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言谕乖乖点头,“先生不走就好,我不想要你离开。”
“不会的,”哈苏纳捏捏他的手,抱着他的肩膀和腿把他放平,“我保证您醒来后看见的一定是我,乖乖,睡吧。”
言谕就乖巧的闭上眼睛,他一进屋就摘下了助听器,自从进入发育期,他的耳膜就变得无比脆弱,时常耳鸣,如果听不见了还好一些,更何况他还没有特别聋,能听见哈苏纳的心跳声就能锁定他的位置。
哈苏纳知道他这会儿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而且言谕睡觉的时候也不戴,所以他自己也躺上去陪着他睡觉。
言谕睡了一会儿,又在用鼻尖拱他的领口,这一回他不是那么急切的去咬,而是熟练的找到那个位置,嗅着哈苏纳的费洛蒙。
但是今天哈苏纳没有脱毛衣,幼王不太习惯的去拉扯他的毛衣,哈苏纳忍不住又心软了,还是像上次那样掀衣服,喂养小言谕的幼齿。
这一回他慢声细气地忍住了疼,一下一下轻轻拍打言谕的后背,唱着竹节虫族独有的摇篮曲。
睡眠持续了三个小时,言谕醒来时,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哈苏纳,金发俊美的雄虫毛衣敞开着,衬衫有点乱,正在扣纽扣,见到言谕醒来,哈苏纳也穿好衣服,俯身抱着言谕,柔声说,“您看,我没有骗您吧?”
言谕揉揉眼睛,点点头,果然就情绪稳定多了,这也和哈苏纳的雄虫费洛蒙脱不了干系,那种助眠的熏香味道不仅好闻,更像夜里吹来的温软的晚风,言谕是很喜欢和他一起睡觉的。
睡醒了当然要出去晒太阳,言谕这次要哈苏纳带着他四处走走,哈苏纳自然答应,牵着王的手,带着跛脚的他一步一步慢慢走。
路上有亚雌们和雌虫们看着他,言谕冲他们温和的笑着,他们并不歧视残疾小虫,更何况那是冕下。
他们低头行礼之后,用爱慕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脸颊悄悄泛起红晕来,议论着冕下出众的样貌,还有他温和宽容的气质,他是有一点距离的,却又不高冷的,整个白塔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有魅力的虫了。
他是那么独特,那么引虫遐想,身上秀致的文墨气息显得他清秀有气质,而修长匀称的体型昭示着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文弱,是常年运动的样子,可能习惯驾驶机甲和飞行,所以运动量不太高,但都是有氧运动,纤薄的肌肉线条很优雅,小腿很长,看样子能长高到一米八零的身高以上。
言谕对他们的猜想一无所知,走了一会,言谕抬头看,“先生,那好像是个图书馆?”
塔后面是一座哥特建筑的白色塔楼,门外来来往往都是雌虫和亚雌,哈苏纳说,“是的,冕下要进去吗?白塔的藏书和中央星系、破碎星环的藏书类型不太一样,偏向于制度类和严肃文学,古典文学,还有愉快的轻小说,很少有插科打诨的市井类型,很多作家都被邀请来到这里举办讲座,办签售会,白塔塔楼也是证明一位作家有名气的标志性签售地点。”
哈苏纳说的没错,现在塔楼前就很热闹,亚雌们在自由活动,浓郁的学习氛围伴随着笔墨香气扑鼻,言谕走在其中,视线却看向角落里阴影里那些默不作声的雄虫们。
言谕垂下眼睫毛,想起西塞庭军校那些不被允许读书的雄虫,他轻声问:“先生,这里允许雄虫读书吗?”
哈苏纳用手遮挡住晒在脸上的烈日,轻声细语的说,“不允许的,我会读书是因为我来这里之前就军校毕业了。冕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言谕是有新的想法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图书塔,软绵绵的说:“我想让雄侍们都认识字,学理论知识,能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心里,而不是被雌虫们挑选。”
哈苏纳深深的看着他,他很难形容这一刻他的心理活动,酸酸的,满涨的。
他觉得眼前的小少年正在发光发亮,那不是错觉,而是切实存在的光芒。
所以他打开了直播,在言谕不知道的情况下。
如果有荣耀,那么就让冕下沐浴在阳光和爱意之下。
他是哈苏纳见过的唯一一位思想新潮的虫,哪怕他是柔弱的虫母,跛脚,失聪,偶尔还会失明。
但他觉得言谕能干出一番大事。
哈苏纳盲目的相信他亲爱的言谕。
路过的亚雌们听见这番话,不由得站下来,“冕下?”“冕下您在说什么?”
