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青流了这么长时间的血竟然还没晕过去,抱着身子团成个团,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李秀萍双手扒着地,努力往李正青那里爬——留在这里的早都不是人了,哪怕只是个念想,也想凑到一起。
只可惜在即将触碰前,一切都好像泡沫般散了。
风变得更烈,萧亓隐约听见有人问他:“我若是不来,你刚刚想干什么。”
可那句话太轻,轻的萧亓来不及分辨。等他回过神时,整个人又陷在了泥地里,头顶倾盆大雨,周围乱石木头随处可见。
萧亓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灾难后的平阳村,只是乌漆嘛黑的环境里只剩他一个。
那个总是轻笑调侃他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连一只照路灵蝶都未曾给他留下。
偶尔有石子咕噜噜地滚过,萧亓膝盖以下都在泥里,他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像极了无家可归的狗。
呜咽的风里好像还有李秀萍的声音,可萧亓已经没有闲心分辨。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萧亓感觉到了背后的光,眯着眼转头刚转了一半,那脚步突然变得慌乱,紧接着一人不确定地叫着,声音都变了调:“……萧,萧亓?!”
第69章
两日后天放晴,在鹤温谷的帮助下,昌水郡的官府终于将平阳村那边清了出来,满村人,一具尸体没少。
医馆爬出来的禹丰茂看见这一幕又晕了过去。
晏疏后来没再去平阳村,这几日出门也少,大多坐在二楼看风景,白千满看他脸色不太好,也没敢多靠跟前。
平时觉得师父温温柔柔好说话,如今脸色稍冷,身上就多了一股难以企及的气质来,让白千满只看着都觉得是亵渎。
天晴了,气温也就上来了,青石板上的水很快被烘干,街上来来往往不少人。
白千满将饭菜搁置到桌子上,看向靠在窗边的晏疏:“师父,师弟究竟去了哪里?多日未见,要不我去找找……催催?”
白千满不知道晏疏与萧亓出去之事,于那幻境中看似几日,于现实不过须臾。
第二日未见到萧亓时,白千满疑惑着问了一嘴,见晏疏摇了摇头便没敢多言。
这几日下来,虽说晏疏嘴里没提,但白千满能感觉到他是在等师弟,等师弟回来了再启程出发。
至于去往何处,白千满不清楚,他就是个来往漂浮之人,师父去哪他就去哪。
晏疏吃东西很慢,白千满就陪着,吃完了白千满收拾碗筷,看着晏疏神色恹恹的样子,福至心灵道:“师父可要吃桂花糕?今日天好,那糕开锅后香味飘得老远,我闻着都要流口水呢,我去给师父包点回来吧?”
晏疏笑笑,点头。
二楼看着白千满欢快跑远的身影,晏疏晃动着手串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此处本无熟人,然而晏疏对这敲门声丝毫不见惊讶,道了句“请进”,便从窗户上翻了下来。
人刚落地,房门被人推开,竟是去而复返的柏明钰。
晏疏行至桌边坐下,直奔主题问:“我给你的东西可确认了。”
柏明钰走到晏疏对面,十分讲究地撩起衣摆,挺着腰背坐在晏疏对面,从怀里掏出个小东西来——正是晏疏在平阳村挖出的一小节骨头。
晏疏从平阳村出来后便托灵蝶将此物送往柏明钰手中。
“应该是蕴藉仙尊的没错,只是他这些年常年闭关,许久未曾出过平渊派的大门,也未曾听说他手上有伤。他确实因为伤重闭关,那也是内里之事。”
蕴藉仙尊王鹿是平渊派的尊者,如晏疏一般只担了门派长老,不同于晏疏的是,晏疏只担了虚职平时不管门派事务,王鹿却是要忙于其中。
“王鹿……”这个人晏疏做不得多少评价,他和王鹿交集不深。事实上,当时的几位尊者,他也就和管奚有点交情,常仲都是顺带的。
这声沉吟里,柏明钰也跟着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说:“你这有什么发现。”
问的是上次托付给晏疏,让他帮忙差那人和骸骨身份的事情。
晏疏摇摇头:“我没看见你说的那具骸骨,但想来和平阳村差不多,说起着平阳村……你听说过一个四处行医的大夫吗?”
这种大夫其实乡间很多,没有钱开医馆又有些医术在身上的,就会到乡间赚些散碎银两。
柏明钰知道晏疏指的肯定不会是这种普通人,遂说:“不知,怎的突然提起这个?”
