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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金杯(古代架空)——慕禾

时间:2023-11-15 09:54:59  作者:慕禾
  他走回来,放下食案,来到勃律身边替他掖了掖漏了一条缝的裘衣,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年来来回回希望又失望,我也很害怕。但这回不一样了,听说那人厉害得很,定能把你的毒解了。”
  “所以你别担心,也别紧张。明日你就待在这里,我们去寻那个神医,一定把人带到你面前,把你治好。”
  勃律垂下头,默了一刻,无力地点了点。之后,他感觉到胳膊上的力度散去,随即听到阿木尔出去的声响。
  关上房门前,男人对他说:“有事唤我们,我们就在你隔壁。”
  随着屋门相碰,屋内重新归于平静,唯有桌面上的烛火还在闪烁。勃律缓缓抬起眼帘,静静注视着烛光,一点点看着烛身滑着蜡油消耗。
  良久后,他起身将其吹熄,抹黑爬上方才阿木尔铺了好几层厚褥子的床榻,缩进去阖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进入异乡下的睡梦。
  翌日清早,勃律就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吵醒了。他不耐烦地在榻上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时看到陌生的幔顶愣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在上京城,早就不在草原的帷帐了。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咳嗽了好几声才坐起来。穿衣走到桌前,发现上面已经摆上了粥和小菜。
  他站在桌边想了会儿,才慢慢坐下吃了起来。吃完后想起阿木尔昨夜离开前的话,去隔壁敲门没人应,才得知他们一大早就出发给他寻那名神医了。
  于是他只好叫来小二把食案收下去,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重新回到屋中,打开了窗子,作死地窝在窗沿下一张软塌塌的软榻上,支着脑袋对着窗外吸了一大口。
  ——还是草原上香。
  勃律皱起眉,觉得吸这一大口,鼻尖已经环绕了上京的胭脂粉黛。他揉揉鼻子,觉得身上裹一件有些冷,于是他蹬上鞋下了地,又去抱了床褥子放在软榻上,这才踢掉鞋老老实实钻进去不动了。
  片刻后,勃律实在是闲的发慌,在温和的温度里眼皮开始打架,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这次睡了多久,被吵醒时太阳已经高挂,楼底下传上吵闹和乱跑的人声。勃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耳的第一句就是从下面传来的一声大嗓门,一群人像是在质问掌柜,在店里翻找着什么,一间间房门一张张桌凳撞得咣咣响,吵得他头疼。
 
 
第一百六十三章 
  勃律晃晃悠悠地坐起来,决定等见到额尔敦塔娜的时候,让她身边那个商贾少爷赶紧给他换一间客栈。
  他闭上眼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下地胡乱披着毛裘去开屋门,看看楼下是哪个夯货在那里吵闹。
  楼下大堂里站着几个持剑的人,原本的客人早就跑没了影,桌上还七零八落散着没用完的饭碟。掌柜的被这阵仗吓得哆哆嗦嗦,颤着腿立在他们几人面前,结巴起来:
  “几、几位爷,我这、我这真的没有这几个人啊,真的没有。”
  大堂中央站着一个一看就是大人身份的玄衣男子,此刻抱着剑默不作声地端量着一楼各处,他带来的人还在下面查着一间间客房,毫不客气地撞门声正是扰了勃律睡觉的源头。
  玄衣身边还站着一人,操着大嗓门嚷嚷:“这些人今早分明是从这里出去的,你还说没有!”
  掌柜擦着虚汗,奉承着:“这,这上京有像您几位这样的官爷在,还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草原人啊。”
  下面的人还在吵吵着,楼上刚踏出来的勃律听到这几席对话,瞬间被浇清醒,听懂了七八分。他睁大双眼,头从木栏上缩了回去,双手也从上面慌乱地撤下。他揪住裘衣,站在屋外不知所措。
  ——今早?是来抓他们的?
  勃律心里咒骂了一句。阿木尔他们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进城用了中原的路引就不会被人发现吗?
  这时,像是下面的人查完了,一个个正在同玄衣男子禀告。听到没有可疑人,玄衣男子制止了身边男人的声音,对着几人边吩咐边抬头往二楼瞟:“查楼上,若真的没有就……”
  突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这一眼,男人看到了一个深深刻在他印象里的面容,也就这一眼,上头的人便飞快扭身,跌撞着逃进了身后的屋内,砰一声关上房门。
  祁牧安一时愣住,闪瞬之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下一刻,他的动作比他的头脑反应还要快,已经飞身跃起,踩踏着桌凳木板飞到了楼上。
  勃律没看清下面的人,听到他们要往楼上查便想也不想地转身逃进了屋子。他在屋中惊慌失措地左看右看,心想自己应该藏到哪里才不被发现。
  正紧张寻思的时候,他敏锐的听到隔着一个门板的屋外传来脚根落地的声音。他当即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别的,抱起佩刀慌里慌张地直奔外敞的窗子。
  勃律站在窗边往下瞥了一眼,觉得高度还行之后,就手脚并用开始往外面翻。
  他边翻边在心里骂骂咧咧,把阿木尔和符燚拎出来骂了一个遍,又把必勒格骂了一个遍,觉得额尔敦塔娜是个女人,于是骂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换成把公主身边的商贾骂了一遍。
  ——该死的,他们找的这是什么破客栈!阿木尔和符燚怎得还不回来!
