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师弟你刚来桃花榭不久。”
“当时,师尊正苦于功法反噬,忧心走火入魔,在四下搜寻‘炉鼎’,想借助双修调养魔息。大师兄奔走五洲,找了不少,师尊都不满意。谁知道呢,两个月前师尊忽然不再提炉鼎一事了。”
对方挠头;“而后就有人说,师尊和大师兄在冥室起了争执。”
“大师兄还在冥室外跪了一日一夜呢。”
35
三日过去,梅宵解禁出关,来找我还书。
暮色四合,他悄无声息入我房中,鬼魅也似。
“书中的确有所提及。”
梅宵的声音自我身后飘来,吓我一跳。
“大师兄……看完了?”我回头,试探地问。
梅宵眼底有浅淡乌青,好似久未阖眼一般,目光却还清明,鹰隼一般审视着我。
我起身让出座位,顺带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宗门事务繁多,师兄保重贵体。”
——我既然这么‘喜欢’他,理该关心他一下。
梅宵斜我一眼,淡淡地说;
“眼下只有你我,不必师兄来师兄去的。”
……
我苦思冥想,最后憋出四个字:
“……子阑哥哥。”
梅宵,字子阑。
36
说了一句谎话,便要千万句谎话来圆。
果然爹娘叫我不要说谎是对的。
37
梅宵掌心朝上,虚虚一握,顿时一本卷好的书现出形来,严丝合缝卡在他手中。
他用那书轻轻挑起我的下颌,迫我抬头。
我们无声对视了片刻,梅宵才撤手。
“这书是几日前传开的。”梅宵眼中笑意隐约,“书中‘三弟子’的喜好同你一模一样。若是旁人所写,怎么能连你嗔痴爱恨都能写得如此相似。”
“除却青城山与你相熟的故旧,便只有你自己。”
“两个月里,你成夜挑灯不眠,闭门不出。”梅宵顿了下,玩味地问:“书是你写的?”
……那分明是我在苦练功法!
“……”
无论如何,我不能出卖师妹。
38
“不错,是我。”我回避梅宵的目光,“日思夜寐,辗转反侧。只能下笔写一写,聊以慰藉。”
“至于功法之说,我从前的确在哪里看过。或许是青城的藏经阁,又或许是旁处……年月太久,我不记得了。”
一个时辰前我才沐浴过,洗得清爽无比。
时下又出了一身冷汗。
39
梅宵神色微异,显然是将信将疑。他将书放在桌案上,同我擦身而过时略微一笑。
正是这一笑之际,我察觉他周身魔息稍乱。
……他分明是高阶魔修,合欢魅法理该对他无效。《玄冥心经》我如今才刚刚参悟到第五重,方才不过略施雕虫小技,为的是在梅宵面前卖弄真心,骗他信任罢了。
怎么他魔息竟有波动。
一个恍惚的猜测在我脑中盘旋。
我叫住他:
“师兄之前说过,闲时亦会修习道法。敢问师兄,修的是什么道?”
夜色渐浓。
梅宵在昏暗里回头,玩笑也似,说:
“无情道。”
40
夜半,我忽地被绮梦喧笑扰醒,满身汗湿,惊坐而起。眼前似乎还有白花花的躯体在无耻交媾。四下里静得出奇,唯独能听得我急促沉重的呼吸。
我披衣起身,打算去院中走一走,却在推门那一刻惊悚发觉——
我已被重重魔阵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内。
门边吊着一枚银铃,由玄丝牵扯,通往门外未知之地。
这大略是我同外界唯一的联系。
我摇动此铃,等待布阵的主人现身。
一阵清脆银铃声在夤夜时分飘忽回荡。
我原想着,这定是梅宵搞的鬼。然而听到脚步声后,我顿时察觉出异样。
来的不是梅宵。
第6章 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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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原本静夜里只有铃铃清脆之声,转眼间,伴着那诡异的脚步声,蓦地响起一阵桀桀怪笑。
怪笑声徘徊在被魔阵封闭的空间之内,忽远忽近,格外瘆人。
我暗自运气,稳住渐渐被对方魔息扰乱的五感。
此人功力颇强,远在我之上。
单凭周遭波动的魔息来看,他甚至快要能同梅宵比肩!
……什么人!