“平阳村里应该是被人当成巢以豢养秽玡,我以前竟不知秽玡可以以生人饲养,当真是大开眼界。”晏疏手指摩挲着珠串,动作很慢,“那些村民也是被瞒在鼓里,我收拢了怨气,强行让那处鬼打墙出了实景,本来只是想看看他们郁结之处寻些线索,不曾那些村民怨气太重,甚至能生出稍许神智来。也亏得这点大体可以判断,行此事之人是通过一碗汤药降低魂灵与身体的关联,再趁着动荡将秽玡种进去。”
因为那碗汤入腹后,除了感觉到魂元有所动荡,其余并无太多不妥,便也于此断定,秽玡应该不是简单的一碗汤就可以寄生成功。
“平阳村里几乎人人成了秽玡的容器,与世间如此之久,竟无一人察觉,不知是不是这节骨头起了作用。”柏明钰低头搁在桌子上的一小节骨头,
“王鹿既是闭关,相见也是不易,过几日我去趟平渊派先问问。”说到这,晏疏感慨,“王鹿当年伤势不清,闭关多年也不知如今可好。”
当年那种情况下能活下来已属不易。
柏明钰:“这事回头我去办,你就别掺和了。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既然能脱离尘世束缚,不如找个山林清闲过日子,这些糟烂事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
虽说他已死过一次,于这世间早已是作古,而如今即得生,又如何能脱离尘世。
晏疏笑笑,未就此多争辩,接着先前的话言道:“如今倒是能看出来那人的目的了。”
两次秽玡之事,皆与续命相关,怕不是有宵小之徒,于修行之上无所进益,便想以此法得生。
话至此二人心照不宣,柏明钰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
笃笃笃——
安静了许久,敲门声乍然响起,很轻,白千满在门外问:“师父,您在吗?”
一句话打破了屋内的沉闷,晏疏叫了声“进”,见人进来,晏疏指着柏明钰:“叫叔。”
柏明钰失笑。
白千满不认识人,老老实实地弯腰行礼,叫了声“叔”,而后将手里的几个纸包放到桌子上。
柏明钰看了眼飘着香味的纸包,眉头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而后看向小孩儿说:“这是……”
“我徒弟,可爱么?”
柏明钰:“早年那么多人想拜你门下都不见你同意,如今倒是看开了。”他打量着白千满,似乎是想从这个难得收的徒弟身上看出些与众不同来,只可惜让他失望了,这小孩儿身上不仅没有出众之处,甚至连一般门派弟子都不如。
最后目光在白千满胸口处稍作停留,隔着衣服,里面是晏疏送白千满的铜钱。
“叫师叔吧。”柏明钰说完收回目光,看晏疏拆纸包。
晏疏刚解开麻绳,正捻着手指掀纸包:“都不是同一个师门,算哪门子师叔。”
“那叔又归于哪门?”
晏疏那句话本就是调侃,柏明钰又何尝听不出来。不过师叔这个称呼,严格来说倒也当得,只是过于亲近了。
晏疏没驳,白千满就恭恭敬敬地又叫了一声师叔。
待小孩儿离开,柏明钰问:“你怎么想的,收了这么个小徒弟。”
“没怎么想
ǎ鑞f
,收就收了。既然师叔都叫了,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你也别袖手旁观。”晏疏咬着桂花糕,示意柏明钰尝尝。
柏明钰只捏了一点放到嘴里。
他早已辟谷,对食物无甚欲望,沾了一点也就过了。
“故意的?”柏明钰笑,“刻意让我见着小孩儿,还攀上了关系,这可不像你。自己徒弟自己护,我能帮什么忙。”
“我这小徒弟乖,大概也不会麻烦你,但总得多点保障。我……不好说。”
究竟是什么不好说晏疏没说尽,柏明钰深深地看了晏疏一样,许久叹气摇头,“你可真是……”
他没说别的,也算是应下了晏疏的托付。
晏疏吃了一块也没再动。
柏明钰收了那节指骨,大有要走之意,晏疏突然问:“萧亓,这几日可曾见过?”
柏明钰一愣:“并无,可是出了什么事?”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刻意了,沉吟片刻,“我与萧亓……”
“没见到就罢了。”晏疏打断了柏明钰的话,显然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柏明钰点点头:“大抵不会出事,可能是被什么绊住了。你不用太担心,一般情况困不住他。”
“那便好,既然他不需我操心,我明日便启程了。”晏疏说到这一停,问“仙宁大会要开了吧。”
“嗯,大抵在下月,世道不安稳,仙门急需一个聚集又不会引起恐慌的由头。你怎么想,参加吗?”
“不了。”晏疏说,“若有需要我的,你直接知会我就好”
能用上晏疏的就只有秽玡,事情指向平渊派,接下来就看那边怎么说。
柏明钰:“过些日子各门派就会陆续先派人至此,苍芪,你是不是还没没回过?”
