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怕吵,喜欢安静,也喜欢安静,稳重的人,孟逐然是个例外,初次遇到孟逐然,是在七前年。
那时的孟逐然刚上大一,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那天的课是商柏青当助教,教授的眼镜在进教室时突然断腿,商柏青去办公室帮教授换眼镜,在换好眼镜回来的途中,被一个穿着橙色衬衫,手腕带着一连串金属手链的少年拉着往前跑。
他的声音清脆悦耳:“同学,你也是来上陈教授的课的吧,快点跑,要迟到了,听说陈教授的助教执而不化,哪怕迟到一分钟,都会被扣学分,超三次以上直接挂科。”
商柏青被他拉着跑:“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知道,大家都这样说,到了到了,你跟着我,从后门进去,前面看不到后门情况。”
商柏青看着他猫着腰从阶梯教室后门溜进去,还不忘回头冲商柏青招手,示意他赶紧进去,商柏青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从前门正大光明地走进去,抽人回答问题时,教授示意商柏青点人,他点了穿橙色衣服的学生,大学里老师认识学生的概率很小,每每提问第一句话是:“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商柏青在那一刻知道了他的名字:“孟逐然。”
那次后商柏青有两个月没有再去当助教,两个月后再次在阶梯教室看到孟逐然,他已将黄发染成黑发,白T,黑裤,不像之前的橙色衣服,坐在人群中一眼能认出来。
在家待到天黑,清理完冰箱,拉开衣柜,孟逐然没带走几件衣服,商柏青又在想,他不喜欢这些衣服,他可以不穿的。
孟逐然向电台提交辞职报告,电台工作稳定,对于孟逐然来说没任何挑战性,每晚播一次天气预报,他的年龄也跟着他的播出日期一样,一天翻一页,时间久了,容易麻木,他想换份工作,具有挑战性的。
台长给他倒了杯水,劝他先不要冲动,辞职报告先压在台长那里,给他放个小长假,孟逐然很认真的跟台长解释,他不是因为自己的栏目被别人顶替,他早就想过辞职,台长只是笑笑,拍着他的肩,让他出门散个心,回来再接手新工作。
如果商柏青知道,一定会说:“你应该先找好工作,或者先做好接下来的规划,不要盲目辞职,人要有目标性。”
他还会说:“你现在提出辞职,时间不对,节点不对,你应该先了解外面的市场。”
孟逐然才不管台长怎么想,他不想去接手新节目,不想累死累活后再提辞职,更不想去考虑台里的人怎么想,他只想现在,尽快离职。
孟逐然在离电台很远的一个新小区买了套公寓,其实这几年他一直想要一套公寓,他要装修成他喜欢的颜色他喜欢的风格,不要床,直接地上滚,不要桌子,做水吧,吧台放各种酒水,浴室一定要大,浴缸一定要有,累了,烦了,一个人躲在公寓待上一天,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
景辉听说他买下公寓,想来参观,被他拒绝:“我的秘密基地,暂时不对外开放。”
“商教授知道吗?”
“为什么要他知道?”
“你们还没和好?”
孟逐然再次重申:“我跟他分手了。”
景辉耸肩:“你知道吗?我昨天在展销会上碰到商教授了,我故意上前问他,我说‘阿然呢,好久没看到他了’,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说你去旅行了,过几天回去。”
这不像商柏青会说出来的话,他不会撒谎。
算算时间,今天是孟逐然从家里搬出来的第六天,商柏青给他发过两条微信,第一条:“我看了你推荐的《在世界尽头相遇》。”
《在世界尽头相遇》是一部关于自然,关于梦想,关于自由的记录片,孟逐然很喜欢里面的一句台词:“这里每一扇门的后面,都有一个不同凡响的故事。”
如果孟逐然没记错,是春节空闲那段时间向商柏青推荐的,距今已过去九个月,孟逐然只提过一次,随口一提,他没想过商柏青会看,更没想到他还记得那部记录片的名字。
那条信息孟逐然没回,直到昨晚,他收到商柏青的第二条信息:“我看了8月9号那天的预报。”
8月9号那天,商柏青出差,他的意思应该是他在网上翻到那天的录播,重新补看了。
依旧是没回,他不知道商柏青突然跟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柏青工作到半夜,眼睛干涩,眼药水放卧室了,他在书房喊孟逐然的名字:“阿然,帮我拿下眼药水。”
无人应答。
商柏青停下手里的工作,打给孟逐然,电话铃响好几声才被接通。
孟逐然刚从台里出来,台长要求他明天回工作岗位,他们台里内斗,前台长带走好几个人去隔壁省电台,台长里外探口风,想确认孟逐然属于哪一边。
到电台门口,电话响起,接通,商柏青声音一如既往的听不出情绪,他问:“你换节目了?今天的预报主持人不是你。”
第四章 “你什么时候回来?”