我冲破禁锢,警觉地来到中庭。
42
一声凄厉鹰鸣骤然响起,宛如将这法阵撕开一个大口子,旋即一股灰蒙蒙的旋风猛烈挂进来,隐现鹰隼形状。
待此人落地站定,徐徐抬起头。我终于看清来人是个青年,乍一瞧有二十出头年纪,面目隽美风流。只是作为一个男子……他美得过分阴戾。
“小师弟。数日未见,想我不曾?”
不是别人,这正是二师兄段冯虚。
他的功法大有进益,与上回截然不同。
段冯虚有一个引以为傲的手段——摄魂。魔门功法这般飞速的进步,决计同双修脱不开干系。
凡遭他摄魂的人,大约一两个时辰内都似失心一般,形同木偶,任他大肆采补。是以他功法能进步神速,决计离不开这样下作的手段。
不知是哪个高阶修士惨遭毒手。
段冯虚今夜煞费周章布阵,却如此游刃有余,半点走火入魔的迹象也无……受害者很可能是个道修,才中和了他的魔息。
段冯虚身形一闪一现,我再度看清他时,见他怀里果真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道修。
那道修手持碧游剑,头覆幂篱。妖风肆虐时,幂篱青纱翻飞,但见露出一副清秀面庞,
蛾眉浅淡,杏目迷离,两目全无神采。再往下看,唇瓣苍白无比,嘴角还挂有一丝殷红,早已干涸。人已是半死不活之态,任由段冯虚掳在怀中。
段冯虚还在笑。
43
仅是这惊鸿一面,我霎时心如刀绞,五内俱焚——那道修我识得。
她道号是青城山小白兰,隐号“青城笑笑生”。
是我的小师妹。
44
“段冯虚……我要你拿命来偿!”
我无法遏制自己的怒意,一时失控,魔息在我体内流窜不定,愈演愈烈。
铮的一声,壁上挂着的长剑刹那冲出剑鞘,魔息裹挟着凛冽剑气,泛出幽暗红光,剑身亦颤抖不断,而后猛地刹在半空,精准无匹找到目标。
剑锋一转,直指段冯虚面门。
45
段冯虚又岂会坐以待毙。
他身法迅捷如隼,飘忽间行踪诡谲,在数十道难缠剑光当中游走,极难击中。
忽地,斜刺里一只鹰爪电闪般朝我腹部偷袭而来!
我生生挨了这一下,剧痛很快自腹部蔓延周身。而段冯虚却消失不见了。
我正四里感知他的踪影,却莫名五感不稳,尤其听觉,仿佛受到重创般,耳畔只剩嗡鸣。
便在这时,劲风自我头顶俯冲直下。
我甚至还未来得及抬头确认,段冯虚便从天而降,翻掌为爪,直直逼我灵盖而来!
……这一下来得迅猛狠戾,方才缠斗中我已经中了他一爪,此刻喉头间满是腥甜。疼痛中我步伐很是迟滞,这一招卷土再来,我根本躲不过!
46
便在这雷霆千钧之际,晦暗中紫影闪动,一条长鞭迎面击来,替我硬截住这致命一爪!
段冯虚见了这招式,不知为何脸色惊变,恶狠狠啐了一口,到底收了招。
47
救我一命的,居然是个谪仙般的白衣女子。
她轻抖紫鞭,拨开妖风飞身而至,旋即凌空飘落,身法曼妙,如同白鹤。
我身负重伤,忍着剧痛正要道谢,却发觉她来此处并非为了救我——她对我视若无睹,与我擦身而过,却俯身将我的师妹小白兰小心抱起。清秀出尘的面容上,脸色极为阴沉。
“玉篱师妹。”段冯虚冷哼一声,“师兄玩剩下的,你也要?”
白衣女子的目光没有分给他半点,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小白兰,“我玉篱只有一个师兄,那就是梅宵。”
“你算什么东西。”玉篱的声音很冷,和她人一样冷。
段冯虚嗤笑了一声,再度伏低身形,做了出招的起手式。
“师妹,你这是自讨苦吃。”
48
魔门中人自相残杀的场面,我从前只是略有耳闻。如今正切实发生在我面前,我却无暇顾及。
因着脏腑受损,我痛得半跪在地,正要匍匐着去检查小白兰的伤势,忽然一道冷冽剑光乍然一亮。
杀气随之扑面而来,强劲魔息如同风云翻涌般,在空中有着排山倒海之势!