听见自己曾经待了百年的地方,晏疏的表情难免闪过一瞬怀念,但又很快驳掉:“不了,我现在情况都没闹清楚,回去也是无用。我连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要不是体内魂元一切正常,又无那些被秽玡寄生之人的症状,我都怕我自己是不是个秽玡容器了。”
这是玩笑话,但是柏明钰没笑。
没怀疑吗?
不说柏明钰,晏疏自己也没全然打消这个念头。
第70章
晏疏当初放出自己重新现世的消息,是想引着让他复生之人现身,可如今这么久,不知道是老天故意,还是有人在暗中拦截,哪怕晏疏亲自去了鹤温谷,还见了柏明钰,也没见到外面有什么风声。
于天下人眼中,他仍旧是个陨于百年前的古人。
即是如此晏疏也不强求,在柏明钰走后吩咐白千满打点东西,准备起程。
柏明钰即说平渊派的事情交给他,晏疏自然不会再上山,打算到平渊派山脚下逛一圈就走,万一见到个话多的小弟子,说不准能打探出点事情。
毕翊仙尊的名头响当当,入平渊派要比他简单了。可若是有人有意相瞒,他一个化境仙尊,也不好在面上深究,非同门,柏明钰的手不好伸太长。
白千满先去跟店小二订了点馒头饼子,又去街上买了些点心,桂花糕多些,其他的每样买了一点。
马吃好草料,又准备了旁的杂物,白千满这才上楼敲响晏疏的房门,听见应声后进去,问:“师父,咱们现在就启程吗?”
晏疏依旧坐在窗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珠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人却没下来。
白千满怎么能看不出晏疏的意思,叹了口气:“师弟这是去哪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着,会不会被什么人抓了啊?师弟脾气不太好,又没什么能力,万一冲撞了谁家贵人,这会儿保不齐在哪受难呢。”说完见晏疏神色微动,很有眼力见地补了一句,“师父,要不咱们再等等,我有些放心不下师弟,若他回头找回来发现我们不在了,这得到何处去寻。”
原本还磨磨蹭蹭的人,这时突然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珠串哗啦啦地响着,道:“那你在这等,回头有讯息了传给我。”
说着就要往外走,动作之快与先前大相径庭。
如此一来白千满慌了,他以为师父也是不想走的,想留在此处等萧亓,不过需要个台阶,不曾想这个台阶把自己困在这了。
白千满确实担心萧亓,这么些时日的相处,虽然这个师弟脾气不怎么样,但也看得出来对师父是极其上心的,磕磕碰碰同龄人很容易产生感情,真将萧亓丢下,白千满很不忍心,所以早上置办东西时,他又拖了不少时间。
可再怎么不忍心,他也不想成为被丢下的那个,生怕晏疏觉得他先前那些话越矩,让晏疏觉得不耐烦了,随便找了个由头将他丢下。
白千满自知根骨不好,被晏疏捡去已是天大幸事,他时刻揣着这种心情,生怕师父哪天嫌他蠢笨将他扔了。
如今蠢笨的他就要被扔了。
“师父。”白千满可怜巴巴地拉住晏疏的衣袖,一张黝黑的小脸上满是委屈,手指勾着袖摆不太敢用力又不想撒手,半挂不挂着直接把晏疏看乐了。
他问:“做什么?”
“师父,我是不是话太多惹您不高兴了?您要丢下我吗?”期期艾艾的声音听着别提多可怜,晏疏抓了把白千满的头发,“给你留只灵蝶,马车也留给你,有事儿跟灵蝶说就行。”
看着飞至眼前的灵蝶,白千满心中稍安,一边是险些被扔下的师弟,一边是准备独自上路的师父,他咬咬牙道:“那是师父自己小心,我买了好些吃的,您带着。”
晏疏失笑:“马车都留给你了,那么多吃的叫我背着上路吗?你且先留着罢。”
说完真就什么都没带出了门,白千满匆匆跟下楼时,只见着一点飘散在人群里的银发。
*
四月芳菲,热闹的昌水郡随处可见仙师,拿着法器流转于各处,闲逛者有之,巡街者有之。
除此之外还有每年到此采风的闲人墨客和各路散修,人多了小摊贩也就多了,原本三年举办的仙宁大会提前召开,这也算少有的盛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梳着包子头,正弯腰挑着摊子上的簪子,手里已经拿了两个,还在点着摊子上另外几个。
旁边站着两个男人,气质不凡,衣着看不出是何门何派,不难看出是修行之人。
52/116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