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装出十分难受的劲,连连摆手,嗓音跟猫叫似的,又低又哑:
“没......没装。真难受。府中倒是有萧大哥合身的衣裳,只是都是下人穿的,料子粗糙。我的衣裳穿起来好受一点,没想到这么不合身。”
萧韫不知道段书锦身子骨究竟弱到哪个程度,再加上段书锦此刻演技开了窍,他一时当真被骗过去了。
见段书锦气都喘不顺了还在同他解释,萧韫坚硬的内心无限软下去,低低应了一声:“嗯。多谢你了。”
段书锦并没有被萧韫一时的示弱哄到,他微红着一双眼睛,后退了数步,垂下头飞速道:“我.......我这就去街上成衣铺,给你裁一身衣裳。”
说罢,段书锦捂着红得并不明显的脖子,匆匆跑出房间。
萧韫怕再吓到人,只是皱着眉,没有去追。
一离开院子,脱离萧韫的视线范围,段书锦就跟野马脱了缰,野兔离了笼子,迈开腿跑得飞快。
他站在侯府正门前,高声催促车夫:“快,快送我去慈恩寺。”
“大世子爷,你病好了?”车夫左顾而言他,语气十分犹豫,明显不想带段书锦出去。
也无怪车夫犹豫,往日段书锦生病了,不歇个三五日,是根本不会露面的。
就算露面,他也只是待在他院落里看书,从未出过门。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大世子爷昨日才被小世子戏弄过,高烧不退,病得不轻,他竟是不好好修养,现在就要出门。
出门就算了,大世子爷还指名道姓要去慈恩寺。
要知道慈恩寺可是上京最好的寺庙,无论是求神拜佛,还是驱邪除祟,都是最灵的。
对神鬼之事怕得不行的大世子爷一向都对寺庙敬而远之,怎么会想到去这?大世子爷不会是中邪了吧?
而且大世子爷身子骨这么弱,若是出府遇到了什么危险,他岂不是脱不了干系。
胡思乱想的车夫看段书锦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他握紧缰绳后退两步,和段书锦拉开距离。
段书锦却是不管不顾,掀开帘子上了马车,疾声厉色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车夫鲜少见到这样的段书锦,一时吓得愣愣的,坐上车板驾起了马车。
慈恩寺建于上京最鼎盛的地段,离宣平侯府非常近,不过一盏茶功夫,段书锦就到了慈恩寺寺庙外。
此时已是午时,日头最毒辣的时候,然而即使是这样,来慈恩寺烧香拜佛的人依旧不少。
段书锦本想直接闯进去的,却被寺门口接待的僧人拦住:“这位施主,你想要烧香拜佛,还是来还愿?”
烧香拜佛和还愿都没有段书锦的驱邪除祟来得急切,但撞鬼这种事又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讲,他只得左顾右盼,附在僧人耳边悄悄讲:
“小师父,实不相瞒我撞鬼了,我今日来就是想请法师驱鬼的。”
段书锦本以为自己都这样说了,僧人一定会放他进去。
谁知年轻的僧人见怪不怪应了一声“哦”,随后铁面无私道:“今日等着除祟驱邪的还有五十余人,小公子你来得最晚,慢慢等吧。”
闻言,段书锦急血攻心,险些要晕过去。
他能等,他的小命不能等,家中那个叫萧韫的恶鬼要是知道他今日出来不是为他裁衣,而是要请法师驱他,指不定凶性大发,把他撕成碎片。
保命要紧的段书锦再也顾不上风度,急急道:“我有钱!”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几个钱袋子,一股脑塞到僧人手中。
“出家人不为外物动心。”僧人闭上眼,没收钱却也没把钱袋子推回去。
不为钱,那为权总行吧。段书锦急中生智道:“我是宣平侯长子段书锦。”
“既然如此,贫僧跟你走一趟也不是不可以。”僧人把钱袋揣好,有些羞赧道。
“......”
僧人变卦得太快,段书锦一时失语,忍不住怀疑,“你行吗?”
“慈恩寺方丈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如今有事出去了。你若是想等他也不是不可以。”
“......”
