那叹息像是一缕风,很快就消失不见:“但是沈明非何其无辜。他喜欢你没有错,就算他有错,也是他太过于信任你,把自己搭进去,毁了自己的一生!”
向晚意抿紧了嘴唇,生硬地道:“我和沈明非之间并没有什么牵扯,他不知道我要氰化物的真正用途,而且也没有给我通风报信!”
陈光明有点意外地看向他,向晚意这话里话外都在把沈明非撇干净,这说明他对沈明非的付出并非心安理得地受着,反而藏着一份小心翼翼的担心。他接过话头,道:“他是否知情,是否通风报信,我们会再细查的。下面,咱们言归正传,谈谈你策划整个沈家灭门案的经过吧,这一次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刚才我也给你说过,你的口供改变不了你的结局,但是可以更改沈明非的结局,他是案件中最无辜的人。”
听到这里,向晚意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陈光明,眼中诸多情绪闪过,最终又被悉数掩埋。他眼眶微红,牙关紧咬,陈光明和老周也不催促他,等着他激烈的思想斗争的结果。
十分钟过后,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微微发颤:“我从沈家逃离了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沈涛对我家犯下的罪恶,以前我年纪小没有能力,现在我出人头地有了钱有了身份地位,就想要将这一切了结了。沈涛在我母亲下葬那日,偷换了她的骨灰盒,我求她给我,愿意把我父亲的抚恤金二十三万全部给他,他生怕我不同意,就将我给绑走了,我到了台澳村之后,我按照预定将抚恤金给了他,可是他却言而无信,不仅没有把我母亲的骨灰盒还给我,反而让我在沈家当牛做马,我稍微哪里做的不满意,他和他那个好弟弟就对我拳脚相加,我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罪,我不服气,反抗过逃跑过,可后来就会迎来更为惨烈的殴打,后来我知道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离开沈家只能慢慢来,所以我在晚上沈家人都睡着了之后,我就会在村里溜达,寻找可以避开他两兄弟耳目的小路逃出沈家。”
“后来,我终于在后山发现了一条放牛的小路可以直接通往隔壁的大运村!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我制定了逃跑路线,偷了一点钱藏好,趁着他们外出赶场的机会,从惠民村逃跑了。逃跑之后的生活很苦,但是也很有收获,我自认为自己的成长全在这个时候,我咬牙坚持,努力向上,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沈家人的面前,大声地怒斥出他沈家人的罪孽!可惜,我低估了沈家人的无耻,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找沈涛讨债的时候,沈德居然先找上我了!呵呵,我就好奇他是怎么找上我的。我问他,他说是看到报纸上有我的照片,他去打听发现名字一样,就干脆在我办公的地方把我给堵着了。你们猜,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呵呵,绝对猜不到!他说他是我伯伯,沈涛是我的继父,我应该喊他伯伯。知道我当时有多愤怒吗?!我看着那张脸,拳头都已经举起来了,可是想到在自己单位门口,这一拳打下去毁了的是我的前途,我忍下来了!”
54/58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