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攘外还是安内,锦摇光都不想管。
她只在意目前最能牵动自己情绪的人:
邢天河。
义父邢天河是朝堂斗争的牺牲品,身为一心报国的龙骁战士却没有死在沙场上,而是被一纸诏书召进洛京,无声无息地死去。
上位者不痛不痒说了句怜惜路途奔波过于辛苦,连尸身都未让亲友悼唁就合棺葬在了洛京边郊。
龙骁营上下不免愤恨。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宽慰,夺下岳城后,朝堂许久未派监军前来,赏赐流水似地赐下,军衔亦是有则加冕,龙骁营在江湖中地位水涨船高。
随后封锁昆仑的旨令一出,龙骁营没能立刻表态,到底是惹来了不少闲言碎语。
若不是姬溶月太过高调,龙骁营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只怕坑杀邢天河,孤立龙骁营,也是长公主的一步棋。
只是不知其他门派如何。
午饭是黄妈妈端来的,特地为锦摇光做的醒酒饭菜:
牛肉细细地去了肥膘和筋头,切成片码在面上,那面有锦摇光的两指宽,盛在比她脸还大的海碗里;一旁配着一盘酸辣土豆丝,还有一碗蛋花汤。
那土豆丝辣得她呛出眼泪来,面也只吃了几根,只把蛋花汤喝了干净。
她不敢看黄妈妈失望的脸色,提了枪匆匆找借口出了门去。
却在吕良医的住所门口远远望见了江中源。
他迎了上来,语气很有些关切,
“摇光怎么来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不知为何,锦摇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紧张来。
再看到江中源,锦摇光想到义父,心里不免膈应,面上倒忍住了,“可能是醉后练功,一不小心岔气了,有些不舒服。”
说罢掩唇假咳几声。
“岔气?”
江中源愣住,仔细看她。
被方才的土豆丝辣到咳嗽的红晕还未褪去,在她白净的脸上清晰可见,再加上流过眼泪的赤红的眼角,也确实有了些合理的“病态”。
吕良医从窗内望见,笑眯眯招手,
“在外头说话做什么,摇光进来啊。”
“好。”
锦摇光冲江中源点点头,绕过他走进屋内。
扑鼻而来是药材自然的清香。吕良医面前桌上摆着一些脉案,他整理了下,拿出个脉枕推到她面前摆好架势,笑着问:“哪儿不舒服呀?”
“方才练功岔气了。”
“岔气?!”
吕良医惊愕地重复,手上切脉没什么问题,就拿出一柄玉如意点点她,
“练功岔气可大可小,我替你梳理一遍脉络中的真气。”
“好。”
锦摇光乖巧点头,看着那玉如意在他手中浮起淡淡莹绿色莲花状烟雾,随后向自己飘来,不一会儿,顿觉经脉活络,真气流动也轻松流畅许多。
凌尘宗治疗的招式:“万药生尘”。
她不由抿起嘴角,
“好多了,谢谢吕大夫。”
“哈哈哈……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
吕良医眯眼笑起来,“幸好也是没有大碍,估计是没醒酒就运功,操之过急了些。”
锦摇光乖巧应是。
“你呀,从小性子急,慢慢来,凡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吕良医捋着胡须,似是意有所指。
锦摇光有所察觉,抬头直视对方,
“若是箭在弦上,也要等吗?”
“我是大夫,不懂什么箭术。”吕良医笑了,“病情也有轻重缓急,战场上我只救急,沉疴痼疾还是等鸣金收兵后吧。”
“何为急症?”
“流血烂疮,断肢残躯,不是下一秒要断气的都不急。”
锦摇光思索一阵,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旋即转身出去。
望着锦摇光风风火火的背影,吕良医犹豫了下,略有些僵硬地做了个纳闷的表情:方才的对话,似乎并不足以做出什么推论呀?
当然推论不出什么来。
锦摇光早已作出决定。
她想,求神问卦也无非如此,早在问的时候心里就有了选择,哪还需要他人来替自己做出什么决断。
但方才的对话亦让她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自己性子急,她知道,但为何吕良医多次暗示让她不要急?她可不曾透露要做什么的动向,又或者凌尘宗妙法还能摄取人的心中所想?
锦摇光缓下脚步,默默将吕良医也划出信任圈之外。
她也不想对人过度防备,只是不爱被别人说教。
就当是年少轻狂吧。
她无所畏惧地轻松一笑,似乎许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漠北总是天黑得格外慢些,最后一丝晚霞散尽,马厩传来乱糟糟的声响。
一匹塞外良驹高亢地嘶鸣一声,载着背上小将冲出栅栏。围场外的士兵们纷纷叫嚷着:“是左卫将军!锦左卫骑马出去了!”
江中源不可置信地拦住一个人,
“你说谁?锦左卫?”
“是啊是啊!我们怎么都拦不住!也不说去哪!”
“我这就追去!”
江中源说着就飞奔去马厩跨马赶去,追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锦摇光的背影,忙大声喊着,“摇光!锦摇光!快停下!!”
锦摇光回头,见追上来的只有江中源一个,便勒马回身,
“江叔何事?”
江中源气喘吁吁,见她停下忙又拍马赶了赶,
“摇光怎么不说一声便走?这是要去往何处?”