等慈恩寺方丈回来,段书锦怀疑自己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眼前的小僧人好歹是方丈徒弟,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好。
“走!”不再多说,段书锦咬牙把小僧人揪上了马车。
第四章 上身
“回来了?下次不用这么麻烦专门去为我裁衣服,我穿你的旧衣服也不是不行。”
听见门外的动静,萧韫并没有抬头,依旧垂眸看着手中捏着的黄纸。
他知道这个时候会来院子的人只有段书锦。
虽然段书锦是去给他裁衣服了,但这么久不见人,他心情还是有点不虞。
他像是回到了还在棺材中,没有人能看见他,他也不能触碰到任何人的时候,孤寂得他凭空生出戾气,想拉整个人世坠亡。
萧韫手中的黄纸是段书锦烧衣服时顺带烧掉的,纸上写着他名字。
字写得很好看,力道遒劲,铁钩银划,很有气势,与段书锦病弱的样子十分不符。
“想不到你胆子小,字写得倒是挺好看的。”萧韫叠好黄纸,忍不住勾唇哂笑一声。
这次段书锦依旧没有作声,两次搭话都没有得到回答,萧韫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皱眉抬起头。
他虽然听到了脚步声,但房间门并没有被推开,段书锦站在门外,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
而且看映在门上的影子,回来的并不只有段书锦一人。
带了人回来。
还心虚地躲在门外不敢进。
刹那间,萧韫身上的气息冷得能冻死人,他紧紧皱着眉,眉宇间出现一个“川”字。
“怎么不进来?”萧韫咬紧牙,目光一错不错黏在门上。
他垂在一旁的手掌青筋凸起,足以见内心压抑的愤怒。
“妖邪,拿命来!”
门在这时被破开,一个穿着僧袍,模样年轻的僧人出现在房中。
他一手拿着袋子,抓着一把朱砂撒在空中,一出手就是杀招。
朱砂至阳,黏在鬼祟身上就如同岩浆浇身,痛入骨髓,难以忍受。
萧韫虽然反应极快地从床榻上起身,臂膀上还是不小心沾上一些朱砂。
红色的朱砂很快隐没在皮肉里,刹那间袭来的疼痛让萧韫神色扭曲,一时像极了凶性大发的恶鬼。
他臂膀血流如注,殷红的血迹很快染红了衣裳,还顺着手臂流淌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汪小血潭。
这还只是一点朱砂上身的结果,萧韫难以想象,若是所有朱砂都沾在身上,他会不会被当场打散。
既然段书锦都这么不留情面想要他死,他又何必留段书锦一条命在。
一瞬间,萧韫的眼神变得万分恐怖起来。
他一双眼睛血红,死死盯住段书锦,像是豺狼盯上了猎物。
段书锦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双腿发软,他竟有一瞬间生起跑回萧韫身边去的念头,告诉他他错了,从此心悬在高空,一直靠讨好萧韫来换取活命的机会。
可他转念一想,小僧人分明已经用朱砂伤到了萧韫,想必除掉萧韫也只是轻轻松松的事,只要萧韫消失,他就自由了,哪里会有把性命拴在裤腰上,朝不保夕,拼命苟且的狼狈生活。
想到这些,段书锦顿时有了勇气,把腰板都挺直了,目光挑衅地看着萧韫。
可是他并不知道,被激怒的恶鬼是要命的。
哪怕是魂飞魄散,再不留存于世,萧韫也想带他下地狱。
更别提他还像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猫一样,挑衅地看了萧韫一眼。
这一眼如同火上浇油,让萧韫的眼睛烧得更红了,他眼睛爬满血丝,呼吸都变得粗重。
段书锦!
好!好得很!
萧韫阴恻恻笑了一声,他不管不顾,如同发狂的猛兽向段书锦扑来。
段书锦揪着小僧人衣袖,猛地躲在他身后。
哪怕是这样,他也依旧没有安全感,一对上萧韫的眼睛就头皮发麻,瑟瑟发抖。
疯了疯了。
段书锦疯狂喃喃,他干脆丢开了小僧人的袖子,跑到门边,伸手摸着门栓。
这样一旦有什么变故,他就能立刻逃命。
眼见萧韫越飘越近,段书锦开始不断咽口水,眼眸染上水光。
“小师父,你还愣着干什么,那个恶鬼都快杀人,你还不收了他?”
段书锦的声音害怕得变了调,他高声催促僧人,急切得仿佛他也会驱鬼的话,就夺过僧人的法器,替他上了。
“施……施主,我……我知道你家有恶鬼,问题是……那个恶鬼在哪啊?”
小僧人吞着口水,他手拿法器,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
他并没有在说谎,他虽然没有看见房间中恶鬼的踪影,却能感受到房中极低的温度,以及不断往身上扑的冷气。
房中有鬼,还是个怨气极深,极为强大的恶鬼。
可是他确确实实看不见那个鬼,他驱邪除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
“小师父,你是在我同我说笑是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段书锦身体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他也没料到,能伤到萧韫的僧人只是歪打正着,他根本就不能看见萧韫,也不可能收了他。
对方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半吊子。
段书锦只觉得一切都完了,天塌了,他的命也要没了。
不同于段书锦慌乱到脸色苍白的模样,飘在半空中的萧韫在得知僧人只是半吊子后,露出一个万分愉悦嘲弄的笑,他看着段书锦,刻意一字一句道:“你、完、了!”
