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平淡却真心,他的神情也从容安定,沈母便知,两年前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
她道:“妈还是那句话,你们有年龄差距,你经历过的他还没有经历,他经历的你可能已经忘记,人和人相处,矛盾是无法避免的。我和你爸过了一辈子,还不是天天吵架。”
她顿了顿,微笑着又道:“但只要心是在一起的,再怎么吵,也吵不散。”
听到她提起沈父,沈书临温言安慰了几句,最后道:“妈,我知道的,谢谢您。”
沈母说:“等有空,把他带来吃个饭吧。”
和沈母谈完后,大姐自然也来问他,问是什么时候复合的。
沈书临道:“三月在F国遇见了,他捧了一盏茶给我。”
“一边是有目的地追去,一边是不期而遇,感情这事,果然还是要看缘分。”沈书琴显然也知道了许斌追去F国的事情,便打趣了一句。
从她嘴里听到缘分二字,沈书临有点惊讶,笑道:“姐,你怎么也信缘分了。”
沈书琴了解他,知道他分手后最是利落,从不会吃回头草,这时便有些好奇地问:“你们经历过什么,竟然能让你愿意去试第二次。”
“在318上飚过车。”沈书临笑笑,“在山路上骑过野摩托,还在凌晨吃过馄饨摊上的霸王餐。”
沈书琴看着他的笑容。小时候在学校考了第一名,拿着红奖状回家时,弟弟的脸上就是这样的笑容,带着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喜欢飙车?”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想错了。她以为年过三十后,沈书临喜欢的会是成熟稳重的同龄人,生活按部就班,力求安定,所以她介绍了许斌。但原来,他喜欢在狭窄的国道上飙车。
“平时是不飙车的,自驾的时候也很少飙车。”沈书临怕她训斥,面不改色地说。
见他扯谎,沈书琴笑得更开怀了,露出脸颊上的梨涡:“你怕我做什么?你既已决定安定下来,自有别人来管你。”
她平日很少笑,更鲜少笑得这么开怀。沈书临看着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姐弟一起无忧无虑地打闹。
他也笑了。
沈书琴又道:“但他应该不会管你,他会和你一起飙车,对吗?”
沈书临说:“他比我飙得更野。”
姐弟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同笑出声来。
九月中旬的时候,沈书临开始每天都收到快递。
王嫂把快递放在门廊下面的小柜子上面,沈书临每天傍晚开车回家,一眼就能看到。
今天晚上,风吹过门廊下面的风铃,在悠扬清脆的声音中,沈书临拆开快递。
一份茶叶,一张纸条,一把香味浓郁的金黄桂花。
每天的茶都是不同山头的,都是叶底干净漂亮的谷花茶。每天的纸条上都写着不同的话,今天的是——中秋谁与共孤光。
沈书临轻笑着摇了摇头,之前的纸条上都写着暧昧肉麻的情话,今天却来了这么一句凄凉的诗,也不知道对方在网上搜了多久才搜到。
他把那一捧鲜桂花倒在手心,凑到鼻尖闻了闻,香味浓郁又甜蜜,沁人心脾。主卧的阳台花架上摆了许多盆花,沈书临便把桂花洒在花盆中,黑色的泥土点缀上了星点的金黄。
不只有桂花,随着信一同寄来的,有时是芙蓉花,有时是纯白的茉莉,还有不知名的野花,甚至有时候,是一片形状漂亮的树叶。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书临往加冰的玻璃杯里倒了些红酒,刚端着酒杯来到阳台,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姜一源的声音:“哥,中秋快乐!”
沈书临撑着栏杆,抬眼望着天边的满月,轻啜了一口红酒,道:“你也快乐。”
“茶收到了吗?”姜一源语气愉快地说,“今年夏秋雨水多,茶质没有往年好,我去其他各个山头跑了一趟,选的是茶质较好的品种,应该还不错。你尝过了没有,好不好喝?”
沈书临看着杯壁上的深红酒液,慢吞吞地道:“你不泡给我喝么?”