9月13日,星期三,阴。
“享受,自由,心情平静,不过商柏青似乎还没适应分手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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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逐然很想说我已经一个星期没上节目了,又觉得没意思,他说:“你这么晚打我电话,就是问这个?”
“不是,”商柏青停顿几秒,“我换了阳光晒过的被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商柏青,”孟逐然很少叫他全名,有时叫哥,叫学长,多数叫商教授,叫全名的时候少之又少,“我说,我们分手了。”
“我没同意。”
“我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意见。”孟逐然说完挂断电话。
商柏青对着手机出神,在他的印象里,孟逐然从来不会先挂他电话。
他又打过去,这次语气比刚刚多了几分低落:“你知道我的眼药水放哪了吗?”
孟逐然反应过来,商柏青打电话给他,问药眼水才是打这通电话的原因,刚刚说的换被子,没看到他的主持,都是临时起意,孟逐然不想再接他电话,告诉他:“上一次的开封超过两个月,我帮你扔了,新的在电视柜下面的药箱里。”
商柏青没有直接挂电话,又问:“你在旅游?”
“没有,我没有在旅游,商柏青,我搬出来了,我买了一套公寓,我现在在看装修设计稿,我不会再回去了。”
商柏青还有话想问,电话再次被挂断,他没有去找眼药水,扯松领口,靠在椅背,他在想孟逐然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因为晒被子吗?被子已经晒过,以后也会晒。
也许不是,那是三个月前的那束花吗?
三个月前,孟逐然送给商柏青一束花,孟逐然告诉他那花叫小飞燕,花瓣是蓝色的,他问商柏青喜不喜欢,商柏青当时在想一个未解决的技术难题,那天他是挤出时间从公司开车去电台接孟逐然,他以为会是重要的事,孟逐然告诉他,没事,只是买到蓝色的花,想跟他分享,还问他:“你看,蓝色的花,是不是很可爱?”
商柏青很认真的跟他科普:“花是植物的繁殖器官,是植物用来繁衍后代的,对植物来说只有这个作用,你还觉得可爱吗?”
孟逐然当时笑着说:“商教授,得亏你遇到的是我。”
他只说这一句,还是笑着说的,如果非说异常举动,那天他捧着花一直到家,都没跟商柏青说过一句话。
又或者是四个月前,那次孟逐然跟朋友去吃饭,餐桌上吃到一道从前没吃过的菜肴,商柏青记性很好,他记得孟逐然当时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那家餐厅的招牌菜荔蓉香酥鸭很不错,问商柏青什么时候有时间,他们一起去吃。
餐厅距离他们所在的小区驱车一小时,商柏青说:“你喜欢的话,打包一份回来,明天吃。”
“不是我喜欢,我是想带你来吃。”
商柏青是真的忙,就算不忙,他也不可能专门驱车一小时,只为去吃一道菜,他告诉孟逐然:“我对吃的没那么热衷,你想吃可以打包。”
后来孟逐然没再提,也没打包回来。
时间推到五个月前,那是春末夏初,适合出游的好天气,孟逐然在一个休息的日子心血来潮提出去凤凰岭两日游,那天他准备好单反相机,准备好吃食,商柏青问他:“那边的天气如何?酒店有没有提前订?路况如何?路线有没有规划好?”
