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疏还没说话,不曾想一直少言的萧亓却在这时开口:“那有劳夫人带路了。”
妇人原本还揪着衣服一脸踌躇,听见这话突然笑开了,也不找自己丢了的儿子,拖着单薄的布鞋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晏疏看了萧亓一眼,萧亓走到晏疏身侧小声说:“你不是找东西吗,不去看看怎么找。况且有些事情避是最无用,她既然能找来,自不会轻易放弃。”
晏疏看着妇人离开的背影:“我刚从她家出来。”
此妇人便是先前晏疏所去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而她的儿子自然就是先前已经下山的庄成化。
如今庄成化不知去了哪里,她家男人可能还在和苍怀缠斗,这会儿妇人都亲自出来,要将他们往自己家领。
倒是这个徒弟胆子够大,一个敢领,一个敢去。
*
白千满走在最后,拖着捆成粽子的赵正初,不时还得顾忌着自己的裤子。
萧亓没有搭把手的打算,背着手跟在一侧,晏疏则自始至终都走在最前方,最后还是晏疏不知道从哪又找到了个布条,给白千满做腰带。
白千满整好衣服,人舒服了,闲心也就多了,凑头到萧亓身旁:“那咱们现在是去村里?你不说师父要强行破阵,不破了?”
萧亓抬头看了看天,之后站定脚步。
他们已经走了有一段路,只能隐约看着一点方才离开的地方——混乱的雪地里,一道漆黑的深坑不知何时而生。
边缘的雪不停往坑里掉,萧亓收回目光说:“破了。”
“破了?”白千满一愣,左右也没看出周围有何变化,顺着萧亓的视线看过去依旧没看出门道。
再回头时,原本站在身侧的人已经走远了,而那个被他拖着的人却不知何时到了脚下,双手捆在身后,挺着胸膛仰头看他,“你很快就要被一起埋在这里了。”
白千满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赵正初一脸高深,笑而不答。
白千满被说得心里不安,又不想被牵着鼻子走,抓了一把雪塞到了赵正初嘴里,就像当初萧亓对他的那样。
*
山上那么大的动静,山下却还是先前那样安静,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远处几处房子上飘着白烟袅袅。
庄家没有人,院子里积了不少雪,妇人用力推开院门,搓着手:“先进来吧,挑着路走,方才雪太大了,没来得及清扫,等会儿等我男人回来了让他收拾,外面太冷了,我去生火大伙暖和暖和。”
她去墙边抱了一大捆柴火往屋里进。
房门上的帘子晃晃悠悠,白千满有些犹豫:“要进吗?”
时至现在,他都没有见着妇人的脸,就是觉得妇人的行为有点奇怪,似乎很高兴很兴奋,又有点着急。
妇人刚进去没多会儿,就有柴火味飘了出来,晏疏没有放两个小徒弟进去,只是站在院子里。
“你看见那个小孩儿了吗?”萧亓问。
晏疏摇摇头:“先前我看着小孩儿下了山,山脚距离这户人家不算远,刚刚我们走过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应该不至于这么久还没走到。这个村子周围除了我们没见着外人,山上也没见过狼群,可那个小孩儿就这么凭空失踪了。”
萧亓原本还想说什么,妇人却在这时搓着手出来:“怎么还不进来,外面多冷啊,进来暖和暖和,火已经生上了,等会儿就能开饭了。”
“她这会儿又不找她儿子了。”晏疏说。
“可能又不重要了。”萧亓说。
晏疏一声轻笑,撩开帘子。
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空荡荡的没见着其他人,灶台上摆着还几个盘子,里面黑漆漆一片,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昏暗的光线,能看见盘子里有山菜和腊肉,还有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满满当当摆了一灶台。
妇人见人进来,笑着说:“很快就能吃了,吃饱就暖和了,这样的大雪得一连下好几天呢,不吃饱会冻坏人,前段时间隔壁家的小孩儿就被冻坏了手,好长时间才回复,那不还是靠着多吃肉才好?这天就得吃肉。”
一改晏疏上次来的情况,全素立刻变成了全荤,恨不得一点叶子都见不到。
厨房地上还放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的大腿,妇人废了好半天劲才搬动。
白千满进来时,就见那妇人正拿着个巨大的斧头,一下一下劈着腿。
“我的妈。”白千满吓了一跳,总觉得那个斧头能砍在自己的腿上,吓得他又缩回晏疏身后,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这妇人的容貌。
妇人年岁看起来不大,也就三十左右,只是因为常年做农活,皮肤看上去不太好,有些偏黑,也就显得年岁大了些。
她身上常年穿着一件蓝色的衣衫,腰间围着围裙,每次劈完肉都要在围裙上擦擦手,然后再挥起斧头劈下一次。
“那是什么腿,猪腿这么大?”
