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并没有拉着晏疏跑多远,出了门就蹲在墙角,殷燮扶险些被绊一跤,一边扶墙一边扶胸口,蹲在晏疏身后小声道:“这是躲猫猫吗?”
晏疏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殷燮扶闭嘴了。
殷燮扶就是个碎嘴子。
小乞丐瘦小的身躯挡在前面,从后面看小乞丐的身形更瘦了,肩膀因为过于紧张而紧绷着,就在这时晏疏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小孩……果然身上带着属于自己的东西。
晏疏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的背影,丝毫没有体贴小乞丐心中的恐惧,蹲下的姿势更随意了,眼看着打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厨房里终于有了动静——
“那小孩呢?不是说他每天都在这煮吃的?”一粗粝的男声透过墙壁传来,“怎么不见了?”
“锅还滚着,人肯定没走多远,等会儿,这有个后门,怕不是听见声音从那跑了吧?!刚刚怪你们不小心,那么大柱子看不见,硬生生撞到了可不跑了吗!”
“哎呦这怪得着谁,里面漆黑的谁看得见,有在这分责任的工夫,你们倒是追啊!”
“追?你知道后面那是什么地方吗?你们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情况吗?天快黑了,要追你们追,老子就是饿死现在也不去!”最后还是那个粗粝的声音呵斥住了众人,“反正他明天还得来,我就不信扒不出他身上的宝贝,这口大铁锅谁都别动,早晚要把那小子炖了吃肉!”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明显咽了咽口水,这话显然不是气话,他是真打算炖了这个小乞丐。
小乞丐的衣服比想象中的还要破烂,一层叠一层,想来手中没有针线,每次衣服破了就再捡一件套在外面,每件破的地方不一样,叠起来勉强不漏风。
只可惜今天又破了许多处。肩膀伤口处不必说,其余的也见不着多少好地。
那男人骂完后不解恨地又砸了不少东西,这才带着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随着脚步声渐小,小乞丐紧绷的后背终于慢慢放松,就在这时,一股清冽的味道突然扑到了身上,紧接着身上一沉。
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罩住了他,小乞丐先是一惊,紧接着疑惑地回头看向身后,手指犹豫地捏起衣服边缘道:“我脏得很,这衣服给我穿完大抵是不能要了,而且我也还不了你的人情。”
“总惦记着还人情做什么,要不你再给我煮一锅树皮吃?”
晏疏说得漫不经心,小乞丐却好像当了真,又看了一眼衣服后说:“今天不行,今天不能再去里面了,明天的吧。”
可能是怕里面有人在蹲他,小乞丐最后没舍得把衣服还回去,许诺明天一定给他煮一大锅树皮,之后就打算跑。
可惜晏疏显然没打算这样轻易放过小乞丐,在他转身的同时一手抓住他的衣领:“这么跑了可不地道,我又不聋,方才屋里那些人说这边不能来,尤其是天黑后,你就这么把我俩扔在这,难不成准备一劳永逸地贪污了我的衣服,根本没打算还人情?”
明明是他主动把衣服扔给了小乞丐,如今却好像小乞丐抢了他的东西。
不过这小乞丐看上去也不是个脑子灵光的,疑惑道:“你不是仙师吗?”
“仙师怎么了?”晏疏问。
“仙师不知道情况?还需要我保护?我不在这连累你们,明天一定会来,你相信我。”小乞丐此时抓住衣服,生怕晏疏抢回去似的,“你相信我,我肯定会还你人情。”
“你拿什么还我人情,我又如何相信你,用你怀里的法器吗?”
晏疏的话猝不及防,小乞丐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仙师,自然是能察觉到自己身上带的法器。
“没……不是……那我把衣服还给你。”说罢小乞丐依依不舍地去拉衣服。
凉风吹动,晏疏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猛地将小乞丐揽到怀里,侧身闪过的瞬间,一道甜臭味一闪而过,再去看时却发现周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殷燮扶赶忙走过来问:“什么东西。”
晏疏面色冷厉:“秽玡。”
不是沉寂了百年后再见的家畜,是百年前那种吃过许多人肉,尤其吃过仙师的有了神智的秽玡。
停了晏疏的解释,殷燮扶一惊:“怎么会!”