越来越多的亚雌聚拢过来,他们放下手中的书,笔,从水池边,喷泉边,雕塑边走过来,就连雄虫们也看向这里,眼神中不仅仅是喜爱和追捧,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期待。
言谕被虫们团团围住,却不惊慌,他很平静也很从容,面对注视,他是从来不慌张的。
言谕始终不相信有活的生命体天生就不愿意读书,哪怕是虫族也一样,他和伊黎塞纳在地下城建造机甲,所以他们经常要和地下城的虫族们打交道,在买机甲材料的时候,言谕会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他们想不想要上学,很大一部分雄虫会说,想,但是没必要。
当时的言谕说,“没有什么是没必要的,知识是窗子,如果不识字,我可能只是一只普通的残疾小虫,每天思考怎么吃饭,不会知道世界发达璀璨的同时又阶级分明,我就只想着吃饱穿暖。”
“可是知道了,不也就是为了吃饱穿暖?”
雄虫们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言谕话语里的力量。
直到伊黎塞纳补充了很关键的解释:
“但知识会让你有能力选择怎样去吃饱穿暖。”
雄虫们都愣住了,他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直到言谕付款,又算错账多给了十欧加,抱歉的拿回来时,雄虫们还没有结束思考。
不过后来言谕听说加图索叔叔在黑市建立了一所夜校,本以为不会有雄虫去上学,没想到第一天开学就招来了三百多名雄虫,年龄不等,但都乖乖交了学费,而且每夜都坚持来夜校上学。
加图索叔叔因此逢虫便夸他的言言,不仅仅活跃了地下城的经济,还减少了犯罪率,听说佣兵团都开始考核学历了,接到的任务佣金也随之水涨船高,一派欣欣向荣。
但那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地下城,也有虫很抵制夜校,到处抹黑加图索,说他只是为了骗钱,加图索叫虫缝上了他们的嘴,风波一时间小了许多。
言谕那些天情绪总是很低落,欣慰的是,伊黎塞纳懂得他的低落,他陪伴在言谕身边,不厌其烦地逗他开心,捧着他的脸,温柔的说:“不要自责,身体上的伤口会恢复,但认知里的伤口很难复原,你已经尽力了,总要有些耐心,把结果交给时间。”
言谕每次听见他的话都会心情晴朗,他知道,伊黎塞纳曾经是没父亲的虫,他的生存技能很一流,虽然长相出众,性情却坚韧强悍,他的心胸宽广,能容纳一整个星河。
伊黎塞纳能挽起袖子做一顿好吃的饭,能戴着护目镜一身脏污油渍的制造机甲,也能戴上白手套在权贵们当中周旋,握着一高脚杯的红酒,和远年长于他的虫们谈笑风生,他进退有度,会放下身段,接受做任何不符合他身份的事。
以至于言谕只需要专心致志地做调研,其他生活上的琐事都不用费心。
想到伊黎塞纳,不知道他在中央星系好不好?
言谕有些担心他,不过,他也只是因为图书馆这件事想起了伊黎塞纳,面对着许许多多的虫,言谕有自己的考量。
恰好白塔图书馆的馆长也出门来,言谕望着他,感知到他身上和睦的气息,觉得他会是可以解决这一难题的虫,可以试一试。
一番寒暄后,言谕说出自己的想法——雄虫也应该被允许读书。
“被分配给雌虫后,雄虫们如果运气好,他们可以在雌虫家安然度日,如果运气不好,可能遇见脾气差又高高在上的权贵雌虫,因为没有智慧想办法离开他们,下场也会变得……很凄惨。”
具体怎么凄惨,言谕还真想不到,他回头,桃花眼巴巴地望着哈苏纳,“我也不知道了……先生知道该怎么形容吗?”
哈苏纳轻轻叹息,“知道,可是您要听吗?可能没那么愉快美好,我并不是很想让您知道。虫族的家族之间只是表面友善,实际上藏污纳垢的事情不少,充斥着大量的狗血,毕竟雄侍是可以买卖的,他们本身就不值得被爱。”
亚雌们没有发出声音,但也没有异议,这个观念深入虫心,言谕并没想着去改变,他想做的是别的事。
言谕思考着,娓娓道来,“既然雄侍可以买卖,那么也就意味着可以在很多家族中服侍,对吗?”
亚雌们被他牵着思绪走,点点头,“是啊。”“然后呢?”
