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识起来后,许斌便不似之前的拘谨。聊天时,他会和沈书临讲一些浅显易懂的哲学问题,很有趣味。他在德国读了哲学专业的硕博,沈书临也去德国出过差,两人也会聊一些在德国的经历。
但许斌性格内敛端谨,聊天没进入状态前,他仍然会有些拘谨紧张。沈书临看出来,便会耐心温和地引导聊天。
这周三晚上沈书临有个越洋视频会议,两人的见面便取消了。到了周日,又该是一家人去郊区别墅陪沈母吃饭的日子。若再取消,就会显得拂了对方的面子。
正在想这件事,沈书琴打了电话过来,问他,觉得许斌怎么样。
沈书临说:“人很好,善良,温和。”
他说出来,并没有多勉强。许斌确实是个性格很好的人,两人相处时偶尔会有一些小插曲,就像第一次在电影院时不小心碰到手,许斌总是会主动解围,缓解气氛。
沈书琴听他这样说,便道:“那今晚聚餐,你带他一起过来吧。”
沈书临只道:“姐,还不到时候。”
“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沈书琴难得地耐心说道,“他是我的同事,和妈教的又是同一个专业,大家可以坐下来聊聊专业。”
当晚沈书临带着许斌去郊区,许斌路上有些紧张,沈书临就把大姐说的话拿来安慰他。
晚饭时候,桌上的菜比平时丰盛许多。清明刚过,沈书临想到那个还剩半瓶的二锅头,想到沈父冲他心照不宣地眨眼睛,让他陪着偷喝一口酒,无声地叹了口气。饭桌上,他喝了些酒,吃完饭后便有些微醺了。
许斌和沈母坐在沙发上,谈着一些哲学的专业问题,交流看法,沈书琴在旁边陪着他们聊。
沈书临觉得有些闷,便和姐夫去庭院里打了会儿羽毛球。
天黑后,大家同沈母告辞。
沈书临喝了酒不能开车,坐在副驾。他脑袋昏沉,指尖触到冰冷的车窗,触感像极了二锅头的瓶身,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喝了酒,反应比平时迟钝,烟含在唇间点燃,吞吐了两口,才反应过来,有些歉意地看向旁边的许斌:“抱歉。”
虽然说着抱歉的话,但他语气轻而懒,整个人惫懒地靠着椅背,右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并没有要熄灭的意思。此刻,他需要这一根烟。
许斌坐在驾驶位,望着他。
沈书临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头轻微垂着,显出几分落寞和颓然。眼神很淡,却似乎有很深的情绪,藏在那一潭无波的湖水下面。
许斌心里有丝异样的情绪,他做出了一个他没想过自己会做的动作。
他伸出手,覆在沈书临搭在大腿的左手上。
突如其来的皮肤接触,两人同时顿了顿。沈书临抬眼望他。
“你……”许斌说,“你不需要对我这么见外,如果你心里有事,可以对我讲。”
哲学讲究逻辑和理性,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没有任何铺垫,说出了这样完全感性的话。
许斌有些紧张,手心发烫泅出汗来。
沈书临轻轻地抽出了手,很轻的力道,很慢的动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这是不会让人觉得自尊受伤的力道。
他温柔一笑:“谢谢,我没事。只是喝了酒,有点不舒服。回家就好了。”
开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想到许斌说的每天十点半之前睡觉,沈书临带着歉意说道:“耽误你睡觉时间了,你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歇一晚吧。”
许斌犹豫了一下。
沈书临怕他误会,又说:“我让王嫂收拾一间客房。”
王嫂很快收拾好了客房,在二楼尽头的房间。中途路过茶室,许斌一眼看到了米白色窗框旁的画,很漂亮的画,直击人心。他停顿了一下,往客房走去。
许斌洗完澡,洗漱好后,想起今晚的事情,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来到主卧外,敲响了门。
沈书临打开门,略为疑惑地望着他。
许斌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也认识两个多月了,你要是想……我这边没有意见。”
他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立刻低下了头。他从来不是这么主动的人。可今晚沈书临带他去了家庭聚餐,他默认两人的关系定了下来。车里那一瞬间的柔软和触动,更是让他屡屡失控。
沈书临略为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伸出手,轻轻放在许斌的肩膀上,捏了捏。
许斌浑身一颤,抬头望他。
沈书临声音低柔:“我记得,你明天一早有课,是八点半,对吗?”