“泡啊,当然泡。”姜一源想起了一茬,兴奋地道,“我现在技术可纯熟了,老吴头之前说什么一开始见山是山,最后见山仍是山,我还当他是在瞎扯呢。但现在,我就是见山仍是山,泡茶技术炉火纯青。”
沈书临慢慢饮着红酒,在夜风中,听他讲着山上的趣事。
他说到今年秋天茶客格外的多,老吴头院子里的鸡都炖来吃光了,他就去山下买了许多小鸡仔,从小养起。Martin又来了一趟,买下了他的一些画,还有一些茶客从其他山头慕名而来,也为了买他的画。
“当然了,我最喜欢的画还留着,是要送给你的。”姜一源说。
沈书临静静地听他讲,不时问一两句。
从姜一源离开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两人每晚都会通话。有时他做茶忙得晚了,电话会晚来,但无论多晚,他总会挑着灯笼下山,到有信号的地方,打来电话。
沈书临知道他每晚会打来,总是倒上半杯红酒,喝完之前,电话总会到。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好了。”沈书临道,“夜里山路不好走,早些回去休息。”
姜一源听话地说:“好,哥,你也早点休息,记得睡前给我发晚安。”
沈书临应下,他的视线向下,落在庭院的角落,那里有几株移植来的寒兰。
他便道:“院子里的兰花快开了。”
姜一源了然:“是我走之前,王嫂种的那几株寒兰吗?天儿越发凉了,是快开了。”
沈书临道:“寒兰开花的样子,画下来,该是很好看的。”
姜一源满口应着,却突然一愣,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手机屏幕,又把手机放回耳边,听着对面的清浅呼吸声。
他听懂了这句话。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一字不谈情,却比世间的所有情话都更动听。姜一源顿时觉得,他从网上抄下来的那些句子都逊爆了,沈书临看到那些纸条的时候,心里不知道会怎么笑他。
他压抑住满心喜悦和激动,道:“哥,这边就快结束了,最多一个星期,最快三四天,我和老吴头把茶全部做完,我立刻就回来。我给你带最好喝的茶,每天泡茶给你喝。”
电话挂断后,姜一源在漆黑的山路上站了一会儿,明白了什么叫归心似箭。他往山上走去,走出一里地才发现忘了拿灯笼,又转身往回走,提溜起地上的竹灯笼。
他眼神很好,山路又无比熟悉,本来不需要灯笼。可就算是多余,他也要拿着灯笼。
今年四月之前,灯笼是丢失的爱情,是痛苦的记忆。四月之后,灯笼变成了照亮夜路的萤火虫,变成了山路上的拥吻和情话。
无数个山间日月,他在这条山路上自苦自虐,此时圆月当空,他提着灯笼,从未觉得脚步如此轻快。
从前年的正月初一到今年的清明,茶山是他的避难所,他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暇关照四周。这大半个月里,他第一次认真感受了这片山林。
无声的皓月下,有金秋桂子,有野花成丛,更有风林凉爽,万物可亲可爱。
接下来的几天,姜一源几乎不睡觉,日日夜夜都在做茶。他虽然盼着早点回去A市,但做茶时一点也不急,像过去一样耐心扎实。茶是真心,是匠心,是落叶的根,他永远不会玷污茶叶。
在山里住的最后一晚,姜一源披着月色和鸟鸣,跑下山,坐在林间的木头桩上,给沈书临打了电话,告诉他明天傍晚到家。
沈书临应下,又道:“那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在松涛园,我让司机去机场接你,然后直接送你过去。”
姜一源听到松涛园便兴奋了。对方后面还说了几句话,他完全没听见,只嘿嘿笑着道:“哥,你还记得松涛园啊?咱们第二次偶遇就在顶层包厢,记得不?我爸中途去接电话,我第一次给你点了烟,还记不记得啊?”