晏疏:“人腿。”
砰——
白千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晏疏原本还想捞一下,奈何白千满坐得太快,他手指只来得及勾着白千满的衣领,偏头笑了笑说:“谁的腿能这么粗,说什么你都信。”
白千满:“……”
萧亓:“你不累吗?”
晏疏:“嗯?”
“……歇会儿吧。”
晏疏轻笑,“嗯”了一声说:“行,听徒弟的。”
*
妇人砍腿很费劲,掉下来的几节看起来和寻常腊肉没什么区别,搁在菜墩上片成薄片,起了锅倒了猪油,冒了烟后放入腊肉片,紧接着香味就冒了出来。
咕噜一声,白千满低头捂着自己的肚子,红着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没等人问,自己率先说:“一直没吃东西,唔,有点饿。”
晏疏之前还吃了几口窝头,白千满他们就没这好运了,连户人家落脚都没找到,还是靠着赵正初和苍怀护着才在林子里带了许久。
后来知道赵正初不怀好意,苍怀还不知道怎么样,白千满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直到现在闻到味道,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吃东西。
不过就算把白千满扔到一户人家,给他窝窝头也不一定敢吃。
妇人的手艺极好,锅铲几下起落,菜就出了锅,白千满用力吸着鼻子,口水都快从嘴边留下来了。
没人搭手,妇人自己忙活得热火朝天,端着几个盘子搁在桌子上:“没好的,将就着吃,你们坐啊,都坐,哦对,筷子还没拿,你们先坐。”
她一个人忙碌的紧,晏疏率先坐到了桌边。
有晏疏的动作,白千满才敢跟着过去,只有萧亓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一直没动,晏疏也没催。
妇人拿着几个碗摆到了桌子上,将筷子递到白千满面前,之后就站在一旁戳着手。
白千满接过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一时不知到底要不要动,想看晏疏怎么办,结果这个头转了一半,就见一旁半透明的窗户之上密密麻麻似乎列满了人头,一个个攒动着向往里看。
白千满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浑身一麻,手中筷子立刻脱了手。
晏疏眼疾手快接住,还顺便夹了一块肉塞到白千满嘴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托着白千满的下巴让他把嘴巴闭上,只说了一个字:“吃。”
第25章
白千满无知无觉地咀嚼着肉,眼睛控制不住地往窗户纸上瞟,那边好像又多了好几个人头,密密麻麻挤满了窗户纸。
人影攒动,薄薄的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挤破了。
然而无论是妇人,还是萧亓,没有一个人往外看,晏疏拿着筷子不停给白千满的碗里加菜,很快就成了一座小山。
白千满有些怂,感觉现在无论是周围,还是一旁坐得人都不似好人,只有他一个傻子似的坐在这。
他一连吃了好几块肉才反应过来:“这肉能吃吗?”
“能不能吃你都吃了,还差这几口?给你夹你就吃。”萧亓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垂眼看着晏疏的动作。
白千满下意识伸筷子想要去夹盘子里的菜,筷子刚伸出去就被晏疏敲了一下:“一碗不够你吃?”
白千满吓了一跳,赶紧缩手继续吃自己的。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鼻子里闻到的和吃进嘴里的味道不太一样,好像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过了师父的筷子就变冷了。
妇人坐在对面,晏疏给白千满夹满一碗菜后就不动了,萧亓靠着墙边站着,旁边就是张牙舞爪的窗。
白千满有些难受,随便捡了个话题说:“师父,咱们是吃完这顿饭就走吗?哦对,赵仙师现在还在院子里呢,外面……嗯……不用管吗?”
他想说外面现在不知道都是些妖魔鬼怪,赵正初被捆成那个样子,扔院子里不需要管吗?
他话还没说完,门帘被人掀开。
一个人十分自觉地走到白千满身边坐下,拿起筷子撸了一把,然后旁若无人地夹起白千满碗里的菜搁在嘴里,嚼完这一口,抹了嘴巴说:“终于有人想起我了,果然还是这位小兄弟心善。”
白千满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正初,眼看着赵正初动着筷子又伸向自己的碗,他眼疾手快地抱着碗转身,瞪了对方一眼:“一桌子的菜,你作何偏要吃我的。”
“一桌子的菜,只有你的能吃。”赵正初见多吃无望,撂下筷子说,“再有个大半天,应该就能走了吧。”
他这话问的晏疏。
晏疏对于他的出现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看着对面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的妇人,说:“庄夫人,眼看着外面的天还得下大雪,我们多叨扰一会儿,夫人介意吗?”
