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带到前堂等候,二人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从外走近。
来人背着光踏进堂中,一身玄衣,身材颀长,浑身还散着沾染上未消退的冷气。然而待阿木尔和符燚看清此人的面貌后,脑中立即警钟大响,震惊的瞪着他。
“竟然是你?”符燚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拧住眉,拳头一握,大步就要上前,哪料被阿木尔一掌拦了下来。
符燚瞪着阿木尔:“你拦我干什么?这家伙把勃律绑走,定是居心叵测!”
阿木尔虽然也怒气冲冲,但相较符燚还是冷静许多。他把符燚推到身后,站在祁牧安面前,冷道:“你为何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祁牧安说完就没了下文,看样子不太想这时候和他们道来。
阿木尔戒备地往他身后看一眼:“勃律呢?”
祁牧安说:“他在房中休息。”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看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投效到东越皇手底下了,且并没有把我们的事告知朝廷。”阿木尔沉声道,“我很感激你,但现在我们要带他离开这里。”
祁牧安却说:“他不能走,你们也不能走。”
“我们偏走不可!”符燚叫起来,推开阿木尔一拳直接朝着祁牧安的脸上揍过来。
男人眼睛稍稍一抬,便稳稳伸手接住了。他黑眸里搅着深渊,让阿木尔心中一惊,下意识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祁牧安说:“我知道他中毒了,也知道你们之所以来上京城是来为他寻医的。我已经请了宫中太医院的太医,也派人出去找了那位上京城里的神医,以后他就住在我这里,你们大可放心。”
“他不能住在这里,东越皇会发现他的。”阿木尔怒道,“你把他交出来,我们现在就带他离开上京,你就当我们从未来过。”
“他在这里最为安全,整个上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比这里安全的地方。”祁牧安沉下目光,“而且,东越皇有求于你们。”
“你说什么?”符燚显然不信,可阿木尔盯了男人许久,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出声——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符燚被阿木尔赶了出去,前堂内现在就他和祁牧安两个人,一片沉寂。
祁牧安请阿木尔坐下,男人打量了对方半响,才开口:“你方才说东越皇有求于我们?”说完,他似乎自嘲轻笑了一声。
“堂堂东越的皇帝,需要求我们什么?”
祁牧安说:“城中混入了一些草原人,胤承帝希望你们能助他抓出来。”
阿木尔立刻警惕道:“据我所知,草原从凉州进的,只有我们近期到了上京,这难道不是在抓我们?”
“不是你们,是比你们更早进城的草原人。”祁牧安想到这里,问:“你们的路引是谁给的?”
阿木尔斟酌回:“小叶铁铊部的首领额尔敦塔娜,有一个在凉州的相好,好像是什么凉州最大的商贾家的独子,他帮我们弄来的路引。”
“那些草原人有的是用路引混进来的,也有的是偷进城的,我们前些时候抓过一次没抓住。”祁牧安皱眉再问:“那个商贾现在在哪?”
“他们二人早在一月前就来到了上京城,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府上。”
祁牧安颔首,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去了解下这个商贾的路引是从何处来的了。
阿木尔忽然问:“这件事勃律同意帮东越皇了?”
祁牧安滞了片刻,才说:“我希望你们能帮忙。”他缓下语气,“这件事不仅事关东越,也事关你们草原。虽然现在草原和大庆在内斗,但打起东越,他们到底还是会结盟,所以,他们混进东越定有阴谋。”
阿木尔叹息:“勃律不会答应的,他这几年很消沉,性情也变了不少,更是连草原上的事情都不过问。我们能收到各地的情报,全是特勤和我们搭建起来的消息网。”
“我会劝他的,就算为了草原,也烦请你们劝一劝……”祁牧安落下眼帘,“草原到底是他的家。我不太清楚这几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把自己锢在囚笼里不愿出来……我不想看他活在过去。”
阿木尔听完沉默下来,屋内渐渐回归寂静。
主院的屋内温度因为燎炉不断灼烧很是燥热,热的元澈扯着衣襟面色潮红。
他看着仍旧裹着裘衣面色正常的勃律,喘着气怪道:“你不热吗?”