最后,他们没有出门,孟逐然说突然又不想去了,商柏青只是以为他查过天气,天气预报说凤凰岭有雾,不适合出门。
孟逐然不是个小气的人,他向来体贴,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发展到分手,商柏青决定不去想,起身去找眼药水。
翌日,商柏青睡到六点醒,转身一揽,手臂落在空荡的床上,他支起身,遮光窗帘将阳光彻底阻断,卧室一片漆黑,商柏青学着孟逐然,对着智能家居控制系统喊:“教授,窗帘打开。”
没反应,窗帘一动不动。
孟逐然给智能家居控制系统取了名字,全屋智能,他的语音识别命令语是“教授教授+指令”,设定那晚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情事,他缠着商柏青,让他跟着输入指令,商柏青在记忆里找出他的语音指令:“小乖小乖,窗帘打开。”
窗帘应声而开,阳光蹿进卧室照在地板上,商柏青做着反大脑思维的动作,伸手去捉阳光,指令设好,商柏青从来没用过,他会站到窗边,顺手拉开窗帘,“小乖”两个字今天第二次从他口里喊出来,却是在孟逐然不在的时候。
小乖是孟逐然外婆给他取的小名儿,温柔缠绵的时候孟逐然也曾哄着商柏青喊,商柏青喊不出口,现在,他低声又唤了两声:“小乖,小乖。”
夜深人静的时候,商柏青想起某次跟孟逐然聊天,那次他们刚刚参加完一场金婚晚宴,席间客人们都在夸两位主人公伉俪情深,情比金坚,孟逐然提出他的不同看法,他说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他们的婚姻本质是什么样,他说他看到过那对夫妻人前牵手,人后相互指责,他还说大部分喜欢把幸福一面展露出来给众人看的,多半是带着演戏的成份,没有百分百完美的婚姻。
商柏青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他回:因为总有一个人需要角色扮演。
六点十分,他在床上坐了整整十分钟,他在想孟逐然为什么一定要分手,是的,他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孟逐然租了一套大平层,房子很大,新买的公寓装修至少几个月,不能一直住洒店,得先安顿下来。
又过几天,他从酒店将行李搬回租的房子,房子租在城江柳岸,卧室的窗正对着江面,孟逐然最满意的就是这扇窗,可以说是为了这扇窗租下的房。
去了趟工作室,他的婚纱设计稿终稿已定,客户全权委托给工作室,景辉揽着孟逐然脖子:“真想好辞职?我跟你说,干设计这行儿你得想好,脱发,失眠,催老,受气,挨骂,拖款,你能受得住不?”
“我看你头发挺浓密的。”
景辉摸摸头顶:“那你是铁了心要辞职,我听说你们电台的,辞职后再回去比登天还难,对了,你辞职商柏青知道吗?”
“我说过,我跟他分手了,他不需要知道。”
“行行行,分了分了,他还没找你吗?”
“找了。”
景辉打了个响指:“就说他会找你,如果没有原则性问题,我是劝合不劝分的,商柏青不抽不赌不嫖,你们之间也没第三者吧,再者说,不是我歧视同性恋,在我的认知里,同性恋超过三年算是长情的,你们都七年了,凑和着过呗。”
按时间起始算,他们在一起的确跨越了七个年头,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可能只有一半,商柏青事业上升期,大半时间贡献给工作,孟逐然刚出校园进入社会,一头猛的扎进电台,边学习边工作。
认识商柏青的第一年,孟逐然疯狂对他着迷,觉得他身上的气质无人能敌,儒雅,沉稳,禁欲;第二年他们在一起,疯狂的迷恋沉淀为得到的欣喜,他是真的很喜欢商柏青,喜欢到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觉得是完美的。
第三年,第四年,他们渡过两个陌生人共处一室的磨合期,第五年第六年,一切都归于平淡,商柏青越来越忙,孟逐然对各种事开始迷茫,工作,人际关系等。
第七年,“力不从心,七年之痒”几个字时常出现在孟逐然脑海里,他想,商柏青不爱他了,很好,他也不想爱商柏青了。
不想这样继续爱下去,得换个活法。
人说七年之痒,在孟逐然看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一段感情保持神秘和新鲜感的时长最多七年,他对商柏青便是如此,这七年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也没有想过不爱,哪怕日渐疲惫,他想的也是换种相处模式。
孟逐然反驳景辉的观点:“我还不到三十岁,不将就,不凑和。”
“当初你爱商柏青爱的要死要活,硬生生把自己掰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一起生活久了,难免失去激情,爱情升华为亲情,没有人能一辈子轰轰烈烈。”景辉劝他。
“我要求没那么高,决定跟他生活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是杯茶,醇香,浓厚,我戒断喜欢的碳酸饮料,喝了七年茶,早习惯了,我想在茶里加一颗冰糖,或是梅子,再或是冰块,他不配合,他连叫我小乖都不肯。”
景辉问他:“不爱了?”
第五章 “我想见你”
孟逐然拿起景辉桌上的薄荷糖倒出两粒,很认真地回他:“爱,现在还爱,只是不想再跟他生活在一起了,不想爱了。”
静默几秒,孟逐然追加一句:“想好好爱自己。”
先好好爱自己,爱自己的第一步,卸掉面具,做回自己;第二步,让商柏青认识真正的自己;第三步,让商柏青离不开自己,然后调教他,将他调教成会爱人的商柏青,凭心而论,商柏青除了恋爱方面情商为0,其他挑不出错处。
商柏青在这段感情里交付了忠诚,体谅,给了孟逐然自由的空间。
可是,没有浪漫,也没有孟逐然想要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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