“不不,自然不,你们尽管待。”妇人在听见赵正初说要离开时,灭掉的眸光在听见晏疏的话后又亮了起来,只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筷子。
这顿饭就只有白千满闷头吃,他也不知道怎么怎么会这么饿,满满一大碗全都吃完了。
妇人心满意足地收拾碗筷,白千满帮着忙。
萧亓看似一直瞧着灶台旁忙碌的两个人,实则余光一直落在赵正初身上。
依赵正初的能力,被白千满的腰带捆住属实胡扯,所以自始至终都是他在自导自演。
赵正初与晏疏说:“在下本以为晏仙师只是一无名散修,却不知是个高人。敢问晏仙师师承何派,如今现世目的为何。”
世间不只名声显赫的几大仙门,自然也有很多不出山的高人,而这种高人甚少参与世事,修得个无牵无挂无情道,觉得这样就能离成仙更近一步。
“那赵仙师此番将我等引到这里又是为何,总不会镜花水月让我们看一番人间百态,再将我们放出去吧。”晏疏端笑着说,“这么大个阵,破得如此轻松,到底是鹤温谷刻意留了这么个漏洞放在这,还是赵仙师有别的事情在这等我。”
赵正初:“只是想送晏仙师一个礼物。”
此话一说完,萧亓猛地转头看过来,而赵正初这个时候也正好转过去,两个人的视线触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
赵正初笑了笑,萧亓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白千满帮着妇人收拾了碗筷,赵正初站起来整了整衣袖,揉着被捆得通红的手腕,嘟囔着:“下手真重。”然后掀开门帘,径直出去。
风卷着雪花吹了进来,门帘开的瞬间却没有透过多少光,之间黑压压一片那里站了数不清的人影。
白千满正帮妇人端着碗往橱柜里放,一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砰地一声,手上最后一个碗落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原本还遮挡良好的门帘此时好像突然没了重量,被风轻轻一吹就带起飘得老高。
“我的娘!”
“别叫娘,打碎了人家的碗还不赶紧帮忙收拾。”晏疏指使着萧亓去拿簸箕。
妇人一直笑着说“没事没事”,从始至终都好像没见着外面。
屋里所有人都对门口异样无动于衷,就好像窗户上还在晃动不已的人头,这让白千满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见着那些人影,却又不知道开口。一边吓得要死不时瞥一眼,一边还要捡着地上的碎瓷片,分心之下不出意外割破了手指。
鲜血瞬间洇满手指,妇人一惊,赶忙回屋找东西,晏疏这才施施然过来,食指在上面轻轻一划。
“师父……”白千满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晏疏:“嗯。”
“……那个。”白千满很怕是自己受到惊吓所以产生了幻觉,试探地开口说,“外面……”
“看见了,无碍,你就当没看见,该做什么做什么。”
如此一说,白千满顿时放心了。虽然师父没有说原因,但莫名的就是让人心安,林立在外面的人影突然好想就没那么重要了。
妇人这会儿拿着一个布条走出来,眼见白千满手指已经止血露出片刻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仔仔细细地给包扎好,白千满有些不好意思,一边道谢一边道歉。
妇人摇摇头没说什么。
风很快停了,门口的帘子落了下来,晏疏不动声色地退到门口,萧亓说:“这样还要多久,还不走吗?”
“走。”晏疏看着橱柜前站着的两人,“再等等。”
“等什么。”此刻萧亓倒是显得很不耐,“就算你坚持再久,你也应该知道此事已经于事无补,你想不给人留下遗憾,但事实上,这里的出发点就是遗憾。”
说到这里,萧亓不知道触及到了哪部分记忆,声音戛然而止,眼神沉了许多。
晏疏低头笑了笑:“你想得太多了,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遗憾。”
“……知道。”萧亓的声音很轻,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更不论晏疏了。
自白千满说门外有人起,晏疏就一直站在门口,像是个守门的石像。
屋内一切都像是普通人家那样寻常,妇人甚至连男人都没等,这么多人风风火火吃完饭连碗筷都收拾妥当,就好像这个屋子自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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