沈书临笑了下,道:“我倒是记得,你开红酒挺娴熟。”
“那可不。”姜一源得意道,“明天回去,晚上咱俩小喝两杯。”
第二天,姜一源下了飞机,司机已经在出口等候。
到了松涛园顶层,透过虚掩着的包厢门,姜一源眼尖地看到,角落的衣帽架上挂着熟悉的西装。
二十多天的分别让他激动难抑,加快脚步走过去,边推门边道:“哎哟,哥啊,大宝贝儿,想死我了,先抱一下,亲一……”
他猛地打住,见鬼似的睁大眼睛,惊愕地瞪着面前的人。
姜猛龙和他一样见鬼,眼睛瞪得像铜铃,不认识似的盯着他。
姜一源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他和沈书临通电话时,对方告诉了他,今天和他爸一起吃顿饭。可是他一听到松涛园,便选择性地忽视了后面的话。
咔嚓一声,卫生间的门开了,沈书临走了出来。两人齐齐地望向他。
沈书临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和姜一源的眼神一接触,他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今晚本就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他从容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姜一源的肩膀:“书包放下,先吃饭。”
一旁的姜猛龙终于回过神来,他瞪着眼睛问姜一源:“你叫谁大宝贝儿呢?”
第五十七章
“你叫谁大宝贝儿呢?”
话一问出来,姜猛龙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这屋里就三个人,儿子当然不可能是在叫他,那只能是在叫沈书临。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似乎是不经意间掉出来的小金片护身符,合同上的一个百分点,还有那次饭桌上的欲言又止。
从看到那个小金片起,姜猛龙的思绪就没停过,他一面告诉自己不要疑神疑鬼,另一面,潜意识其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昨天沈书临打电话约这一顿饭,他心里其实已经明了。但人总是要眼见为实。
姜一源经过刚才的震惊,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他大大方方地拉过沈书临的手,道:“大宝贝儿当然是叫我男朋友啊,爸,我之前说,等我从云南回来,就把他介绍给你。但你们也挺熟的,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正说着,门被推开,两个服务员过来上菜,一桌子丰盛珍馐摆上桌后,包间里又只剩他们三个人。
沈书临轻轻捏了捏姜一源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他望向姜猛龙,出声打破了沉默:“老哥,先吃饭吧。”
他又道:“阿源,去给你爸倒酒。”
他态度从容不迫,拉开椅子坐下。
姜一源立刻应道:“好嘞!”
今天的酒是白酒,姜一源倒了一个满满的分酒器,放到姜猛龙面前。
姜猛龙见他这么听话,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像是不认识一样。
沈书临对着旁边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说:“姜老哥,请坐,有什么话,我们边吃边聊。”
姜猛龙的目光来回地在两人脸上打转,憋了满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拉开椅子,闷声坐下。
姜一源又给沈书临倒上酒,还贴心地把分酒器中的酒倒入小酒杯中。
看着他的动作,姜猛龙终于说话了,骂道:“兔崽子,你不给我倒?”
“别急啊,爸,这不来了吗。”姜一源拿起分酒器,又给他倒上,倒了满满的一杯,差点就要溢出来。
姜猛龙找到个口子发泄,横眉道:“你给我倒这么多,给你沈哥就只倒小半杯,你是看不起他呢,还是太看得起我?”
“不把你灌醉,怎么降低难度。”姜一源小声嘀咕。
“什么?”姜猛龙没听清,瞪着他道。
“我说,您是老酒鬼了,本来每顿都要来二两,多喝点怎么了。”姜一源说,“我哥平时又不怎么喝酒,怎么能和你比。”
姜猛龙气笑了,差点没指着他的鼻子骂逆子。
沈书临道:“好了,坐下吃饭。”
姜一源听话地坐下。姜猛龙想起平日里父子俩说不到三句话就要吵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从小到大骂不服打不服,但此时这逆子在沈书临面前竟然这么乖顺,他更是心梗。
沈书临拿起分酒器,把杯中酒满上,冲着姜猛龙一举,微笑道:“老哥,第一杯敬你,感谢这么多年的照拂。”
姜猛龙端起酒杯,闷不做声地喝掉酒。
“爸,尝尝这个,你喜欢的菜。”姜一源转动转盘,把红烧干贝转过去。
姜猛龙看他一眼,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沉默地夹了一筷子。
沈书临开始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他态度闲适从容,语言幽默诙谐,很快将姜猛龙带了进去,两人谈了几个项目,气氛渐渐融洽。
谈得投入,要不是逆子还坐在旁边,姜猛龙都要觉得这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饭局了。特别是姜一源来给他添酒时,那股憋闷的感觉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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