晏疏:“王鹿养的东西你自然不可能全部瞧见,百年前想藏也不是不能藏,他作为化境想要在阵法里藏个一两只你根本无从察觉。”
殷燮扶浑身一凉:“你是说他专门养了一些极端危险的秽玡?他养这个做什么,不是求长生吗?他就不怕养虎为患早晚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就得问你,我死了那么多年,哪知道他想干什么。”晏疏感觉到怀里的小乞丐十分僵硬,安慰地拍了拍后背,“别担心,伤不到你……”
话还没说完,小乞丐突然一口咬在了晏疏的手腕上。
动作间袖管撸了上去,这一口咬得很结实。
力道很大,但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不过晏疏不喜欢强迫人,所以松手放开了小乞丐。
手臂上牙龈清晰可见,还有丝丝缕缕红色向外冒,这小孩真是一点都没客气。
“你怎么还恩将仇报。”晏疏龇牙做出一副痛得要死的模样,演的像不像不知道,反正小乞丐应该是信了。
就见小乞丐往前走了一步,又犹豫的退了回去,用力抿着嘴巴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我没什么能赔给你。”
这小孩分外执着人情欠债这些事,每一个都算的很清楚。
晏疏费了很大的劲才没笑出声,却不知怎么突然不再纠缠,低头抬头之间已经换好了表情,难过地说:“罢了,你走吧。”眼看着小孩要脱衣服,紧接着说,“衣服送你,你可以走了。”
透过乱七八糟的头发,小乞丐快速地看了眼,紧接着转身跑了。
天边只剩下一点光亮,眼看着小乞丐跑得不见了踪影,殷燮扶走上来:“就这么放他走了?哎哟,这一口还挺狠。”
晏疏拉下衣袖,抬步向前。
殷燮扶问:“我们现在去哪,入夜了,先前那些人说夜里有危险。”
“跟上去。”晏疏言简意赅。
殷燮扶:“你知道他去哪了?”
晏疏看着前方,眼神复杂。
“城外。”晏疏说。
那里……或许有一座小山,和一座孤坟。
第135章
本应彻底落黑的天空不知为何突然回光返照,山头的天空红彤彤地一片火烧云。
只是到了城外,想象中的小山并未瞧见,只见着一片稀疏的荒林。
殷燮扶问:“人呢?”
晏疏一如既往地没有回他,连季景同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气氛一下子就冷了。
晚秋的风总是额外悲凉,似乎带了呜咽,承载着岁人的哀怨和岁月的悲凉。
人生而向死,尤其是在这种万物枯败的季节里感触更为深刻,让人不免生出一些颓丧来,怀疑起活着的意义。
肩膀突然一沉,殷燮扶眼里还有未散尽的茫然。
晏疏收手没有看他,轻声说道:“莫要沉溺。”
殷燮扶不解,季景同解释道:“这并非正常的山林,里面有些东西,你被带进去了,还好仙尊及时将你拍醒。”
眼底逐渐有了光亮,殷燮扶心中一凉,后怕地想与仙尊道声谢,却见对方已经错身向前。
未果,殷燮扶只得问季景同:“这是什么地方,你见过?”
季景同摇头,但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林木歪斜,乍一看像是被天灾迫害过,走进看才能看出端倪——这些树木大抵是才被移栽过来没多久。
深秋种树真不知道是跟树有仇还是怎么,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难怪稀疏歪斜,怕是很难见到明年的春天。
可便是这样,也种了好大一片林地。
晏疏走在前头,视线扫过每一处,好像只是秋游闲逛一般漫不经心,跟在身后的殷燮扶甚至在他身上看出了一点闲适来。
可那散在风里银丝却又好似提前降临的雪,殷燮扶眼角忽而一凉,他手摸了一把,竟不知不觉中蓄起了眼泪。
殷燮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还没有彻底从那份悲凉中走出来,被关起来的话匣子也没有的打开,最终只是短暂的愣神后又沉默着跟了上去。
偌大的林子里只有两人脚步声,沙沙的,越飘越远。秋日大抵走到了尽头,雪就快落了,所以风里带了一丝独属于冬天的清冽的味道。
后来殷燮扶曾和季景同聊起这段路时不禁感慨:“原来仙尊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小乞丐,他只是想看看那之后的天地。”
天地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几人在碰到小乞丐之前,晏疏就已经先一步将殷燮扶拎到了树上,二人站得很高,俯视这乍然出现的小乞丐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蝼蚁。
眼看着他似乎腿脚不便地在地上爬,执着地想要去往某个地方,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拽着他让他即便是爬也爬的艰辛。
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大大小小渗着血,这时季景同忽然开口:“仙尊送的衣服不见了。”
晏疏的视线一直停在小乞丐身上。