她并不答话,转了话头问道:
“江叔,你怎么不叫我锦左卫了?”
江中源一愣,看到锦摇光不动声色的脸,竟有种被她看透一切的感觉,想要辩解,却突然觉得有口难言。
“摇光自然是摇光……龙骁……不论军衔……”
“你也知道自己是龙骁营中人啊……”
“摇光!”
江中源索性摊开了话讲,语重心长道,“为了家国大义,门派江湖恩怨都可先放放,你可千万别冲动……你可是左卫将军,我们的枪是为了杀匈奴的!”
“龙骁不论军衔。”
锦摇光又复述一遍,
“江叔不必拿家国大义来压我。击杀匈奴不缺我一个小小的左卫将军,江湖恩怨也不必多我一个小小的龙骁战士;我不留守边疆,也不去溶月阁。
“我只想去洛京见一见义父,见完自会回来。”
“洛京?”
江中源又呆了一下,忽然急切地拍马近前,喊着,“别去洛京!边关将士无召不得回京!”
眼看着就要伸手够上对方的马辔,一道长枪带起风直冲向他面门。
江中源赶紧勒住马,又急又怒,
“你这是要对我出手吗!”
“江叔,”锦摇光手持长枪,似乎叹了一口气,
“你问我去哪,我说了;接下来你要是拦我,我可就不认了。”
枪头直挺挺地指着,半丝不见动摇。
“洛京是能去得的吗!你去了会被长公主即刻带人拿下!”
“义父墓前荒凉,我去看望他合情合理,就是长公主也没有理由拦我,更何况,”
锦摇光无所谓地耸肩一笑,“龙骁不论军衔,我把这左卫将军的名号还给她,也就不算什么边关战士了。”
“你!”
锦摇光却是不想再听,调转马头继续启程,不料江中源紧跟其后竟举枪近前,眼看着枪尖离她的背不足一拳——
“叮当!”
不知何处斜刺入一把长剑,剑尖与枪头相撞,金属碰撞声和身后明晃晃的杀气惊得锦摇光再次勒马回头。
只见一抹白色从眼前飘过,踩在剑上的一名白衣剑客翩然落地,右手并指一挥又将剑召回握于手中。
御剑,是逍遥派的基本招式。
江中源见一击不成,似是无颜面对锦摇光,即刻便收了枪,一句话也没说,拍马回了营。
锦摇光从把她带大的江中源竟然想暗杀自己的震惊事实中回过神,目光转向那名把剑收入鞘的逍遥剑客,低头看他在暮色四合中对她笑出一口白牙,说着莫名其妙的怪话:
“我就知道摇光你肯定也能清醒过来……不过拦你这NPC倒是挺凶哈,还能追出这么大老远地来杀你。”
锦摇光迷惑,瞬间许多个问题在脑中浮现。
她一直很清醒呀……恩劈西是说江中源吗……他怎么会知道江中源要杀她……最关键是:
他俩认识吗?为什么她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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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独自念叨不休的逍遥剑客终于发觉锦摇光的沉默,虽然之前对方也不是太热络的性格,但是一定会应和两声。于是他后知后觉地往她左手腕看去,大惊失色,
“你还没觉醒?!”
“什么……?”听了莫名其妙许多话的锦摇光翻身下马,哪怕是真心感谢这位剑客的救命之恩,此时也忍不住烦得皱起眉。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的左手腕——龙骁军装的环臂甲好好的戴着——一惊一乍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是……”剑客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头,随后一边嘟嚷着什么“没觉醒都能跑出NPC管制也真是厉害”之类的话一边走上前来,示意她伸出左手。
锦摇光照做,随后看到对方左手握拳悬在她的左手腕上方。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响起,她手腕上凭空浮现了一个电子手环,视野所见所有事物全都诡异地碎裂重组,然后和今天早晨一样,许许多多的记忆疯狂涌进脑海里。
也不一样,这些记忆更加真实。
比起之前只有邢天河能牵动她的情绪外,现在那些琐碎的日常点滴桩桩件件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能轻易勾起她的情绪。
直到回忆至和妹妹锦玉卓的争吵、妹妹最后略显崩溃的尖叫,还有她因为妹妹的事一不小心饮酒过度……
两个世界的记忆重叠,无需判断就能分辨出孰真孰假。
是啊,因为从小到大有个妹妹,父母宠爱无度,都是她这个姐姐板着脸教育,所以她这么习惯压制情绪,而不是为了军中御下立威;
因为和妹妹吵架后一不小心调酒失误,摄入过量的酒精,所以今天早上宿醉醒来,而不是什么被劝酒被灌醉……
她也不是能被劝酒的性子。
锦摇光扶着头,忍不住想着这个叫《江湖问归》的游戏明明已经运作了这么久怎么会出现侵害玩家记忆这么严重的bug,又在想作为合作商的LENGE领舸终端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作为LENGE员工的锦摇光已经到忧虑自己的饭碗是否不保的地步时,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指腹带着常年敲击键盘的薄茧,停在她能接受的社交距离外,
“你没事吧摇光?都想起来了吗?”
她并未去牵住面前的手,抬起头,面前的脸虽是第一次见,但对方头顶的名字却足够熟悉。
于是她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我没事……多谢你,尘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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