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过一条街就到电影院了,沈书临便道:“好了,我先挂了。”
沈书兰在那头听到了车流声,问:“哥,你在外面啊?”
沈书临道:“去看一场电影。”
沈书兰立刻反应过来:“哟,你是去约会啊!是大姐之前介绍的那个教授吗?人怎么样?帅不帅?”
“我到了。”沈书临只道。
他下了车,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员。许斌正站在电影院门口,迎上来道:“正想着你什么时候到,就看到你了。”
沈书临笑了笑:“抱歉,我来晚了。”
许斌看了看手表:“刚好八点,不算晚。”
许斌博士毕业后就留在学校任教,社交和人际关系都很单纯,恋爱经验也不算丰富。谈到约会,他只能想到看电影,挑选了一部爱情片。
“你喝点什么吗?”许斌看到旁边的奶茶店,问。
沈书临示意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杯:“我带了茶。”
爱情片平淡且无聊,许斌看得津津有味,沈书临看得有点困,中途忍回了好几个哈欠。
正迷糊合眼的时候,一只手碰到了他的手背,沈书临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惊醒了。他转过头,许斌正带着歉意和惊讶望着他。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出声。
沈书临说:“抱歉,突然的肢体接触,我会有条件反射。”
许斌也歉意地一笑,他指了指扶手中间的奶茶:“对不起,我是想拿饮料,不小心碰到你的手了。”
十点,两人走出电影院。
今晚的约会算是平淡,刚才的那个小插曲更算不上愉快。沈书临何等敏锐,察觉出了许斌的不自在,善意地解围:“时间还早,要逛逛吗?街心广场很热闹。”
许斌说:“谢谢,我习惯每天十点半之前睡觉,改天再约吧。你下周六有空吗?”
泊车员把车开了过来,沈书临礼貌地提议:“我送你吧。”
许斌这次没推拒,有些拘谨地坐上了副驾。
沈书临发动车子,说:“应该有空,提前联系吧。”
许斌说好。刚才的那个小插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斌应该是想揭过去的,便说起学校里一些老师和学生的趣事。沈书临明白他的意思,不时微笑着点头。
等红灯时,沈书临下意识地去摸中间的烟盒,又收回手。
许斌注意到他的动作,便道:“你喜欢抽烟,不用顾忌我。这里有摄像头,你开车点烟会被拍到,需要我帮你点吗?”
正说着话,红灯变绿了。沈书临发动车子,轻描淡写地道:“谢谢,不用了。也不急这一时。”
到了目的地,许斌又说了一遍谢谢,下车后目送着沈书临离开。
沈书临开出一条街,在等红灯时点了根烟。抽完一根后他还想再点一根,却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抽得实在有些凶,便含了一块薄荷糖在口中。
回到家后,他收到了许斌发来的转账和消息。
许斌:今晚很开心,感谢你能陪我看电影。电影票和本该的打车钱,我应该转给你。下周我会提前联系你,再次感谢你开车送我回来。
沈书临看着那几十块钱的转账,感觉荒谬。他这个年纪,居然有人要和他AA。
他不太想回复。想到许斌说的十点半睡觉,他又等了一会儿,挂钟指向十一点,才简短地回了一个字:好。
他关上手机,去酒柜拿了瓶酒,倒了一点在加冰的杯子中,看着冰块渐渐融化,才慢慢地喝着酒液。
王嫂从楼上下来,看到他喝冰酒,便道:“哎呀,沈先生!你大晚上的喝凉酒,胃痛怎么办啦!”