  勃律一手抓着刀和裘衣,一手扶着顺着外沿往下跳。他脸色彻底黑下来,哪曾想自己还有这么狼狈的一天,若是换在以前,再多的人围上来都是一刀子就解决的事情,然而现在呢,自己只有逃跑的份。
  祁牧安推开房门的时候,只看见了一角消失在窗外的衣边。他快步跑到窗前探头向下看,看到那人已经落到地上,朝着西边跑走了。
  他抓住窗框,紧紧叩着木条,目不转睛地盯着跑远的身影,一阵恍惚。
  不止脸像,就连背影也像……可若是他的话,根本不会选择这种方式逃跑,而是直接挥刀而上闯出去。
  祁牧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离开窗边。
  ——自己是思念入了魔,看谁都像他。
  此时楼下的人也赶了上来,问他追不追。
  祁牧安揉揉眉心,睁开后再次看眼窗外,低声说:“追!”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人立刻跑了出去,往西一路追人。
  出了客栈跑出几步远,勃律仍不敢掉以轻心,脚下步子不停,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奔。
  他拢着刀和衣服,一路穿过热闹喧嚣的大街,毫无头绪地凌乱跑着。然而上京城这么大,他莽撞的从客栈出来,不知道自己是跑到了哪里,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心里想的全部都是怎样甩掉客栈里的那波人。
  不久后,勃律渐渐的开始体力不支,连连喘气,只觉浑身发冷,脚下的步子迈得也愈发的缓慢。他刚要停下来休息片刻,也就在这时,从身边经过的万千缓慢的脚步声中,他听到了几道快速的步伐声正在向他而来。
  勃律回头张望了一眼,从许多人里一眼瞧见了挂剑的身影。他急忙扭回头,大口喘气,握住刀的五指收了收,盘算着自己如今一刀子落下去能挥出多大的威力。
  ——真是一群紧追不舍的虫子!怎么从客栈里这么远闻着味儿都能找到他!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朝前跑,身上的裘衣在奔跑中耷拉下来,无法完全裹住身体,风一吹夹带着肌肤上原本的寒冷,刺得他直打颤。
  他开始头晕,开始视线模糊。他心知自己不能再运气强撑着跑下去了,但他也不能被后面那群人抓到。
  勃律艰难的撑着神经,穿过一个接一个的小摊,转眼看见一处偏僻的小道,他想也没想就闪身跑了进去。
  这条道连着隔壁街,道上人极少,只能看到前面迎面走来的两位身影。勃律扶着墙停下,不住喘气,喘完了咳嗽,眼前的景象愈发朦胧,黑点一个个窜上来。
  他往下咽了咽,晃晃脑袋,继续向前走。身后没再听到紧追的脚步声,这让他一霎那间放松了不少。然而随着松气,紧接而来的就是剧烈的眩晕感。
  勃律身影摇晃,再也支撑不住,往前虚了两步,最终白着脸色直直地倒在地上。
  同时,对面二人蓦然驻足脚根,惊愕地瞧着正好晕在他们身前的男子。元胤合上扇子,视线在人的脸上转了一个来回,吃惊道:“死了?”
  “没死,晕过去了。”身边,容瑾昱俯身探过后说。
  “这大街上的,怎么就晕过去了?”元胤为难地看着躺在脚尖处的人,“别是看我穿的不凡,找茬的吧?”
  容瑾昱听他这么说,失笑道:“早跟你说过出来穿的别这么招摇……不过这人是真晕过去了。”
  元胤扬眉,听到此拽着容瑾昱想走。
  男人说:“你不发发你的善心,把他带回去?”
  元胤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人,满脸不解:“我为何要管他?”
  “攒功德啊。”容瑾昱说着,已经蹲下身去扶人了。
  元胤拗不过他善心大发,只好帮着也去搀人,谁知这一手下去,碰到了冰凉。
  “这人可真冷。”他搓搓手,掂着点衣袖再次去扶。把人完全扶起来后,元胤眼尖地看到了此人怀中抱着的一柄宝刀。
  是草原刀。
  他和容瑾昱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蓦地勾唇笑了起来,甚觉有趣地把眼前昏迷的人儿打量了一遍,说:“看来今日我这功德,是非捡不可了。”
  漆黑下,勃律昏迷间只觉身子浮了起来,就像飘在水中一样,但漂浮没多久就重新落了底,像是身上绑了千斤重的石头,让他怎么都起不了身。
  等身上的重量消失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头顶不是耀眼的太阳,而是亮堂的屋顶。
  ——他这是回客栈了?