“啊!”
段书锦吓得放声尖叫,他猛地转身,吓得夺门而出。
然而身为鬼魂的萧韫,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刚要迈出门,身后就有一阵阴风袭来。
紧接着一道大力扑到身上,段书锦被萧韫压着推到地上,后背狠狠擦地,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痛。
“想要我彻底消散,嗯?”萧韫伸手捏着段书锦下巴,粗粝的指腹无意识在他唇瓣狠狠摩挲,把他唇瓣弄得充血发红。
萧韫已经疯了,他眼中只剩血红,再无一丝清明。
他捏着段书锦下巴的手不断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生生捏碎他下巴。
他把段书锦当成好不容易遇到的可以玩弄的玩物,他给予信任,段书锦却是转过头来狠狠咬了他一口,叫他如何不恼怒发疯。
今日的事换到任何人身上,也只会和他一个反应。
后背疼,下巴疼,嘴巴也疼。
身子骨弱,娇气得不行的段书锦如今被人这样折辱,却只是红了眼,然后睁着晶亮的眼睛,不服输地瞪着萧韫。
萧韫不喜欢看见这样的眼睛,这让他有种段书锦并不是他手中玩物,不受他控制的错觉。
他伸手探向段书锦的眼睛,想要把那双明亮的眼眸合上,段书锦却是误以为他要挖掉他眼睛,于是他闭上眼,一口咬上萧韫虎口。
他咬得死死的,咬上了就不松口,哪怕口腔已经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松开。
余光瞥见小僧人还愣在原地,没有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段书锦不由得伸直了脖颈,松开了萧韫的虎口,大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他就在我身上,还不快收鬼。”
“哦哦。”小僧人如梦初醒,抓起手上的朱砂就要向段书锦撒去。
反正朱砂对人无害,只对鬼怪有害,只是丢把朱砂,并不会伤害到段书锦,反而是那个恶鬼不消散也会脱层皮,
“一起死吧。”萧韫注意到了小僧人的举动,却没有躲开的心思,他的身躯依旧覆在段书锦身体上,如同恩爱夫妻般对他喃语道。
才相处不过一日,萧韫当然不可能对段书锦生出任何情感,从而在段书锦背叛他之后,生出和人一起去死的想法。
他只是自负地认为,小僧人一把朱砂打散不了他,而他却可以轻轻松松拿走段书锦的命。
段书锦和萧韫对视,清晰地看见他眼中满满的杀意,他明白,眼前这个恶鬼被他激怒了,他是真的想要他死。
对生的渴望一瞬间侵占段书锦身体各个角落,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直起上半身向萧韫撞去。
这股力道太大,来得太突然,萧韫当真被撞到松了手,只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把段书锦按住。
“恶鬼,你放开。”即将脱离虎口,却又被老虎发现生生逮回洞穴。饶是段书锦是水做的温良兔子,此刻也忍不住捉急咬人。
他一双眼睛通红微肿,不住在萧韫手下挣扎起来,不知怎的竟撞到了萧韫唇角。他顺势一口咬了上去,口中弥漫血腥味。
段书锦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得不行。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成了魂魄飘在空中,而萧韫的魂魄则进了他身体里。
小僧人没察觉到眼前的变故,依旧抓着一把朱砂向前撒去,却被萧韫操纵着段书锦的身体挡住。
萧韫适应着段书锦的身体,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目光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飘在空中的段书锦,随后把目光收了回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然超乎段书锦的想象,再被萧韫这么轻飘飘看一眼,他脑袋顿时宕机,乱成一团浆糊。
“恶鬼已经跑了,没事了。”在段书锦还在愣神时,萧韫已经用着他的身体开始支走小僧人。
小僧人看着明显有点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的“段书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段施主,你真的没事吗?”
“段书锦”语气陡然一厉:“自然没事。你还不走,是等着我跟你算刚刚驱鬼时,你毫无用处的账吗?”
“段施主,小僧告辞。”小僧人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
“别走!他不是我!他是恶鬼!”段书锦猛地俯冲下来,想要去抓小僧人的衣袍。
萧韫从头到尾都只看着他,任他胡作非为。等到他真的飘到小僧人面前,要捉住他衣裳,萧韫才动了。
他轻飘飘伸手一抓,就把身为虚魂的段书锦提溜回来,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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