身后是一条长长的痕迹,似乎这个小乞丐已经在地上爬了许久,也不止还要爬多久,如此执着地究竟想要去往何处。
天早已黑透,头顶却不见星光,晚霞之后是成片成片的乌云,压在了树梢,也压在了小乞丐的头顶,最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小乞丐非去不可的地方。
一个土坑,和一口半掩着的棺材,棺材盖很新,但又沾了不少泥土,看起来是新葬下去没多久就有被挖了出来。
小乞丐到了土坑旁先是趴在地上歇了会儿,脸扑在地上,没有注意到棺材的另一边早有另一人在等着。
“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执着。”是熟悉的声音,那人却不肯露脸,只是坐在棺材遮挡的位置轻声说,“平渊派的人被我拦住了,仙门之事我尚且可以插手,但是百姓如何便只能你自己应对。只是如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怕不是还需要我再帮你准备一口棺材。”
小乞丐置若罔闻。
“罢了,好人做到底,今日我在帮你一次。”话音方落忽而一到风起,漫山遍野的枯叶顷刻间成了一道屏障围绕在小乞丐周围,与此同时哀声四起。
是哭嚎,是尖叫,是不愿走不肯散的怨念,也是数不尽的怨灵,它们似乎藏在四面八档,却又好像都聚集在小乞丐的身上。
这事小乞丐突然动了,他极尽将自己蜷缩一团,似乎难受至极,就在这时,周围的风突然停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停在了小乞丐的头顶,是柏明钰。
“你!你竟胆大包天地将剩余的元灵也收到了自己的体内,你不要命了!当初大灾方停,怨念深重的魂灵不愿意离开,便欺负你这个最为弱小的,以你栖身想要多做停留,那种情况非你所愿也就罢了,如今那你这是干什么,作死吗?”柏明钰很少这样大的火气,训斥起来周遭气压跟着降到了最低,沉积的乌云在受到化境仙尊的威压后终于不堪重负,飘落了今年的第一片雪花。
蜷缩着的小乞丐渐渐舒展了身躯,仰面躺在地上,看着上方忽而笑了。
深夜的天空多了许多白点,飘落着,白了黑发,很快也白了他平躺在一动不动的身体。
小乞丐哈了一口气,说:“你,你们这些人都只将他当成工具,生前身后从无人真的去关心了解他究竟如何想法,从前逼得他不得不走到那一步,如今还想要利用他的身躯和魂灵,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我不信你,你若是想要我命就赶紧动手,不想快走。”
“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吗就让我走?”柏明钰就这样看着地上的小乞丐,怕他不信,十分郑重地说,“平渊派已经找过来了,他们看上了你身上的法器。”
僵硬的小乞丐在听见这话时终于动了,向上仰头露出漆黑的双瞳。
两人视线相对,柏明钰说:“他的法器别人或许不知如何铸成,我却知晓,那东西本应该在他命归天地时同时带走,如何留在了你的身上?”
小乞丐不应,只是看着柏明钰。
柏明钰显然不可能让小乞丐这么简单的糊弄过去,不知想到了何处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柏明钰甚少做出这么夸张的表情。
“你想用自己养他?你疯了!”之后柏明钰恍然,“你吸纳了那么多的怨灵,并不是为了什么鬼修,其实就是为了养他?他甚至都不认识你……”
“不认识又怎么样?左右与你无关,也不用你管我的事,赶紧走。”小乞丐不耐烦了,翻了个身直接滚到棺材旁边,竟是打算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露天睡觉,真不怕冻死。
“萧亓。”柏明钰目光复杂,“别怪我没提醒你,先不说这个法子能不能走,很有可能将你自己搭进去,你就不怕没命吗?”
“我的命不值钱,能活一天都是赚了,我生来收人嫌弃,我只想看看光。”
柏明钰沉默了,看着一个小小的背影,用着最为郑重的表情:“鬼修不过是世人给的定义,以怨灵入道并非正途,更何况从前从未有人做过,不过只是王鹿当年随口一提,我不知道你怎么将他记在了心上,我想若是离宿还活着,绝对不会希望你这样。”
“希不希望的,他现在都不在了。”
这是小乞丐——萧亓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不管柏明钰站了多久,说了什么都没再开口,最后柏明钰说了句:“我在周围留了禁制,短时间内平渊派的人不会来,但也只能抵得了几天,再多我这边就要暴露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柏明钰走了。
雪越下越大,将一片枯败遮盖了起来,同时遮住的还有萧亓小小的身子。
他蜷缩着,颤抖着,两只手用力抓着棺材的边缘,可他并不是因为冷,仔细看能看见他双鬓的汗珠,身上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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