许斌道:“没关系的……”
“现在是十一点半,已经比你平时睡觉的时间迟了一个小时。”沈书临收回手,看了眼腕表。
肩上的力道松了,许斌的心里空落起来。
“我不希望让你辛苦。”沈书临微笑说道,声音低沉悦耳,像在说情话。
许斌知道自己被拒绝了,但对方的态度这样温柔,让他生不起其他情绪。
“快去睡吧,如果有什么事,找王嫂就行。”沈书临又低声嘱咐。
二楼尽头的房门关上了,沈书临来到茶室,拆开了老吴头新寄来的今年明前茶。
茶叶被沸水冲泡开来,叶片舒展,沈书临喝了几泡茶,酒意渐渐消退。
他的目光从叶底掠过,又转回来,细细地查看。他发现,今年的头春冰岛茶极其漂亮,规整的一芽二叶,完美舒展的叶片,连茶梗都是同样的长度。
完美主义者看到这样的叶底,心情舒畅起来。清明时从墓园遗留下来的忧便消散了许多。
沈书临再次烧上水,又泡了几次,茶汤甘醇清甜,喉韵十足。喝了这么一会儿,他的后背微微汗湿。
许是那漂亮规整的叶底让他先入为主,他觉得今年的茶,格外的甜。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四十,沈书临洗漱打理完毕,推开卧室的门,许斌正坐在沙发上,见他出来,便打招呼:“早。”
沈书临走下楼,微笑问道:“睡得好么?”
许斌说:“睡得很好,谢谢。”
王嫂已经做好了早餐,精致的瓷盆里盛着山药瘦肉粥,上面撒着星点的葱花。一碟八个不同口味的烧麦,一碟手指粗的袖珍油条,几片烤得焦黄酥脆的吐司,一小碟子炼乳,一碟蒸饺,还有燕麦乳和豆浆,以及红茶煮的牛奶。
王嫂笑着说:“不知道这位先生喜欢什么,就都做了一些。”许斌忙道:“都很好,谢谢。”
沈书临拉开椅子坐下,许斌坐在他对面,两人开始吃早餐。
许斌忍不住去关注对面的人——沈书临盛了一碗粥,吃了一些烧麦和蒸饺。他初步判断,沈书临不喜欢吃甜的,比如,玉米馅儿的烧麦他就从来不碰,吐司和炼乳更是没有碰过。
他问:“你不喜欢吃甜的吗?”
沈书临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道:“确实不太喜欢。”
王嫂笑着说:“可不是嘛!沈先生平日里是一点糖都不碰的,就连喝牛奶前,都要用红茶加盐煮。只有喝白粥时,会加好几勺糖。”
沈书临笑道:“红茶煮咸牛奶,是蒙古那边的咸奶茶味道,可不是我发明的。”
许斌又望了一眼客厅,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家里挂的这些画,都是一个人画的吧?”