沈书临就一笑:“喝一点,没事的,助眠嘛。”
长夜那么长,确实需要一点酒的帮助。
第三十八章
进入三月,满山开始变绿,茶树长出了鲜嫩的新叶。
从端上那杯拜师茶,叫了那句“师父”起,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
这二十多天以来,姜一源每天早起,先去林子里捡一筐柴火,堆在土灶旁。然后从井里打水浇菜,撒麦麸喂鸡,打扫庭院。
中午吃过饭后,老吴头会教他爬树。他腿长又有力,学得很快,没几天就能蹿上蹿下,灵活得像猴。
老吴头的断腿好得很利索,去了趟隔壁山头拆木板换药后,他又能健步如飞了。每天一早拎着小木篮,去林子里采蘑菇。初春的野蘑菇鲜香无比,集了四时天地之精华,是任何人工加工的食材都无法比拟的美味。
每天日落之前,姜一源会顺着山路走下去。他一个人双手插兜,慢慢地沿着崎岖坎坷的道路走。走到山脚,又走回来。夜路他已经很熟悉,无需竹灯笼的照亮。
来回一趟要四五个小时,下午出发,等回去已是深夜。夜月明亮,他轻轻地推开竹篱笆,跨过一地沉睡的鸡,路过窗外能听到老吴头高亢的鼾声。然后他回到简陋的房间,睡觉。
他需要每天走一遍来回的山路,来消耗大把的空闲时间。
有时候睡不着,他会爬上茶树,坐在树干上发呆。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格外地想来一根烟。可烟是不能想的,一想会致命。他便在山下买了许多薄荷糖,一上树就含一颗。
山里没有信号,大家都不用手机,传信靠人和摩托。每天饭后,不同山头的人就骑着野摩托到处晃荡,拜访朋友,唠唠嗑,喝喝茶。
姜一源的手机许久没开过机,只有在每周日的下午,他会带着手机下山,回复一些消息和电话。他还是忍不住会点进沈书临的头像和朋友圈,看自己有没有被删除。他忍不住又在网上下单了葛花,寄到沈氏的总裁办。
有时他觉得山里的日子无比漫长,简直难捱,但好消息是,老吴头开始教茶了。
老吴头腿好后,就带着姜一源去各个山头喝茶。
姜一源喝不出区别,过去他能喝出冰岛很甜,如今再喝冰岛,却也带上了苦涩。他让老吴头教他做茶,他不想学喝茶。
老吴头说:“喝都喝不懂,你能做出什么好茶来?”
姜一源便退而求其次,问他喝茶有什么要领,怎么分辨不同的香和韵,怎么仅靠喝就尝出是哪个山头的茶。
老吴头却说:“喝茶有什么要领?喝就是了。喝多了自然能分辨。少用点机心和小聪明,老老实实地喝。”
姜一源只好按他说的做。
一个多月后,他似乎能喝出一点区别来,却又不明朗,语言无法描述,更多的是一种直觉。
老吴头便开始教他泡茶了。
泡茶用的是最常见的120ml白瓷盖碗,从醒茶开始,干醒到湿醒,再到注水和出汤,注水的速度,焖泡的秒数,出汤的速度,每一步都严格又精确。从滚烫的盖碗中倒出茶水需要技巧,姜一源被烫了许多次,满手烫得通红破皮,盖碗也摔坏了好几个。
他不理解,问老吴头:“你之前泡茶,不是随随便便抓一把茶,往里冲水就行了吗?哪有那么多讲究?”
老吴头说得很有哲理:“最开始的见山是山,最后的见山仍是山,能一样吗?”
见姜一源不明白,他回归了大白话:“我泡茶几十年,无论怎么泡,都在我的经验掌控之内,出来的味道和品质都一样。你行吗?”