言谕温和地说:“被阶级和智慧压制的虫总不可能一直这么善良,他们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不会读书,不懂得道德法律,就会变成地下城那些常年乞讨厮混的流浪虫,甚至有可能一朝得势,道德无法规范他们的行为,反过去欺压他们服侍过的家族。”
“我想这不是白塔愿意看到的结果。”言谕平静的说,“一位有智慧,有学识,有修养,有良好品格的雄虫,才是合格的雄侍,逆来顺受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就算乖巧,也和机器无异。”
图书馆长认真的思考着,“冕下,您的想法很有建设性,如果能够在全星系推广实施,我想会大大降低雄侍的犯罪率,而且还会提升雌虫阁下们的幸福指数,社会稳定度也会提高。但可实施度不一定高,您跟我来,如果您看完这件事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言谕同意,拉着哈苏纳的手指跟着走了。
他不知道此刻星网直播间的播放量达到了多少,无数雄虫和雌虫涌进哈苏纳的直播间,在观看他们心心念念的虫母冕下时,也在思考冕下提出的问题。
观看的虫上有权贵,氏族,下有低端劳动者,垃圾星的流放囚犯,就连远在破碎星环的因奈塔也在观看直播。
因奈塔比他们要感受深切,他曾经从白塔逃出来,就是因为他自认是个怪胎。
他觉得白塔对于雄虫总是过于苛刻,这虽然符合虫族的思维方式,但因奈塔曾经在银河系出差过一段时间,自从他了解到银河系的人类习惯后,他就毅然决然地跟随慕斯元帅进出战场,伪装成一只雌虫,参与军政处决策,用自己的头脑,为上战场的雄虫英雄谋取最大的利益。
他深爱着虫族的文明,这片永不熄灭的璀璨星火。如果能够做一点什么,那么因奈塔愿意用自己的萤火虫微光,点亮无垠荒凉的边境战场,在雄虫精神力暴虐而至的短暂而波澜壮阔的生命里,为他们留下一些光荣的事迹。
他早就该想到,言谕是多么多么特别的一只虫,让他的心为他欢欣,为他牵动。
言谕来到一间别墅,蜂族的权贵正在挑选雄侍,馆长低声说:“您知道吗?伊黎塞纳殿下已经成为蜂族的监察官了。”
监察官死了才能选第二任,前一任是科里沙。
言谕茫然:“……发生了什么?”
他还不知道几位殿下合力杀死科里沙的事。
馆长摇摇头,“我们也不清楚,中央星系封锁了消息。冕下,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言谕只好进去,他拍拍哈苏纳,指了指自己的脚,“好累哦,”他小声耍赖,“先生抱抱嘛,不想走了。”
其实是害怕雌虫们又给他塞雄侍,哈苏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软乎乎的,也暖暖的,俯身熟练抱起幼王,在所有虫的簇拥和注目礼中进到别墅里。
言谕舒服的倚靠在他胸口,觉得有点热,疑惑地用耳朵去蹭蹭,听见哈苏纳隐忍的呼吸声。
先生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觉得他哪里不太对劲?
言谕根本想不到是自己在欺负哈苏纳,他只是乖乖的任他抱,直到他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下意识抱紧了哈苏纳。
帘幕被缓缓拉开,一座巨大的纯金打造、雕刻玫瑰花的鸟笼不偏不倚摆在正中央,雄侍握紧了笼杆,凄凉痛苦的神情在这张脸上,让蜂族权贵的雄虫下属们摩拳擦掌,纷纷叫嚣着肮脏的语言。
哈苏纳捂住他的耳朵,言谕却摇摇头,表示自己可以接受,哈苏纳怜惜的望着他,只好把他抱紧一点。
还有很多雄侍等在观赏台下,无疑台上那一位是最惹虫注目的,是一只罕见的S级雄虫。
言谕从没见过被打的这么惨的虫。
蜂族雌虫没有动,反而是他手下的雄虫属下下手狠辣,一脚把雄侍踢到柱子上,有肋骨折断的声音,揪着他的头发狂扇嘴巴。
哈苏纳沉静的说,“雄侍之间也有鄙视链,雌虫越是宠爱他们,他们越有话语权,甚至有的会买几个雄侍玩玩,慰藉自己得不到雌虫的虚空。被打,只是测验雄侍的忍耐度和忠诚度。”
言谕很难接受。
沙发上坐着的雌虫阁下淡淡地说,“我们蜂族现在拥有一位最接近王虫的后裔,未来光明不可限量,你若是有实力加入我的家族,就证明给我看,斯蓝。”
原来他叫斯蓝。
斯蓝一身干涸的血迹,数道鞭伤抽在他脖颈上,腰腹间,双脚被拷在粗粝的锁链上,静静的跪在那里,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
他黯淡无光的眼眸里满是绝望,像误入陷阱的小豹子,伤痕累累,偏有一副孤高的神情,不肯服输,不肯认命,像一把破碎的玻璃渣,虽然跪着,表情却清冷孤傲,不屈不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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