  勃律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张望一圈,看到了宽敞的屋子,和周围摆放的安静精致的器皿和桌案木凳,这才从陌生的环境中得知自己并非回到了客栈。
  他这是在哪?
  勃律心里不由得升上来一股不安。他撑在床榻上的手猛然一缩,要去找逃跑时拿出来的刀。他在手边焦急地翻找着,结果一抬头,却看见自己的佩刀安安静静地躺在榻边的高案上。
  勃律像是找到了依靠般松了口气,扯过裘衣罩好后,下地把刀挂在腰间,这才走出屋子。
  屋外有一个大院子,静悄悄的。勃律站在屋门口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一棵古树下。
  树下坐了两道身影,正在边喝茶水,边悠哉小声交谈着什么,离得稍些远,他听不太清。
  其中面对屋门的男子浑身呈现出达官显贵相,身着金边白衣,衣摆上锈着金灿灿的纹样,被褶皱和石桌藏了一点,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是莲花瑞兽。而背对着他的人,则坐了一个青衣男子,较为朴素。
  “醒了?”元胤放下茶盏,抬帘看到站在屋门口的青年,笑着点点头。
  勃律犹豫着,也是点头回了一礼。他慢慢走下台阶来到二人身边,这才看到另外一人长着一副温润的眉眼,上下一股书卷气。
  “要不要喝杯茶?”元胤给勃律斟了一盏,问。
  勃律收回视线,淡淡瞥一眼,回绝了:“不了。”
  元胤笑着也不觉尴尬,而是打量起这个青年,目光不动声色朝他腰间挂着的宝刀瞥一眼,笑道:“公子可是身有不适?为何会倒在小巷里。”
  勃律这才反应过来是这人救了他。他想着中原礼节,堪堪谢过:“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在攒功德呢。”元胤眯着眼笑,让勃律看不出这话里究竟是玩笑还是真实。
  “在下瞧着公子不像中原人士啊。”元胤佯装无事,邀人坐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勃律立刻警觉,抿了抿唇,秉着礼节小心翼翼回答:“家母是大漠人,自然生的不似中原。”
  “哦?不知公子家在何处?”
  “凉州,在下从凉州来。”
  元胤恍然大悟:“凉州?也难怪,那里挨着草原,美人也不少。”
  对面的容瑾昱听到他这番话,凉凉抬眼望过来。
  男子笑了笑,继续偏头好奇心极强地说:“不知公子来上京是游玩吗?”
  勃律皱起眉,在对方一问一答刨根问底下自己处于劣势,这个话题应该尽早结束。他不太耐烦地说:“寻医。”
  元胤的好奇是真的被勾了起来,他往前凑了凑还想继续问的时候,勃律直接起身,冷淡地冲他们二人做礼要告辞:“今日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感激不尽。若公子哪日有需,可来如安客栈找我,在下定鼎力相助。”
  元胤“诶”了声,叫住勃律:“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去了如何找你啊?”
  “穆尧。”勃律一刻钟都不想待下去,报了名讳扭头就走。谁知他刚转身,一个人大步流星地就从前院踏进来,黑色身影笔直地撞进他的眼中,令他生生滞住了脚跟。
  “陛……”走进来的祁牧安话头都没吐出来,撞见正立在眼前的青年,突然僵住身子动弹不得。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面色苍白的男子,仿佛这瞬间心跳都停了下来。他全身小幅度地颤抖,握着佩剑的手越收越紧,另一只垂在身侧,指尖微动,有一股想把人抱进怀中的冲动。
  他将近三年日日夜夜都在记忆中想念的人,现在正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死而复生,触手可及。
  可祁牧安也在心底不断问自己,他是不是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再次睁眼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又或者他这三年来都在梦中,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草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他一直都在好好的活着,草原没有发生战乱,他也没有上战场,他们如往常一样偷溜出去玩,他和他都好好的。
  他不敢眨眼,却又想眨眼。他生怕间隙中连这点贪念都不让他拥有,又想赶紧回到曾经那段时光里。
  勃律再一次看到这个人,看到阿隼光鲜明亮,就在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却感觉他们之中隔出了一条沟壑。
  勃律曾经想过,以后他和阿隼再在中原见面会是什么样子,他也想过,或许自己早早的死了,那可能这后半辈子都不会见到。
  当然,见不到更好。但他怎么也没想过,重逢会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突然。
  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各种复杂的情绪参杂在一起搅和着他的胸腔和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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