他又说:“不要问为什么,多做少问。茶道就是这样。”
姜一源便不再问了,专心地练起泡茶来。比起喝茶,他确实更想学泡茶,以后或许有机会,他能为他泡一盏茶。
到了三月中下旬,姜一源整个人都紧绷起来,陷入了一种期待又惶恐的情绪。
他找老吴头确定了许多次,老吴头说,快十年了,沈老板每年都会来。
三月下旬的茶山,热闹无比。茶农们唱着民歌,爬上树采摘鲜叶,漫山遍野都是早春的生机,丰收的喜悦。
姜一源踩在树干上,按老吴头教给他的方法,用一芽二叶的标准采摘。他不熟练,采得很慢。他采完一棵茶树,老吴头已经采完了五棵。老吴头没有催他,在茶这件事上,老吴头从来不催。
到了傍晚,院子里摆满了扁平敞口的圆形竹筐,白天采的鲜叶在上面铺开。老吴头说,这一步叫做“晒青”,用温和的日晒将鲜叶的水分稍微烘干。
夜月高悬时,姜一源就坐在院里的泥巴地上,在竹灯笼昏黄的亮光下,一条一条地筛选鲜叶。芽头的两片叶子不完整的,不要;叶子大小差太多的,不要;梗长的,掐短;叶片形状不好看的,不要……
他挑挑拣拣,白天他摘的鲜叶被剔除了三分之一。
他要确保沈书临喝到的这一杯茶,是叶底漂亮、滋味完美的,是独一无二的、用心的茶。
清明将近,一想到这个,他又心乱了。走神间,老吴头叼着烟管来到他身边,看了眼他剔除的鲜叶。
“从长在树上的鲜叶,到筛选,到摊开晒青去水,再到铁锅炒去青草味,然后用手,一下又一下地——千百次地揉捻,最后晒干。”老吴头悠悠地说,“等它再次被热水冲开,你下的所有功夫——每一次的揉捻,每一次的力道,都会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
“茶是真心。”老吴头说。
姜一源望着他问:“他……能喝出来吗?”
老吴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期一会。”
姜一源笑了,来了快两个月,他第一次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能喝出来,不能喝出来,都没有关系,都是缘分。
都没有关系。
距离清明节还有两天,老吴头每天一早,就去山脚等沈书临,他每年都会这么做。
姜一源从几天前就没法冷静了,他把房间收拾了出来,把他的东西放入行李箱搬走。老吴头一下山,他就神经质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他就躲到土屋后面,打算看一眼就悄悄离开。
他想见他,想得快疯了,可他不能见他。他们的事情还不清楚,他不能扰了他来喝茶旅游的心情。等到天黑,老吴头独自回来了。
第二天,老吴头依然独自回来。
清明当天也没有等到。姜一源知道,对方今年不会来了。
老吴头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还在山下买了一斤卤牛肉和半斤白酒拎回来。接到是缘,接不到也是缘,他没有任何执念。
夜晚时候,老吴头的鼾声在隔壁起伏。姜一源起身,在火炉上烧了水,泡了一泡老曼峨苦茶。
他第一次喝老曼峨时,是在沈书临家里的茶室。他被苦得龇牙咧嘴,神情扭曲,宛如吃黄连、喝中药。
但现在,他神情平静,一直喝到天亮。
他喝不出苦味了。
今年清明,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清明当天是沈父的忌日,沈书临带着一家人去了墓园祭拜。
一年过去,沈母已经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她回到大学任返聘教授,空闲时就备课、养花、织毛线,日子过得丰富。三个儿女有空就会去看她。
从墓园出来后,沈书兰眼圈泛红,又掉了一阵眼泪。沈书临放慢脚步陪着她走,递给她纸巾。
“还有两个月,你就毕业了,想好想做什么了吗?”他问。
沈书兰擦了擦眼泪,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我连明天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沈书临一笑,道:“这样很好。按部就班的人生是无趣的,有新鲜和刺激,才有趣。”
“哥,这简直不像你说出来的话。”沈书兰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会劝我说,要早早地规划好,按计划走呢。”
沈书临说:“你自己的人生,当然要按你自己的想法和步调,自己来走。”
沈书兰咦了一声。
“怎么了?”
“你这话说得,和我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她说。
沈书临望向她:“是么。”
“对了,前几天,师父终于回我消息了。”沈书兰说,“我给他发了我最近画的画,他提议让我找画廊合作,办一场画展,他说——”
她偏头想了想,笑了起来:“他说,‘在画展上,你听听别人是怎么品评你作品的,然后,把那些话全部当做放屁,走自己的路,管他什么闲言碎语’。”
沈书临听完,便是一笑。
到了清明后,沈书临和许斌也认识了快两个月。
一周会见两次。周三晚上会一起吃顿饭,周日晚上会约一场电影。沈书临没有偏好,餐厅和电影便都由许斌来定。
35/55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