我头顶缠斗不休的两人在这一股杀意中被迫分离。
周遭妖风戛然而停,狂乱摇动的花草树木也徐徐平静。
那两人各自落在东西两处,已都站不起身,喘息不止,看来都受了不小的内伤。
中庭黑雾缭绕,待浓雾散尽时,梅宵现出身形。
“真是师门不幸。”
醇厚的魔息压制力极强,有着近乎夺魂摄魄的危险,我张了张口,竟已发不出声音。
梅宵凤目微动,目光扫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白兰,便二话不说,走向了段冯虚。
段冯虚才与自家师妹激斗,眼下负伤在身,咬着牙艰难稳住身子,看向梅宵的目光中到底有一丝恐惧。
梅宵面不改色,运息拔剑,气贯长虹,不由分说一剑刺穿了段冯虚的身体。在魔核碎为齑粉之前,段冯虚的身体忽然变作灰隼,接着变作黑猫,又变作蝮蛇。
那是魔核凭着主人记忆,走马灯一般,去变幻主人从前的所有幻形。
不知为何,那黑猫我无端觉得眼熟。
……
最终,他变回了人,也成了一具尸体。
50
梅宵将我带回卧房疗伤。不顾我身上有血污,他将我放在他的梨木床上。
我勉强抬头看他一眼,已无力言谢。脐上两寸靠左,总有一股窒息般的闷痛,应是被段冯虚一爪掏得脏腑受损。
口渴难忍,求生本能使然,我想叫梅宵扶我起来喝口水,可又觉得不该使唤他。然而我还未想好要不要说,梅宵就自觉端了水来,又递来一颗封闭五感的镇痛丹丸,体贴异常。
我正痛得难耐,没多想,利落地将丹丸吃了。
“师、师兄。”我痛得浑浑噩噩,“你竟也是这么细心的人么。”
“我想起……想起我入魔门之前,曾被人救下。那人也、也曾似你一般。救我于危难。”
梅宵闻言,解剑的动作略略一顿。静了须臾他才貌似好奇地问:
“什么人,竟与本座相似?”
*
我不由回忆起来,我初遇段冯虚,是在一处山谷里。
那是我奉师命去寻破镜功法,刚下山不久身中奇毒的时候。凭我的修为,略略运息,便立刻晓得这毒厉害得紧,绝非江湖宵小在我那碗阳春面里投毒谋财那么简单。
毒发作时我正在御剑,于是坠入‘鹰鹫谷’中。
周身剧痛让我昏迷了很久,直至有鹰鸣与邪淫的笑声自天外传来,我才勉强醒过来,睁开眼,看不远处似有一羽苍鹰朝我俯冲而来。
待我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明,才悚然发觉那是一个魔修,他似乎正在这处谷地内闭关修炼。
就在他的手即将要抓住我,将我掳走时,隐约记得是有柄长剑横空拦住,那剑修身法极快,抢一步将我劫走了。
后来待我遁入魔门,才发觉当年‘鹰鹫谷’中的那名魔修名唤段冯虚。
我伤势颇重,昏迷了不知多久。
那剑修虎口夺食,将我从段冯虚手里劫走后,好似是替我医治了数日。弥留之际,我只记得那剑修似乎玄袍银剑,身量高挑颀长,极有风骨。但我重伤之下视力有损,看不清他面目。
待我好转后那人却不见了。
睁开眼,我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驿站的客房里,有修士来给我运功疗伤。看样子是个魔道散修。
他运功手法很是生疏,全靠一枚符篆发挥效力。我便知晓这符篆一定不是他写的,便问:
“你家主人是谁?待我伤势好转,必将登门道谢。”
那魔修摇头说不知,自己不过是拿人钱财,受人之托。他告诉我这地方离桃花榭不过五里,不如去魔门打听打听。
“主人说,他就住在那里。”
**
梅宵对我获救的故事漠不关心,听完,他毫无表示。
我说了个寂寞。
“师弟。”梅宵扶着我,正人君子般请示道:
“若不脱衣,就看不了你的伤。”
“……”
我吃力地点头表示同意——我已别无它法。
得到允准后,他一手扶我,一手去解我衣带,动作格外娴熟。
衣衫半褪之际,丹丸效用渐起,痛感的确小了下去,又过片刻,我几乎察觉不到伤痛了,大魔头的药,果真好使。
但很快,我察觉到另一股不对劲。
“……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我忽然回过味来,找到了关窍。
梅宵面色如常:“的确是镇痛丹丸。”
“只不过……”他伏在我耳侧,低声说,“多加了一点点其他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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