他刚才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到电视上方挂着的一幅画,一幅喜气洋溢的黄澄澄的柿子。他没有办法不去注意这幅画,在整体浅灰色调的客厅中,这幅画太完美了,点缀了空间,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还有茶室窗框旁那一幅,昨晚他路过茶室时,忍不住驻足观看。星点的万家灯火,飘扬的白雪,那么温馨又熨帖。
还有……昨晚他去卧室找沈书临时,看到墙上挂着的画。一簇热烈绽放的如火玫瑰,静静地盛开在白墙上。画在床尾对着的墙壁上,床上的人一睁眼就能看到。
许斌自小钻研哲学,逻辑思维缜密,也看过许多的展览,眼力是独一流的。画中的线条、情感和技法,都有相似之处,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画全部出自一个人之手。
沈书临放下碗筷,看向电视上方的清亮柿子,道:“是的。”
许斌问:“看画风,昨晚你母亲家里的画,也是同一个人画的吧。这个人是你非常喜欢的画家吗?”他察觉出自己问得有些过界,但一望向画,他会有莫名的惶恐,因为画里的感情太浓烈。
“不是画家。”
沈书临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并不看对方,只漫不经心地说:“是我前男友。”
许斌一怔,随即了然,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无端的,他又想起卧室墙壁上的玫瑰。如火热烈,几乎要把墙点燃。那幅画的位置恰恰好好,正在墙壁上三分之二的位置,沈书临每天睁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这幅艳红欲滴的玫瑰。
他还想说什么,沈书临却已起身,轻轻将餐椅推回桌下:“正好顺路,我送你去学校吧。”
早高峰,车流拥堵。车子走走停停,又被堵在一个红灯后面。
两人自上车起就很少说话,大片的时间都在沉默。他们现在的关系不上不下,早上的那个话题又太过敏感,比之前的各种小插曲敏感太多。
到了学校门口,沈书临靠边停车。下车前,许斌忍不住道:“今晚……你有空吗?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这两个月来,两人每周固定只见两次,分别是周三和周日。沈书临没想到他会这样提出来,略微思索后道:“好。”
昨晚他拒绝了对方两次,今早又有一次不算愉快的聊天,要是再拒绝,就会显得不好看了。
许斌又道:“你路上开车小心。”
沈书临说:“谢谢,你进去吧。”
他发动引擎,开车离去。
半个小时后,沈书临来到沈氏顶层,林西洵已在总裁办外面候着,手里拿着这一周的日程安排。
沈书临在办公桌后坐下,拿起钢笔划去了今天晚上的一条日程:“今晚有约了,和李总的私人局就取消吧。”
林西洵道:“对象是谁,需要加进日程吗?”
“和许教授。”沈书临说。
林西洵惊讶地说:“你们不是周三和周日见面吗?怎么变了?”
沈书临说:“他提的。”
“终于不是完成任务了?哎说真的,你每周三去约会之前,我都感觉你是去和谁应酬。”还没到上班时间,林西洵就打趣他,“怎么,现在终于要打破程式,开始每天见面了?”
沈书临只道:“不会。”这件事上他若是再拒绝,两人脸上都会不好看。双方都是成年人,退让与和解是天性,都在尽力避免那种情况的出现。
林西洵道:“明前龙井到了一批,我让人给李总送一盒去。”
沈书临略一点头:“好。我亲自给李总打电话。”
这一天,许斌上午和下午都各有三节课,讲课时他总是忍不住走神,想到墙上的那一束玫瑰。
他破天荒地提前下班,去鲜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他本想买红色玫瑰,可又觉得太过刻意,似乎在与谁较劲,便换了一束黄色玫瑰。
两人见面时,沈书临看到那玫瑰,略微有些惊讶。
许斌说:“我看到你茶几上的花瓶里没有插花,就想着……”他有些紧张,解释道。
沈书临接过花,微笑道:“谢谢。”
他把花放在车后座,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员,泊车员把车开走了。
两人正站在第一次吃饭的意餐厅门口。之前一周见两次,两人常吃的餐厅有四家,刚好半个月轮一次。今天刚好轮到这家餐厅。
正往餐厅门口走去,许斌停下脚步,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一直是我在定吃饭的地方,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想到今早才发现的,沈书临不喜欢吃甜,但对方从没有提过。
沈书临脚步一顿,望向他,只是道:“就这家吧。”车已经开走了,包间也订好了,要是再更改,太过麻烦。
许斌望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书临的背影顿了顿,他转过身来,却道:“谁?”
许斌不知道这是推辞,还是真的疑问。但成年人该有成年人的体面,再问下去,就不合时宜了。于是他笑了笑:“没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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