“不热。”勃律喝着茶回。
元澈嘀嘀咕咕一阵:“这才季秋,好端端的,屋里烧这么旺的燎炉做甚。”说着,少年以手作扇在脸庞扇风,走到燎炉跟前去灭火。
勃律抬眼望去,刚要制止,燎炉原本烧的正旺的火,在元澈的手不知摁在哪一处后,噗得熄灭了。
青年慢慢舔舐嘴唇,把茶杯放下,之后拢好裘衣缩在里面,等待屋中的热度散去,冰冷重新席卷入骨。
元澈把火灭了后,再把窗子打开。习习凉气散进来,和屋内的热度交融裹挟,不多时烫心的温度就渐渐散去,屋内逐渐清凉。
元澈满意地坐回凳子上,没有瞧见勃律又往躺椅里缩了缩的动作。
青年压抑着喉间上涌的咳意,捂着嘴低喘了两口,房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方才去后厨的亲兵端着两盘花花绿绿的糕点踏了进来。
他看到元澈和勃律一人坐在桌边,一人倚着靠在榻椅上,思索片刻,把手中端着的糕点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盘。
“这是福瑞斋的糕点!”元澈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欣喜叫道:“师父这里怎么会有福瑞斋的糕点?之前我求着想吃好久他都不买。”
“这是将军特意吩咐人去为这位公子买的。”男人把瓷碟放下后,瞟一眼榻上的勃律。也不知少年听到没有,再一转头,就看见他喜滋滋地拿着糕点已经吃了起来。
这厢咬了一口,元澈似乎更开心了:“好吃!不愧是福瑞斋的糕点,果真远近闻名,无愧招牌。”
勃律听到少年的洋洋赞赏,目光随之也瞅向手边四足小几上的一盘糕点。他扬了扬眉,从裘衣下伸出一只手捏了一块,放在嘴中咬下一角尝了尝。
令他喜出望外的棉甜在刚入口的时候就化开了,一路甜到他的心坎里。勃律抿了抿嘴,眉眼和嘴角都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默默把一个糕点吃完。
“喂,小子。”他搂紧裘衣,拍拍手向元澈唤道:“干脆你不要拜他为师了,你来拜我,我教你练刀,还天天给你买这个。”说完,他点了点盘子。
元澈狐疑地看着他,咽掉嘴里的糕点说:“皇兄让我师父教我,不仅因为他武艺超群,更是让他以后辅佐我。我又不知你底细,怎知你厉不厉害,够不够格。”
“我可厉害了。”勃律扬起头,“不止你师父败在过我手里,就连你们那个什么……常衡,战场上也败给了我。”
“真的?”元澈立马凑过来,“你连常将军都打过?还打赢了?”
“那是当然。”
元澈瞧着勃律吃惊大叹:“常将军可是东越数一数二的高手,你这副样子竟然能打赢他!”
勃律嘴角刚僵住,元澈就怀疑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不过我怎么看你都不太像啊……你不会是看我小,诓我呢吧?”
门口,一直站在那里的亲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还挺大,把勃律和元澈的目光齐刷刷地惹了过去。
勃律赳赳地咬着后压根:“我诓你作甚?不信你去问你师父,问常衡,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元澈当然不敢去问。他眼珠子一转,蹦下地跑过来,拽着勃律就要他下榻:“眼见为实,你去和他们比一比,比了我才信你,你若赢了,我就把祁牧安踹了,让皇兄封你为我的新师父。”
勃律还没回过神祁牧安是谁,就被元澈轻轻松松地拽下了地,拉扯着往外出。他稀里糊涂地踢踏上靴子,连裘衣都散开了,一出门凉气直往他皮肤下钻。
他们出去了,亲兵立刻也跟了上去。
勃律弯腰要去捡掉在地上的狐裘,谁知手都没碰上裘毛,少年的力道扯得他直接弹回身子。
元澈掰着指头规划的特别好:“我们先去找师父,比完了这个,再去找常将军。”
勃律打个寒战,觉得自己在外面有些受不住,边被拽着走边拨少年的手:“你吃什么长大的,劲儿怎么这么大?”见挣不开,他哼了一句:“你当我是什么,说比我就比?赶紧放开!”
元澈停下来看着他,却没松手:“你是不是不敢?”
勃律被他这句气笑了:“我不敢?我这辈子就没怕过的时候。”
“那就去比,不然你就是诓我。”元澈拉着他继续朝前院走。
勃律深吸口气,委实无奈,自己搬起来一块石头却砸了自己脚,悔得他现在真希望方才什么也没说。
他只得把另一只胳膊缩在袖子里,微微颤着肩膀一路被他强迫地扯到前堂。就在长廊下将要转弯的地方,他忽然隔着身侧墙壁上的窗子,听见了一阵从里面传来的对话。
他猛然停下脚步,这次元澈被他突然停下的动作扽得身子一晃,险些前倾摔倒。
“喂,你怎么不走了?”元澈倒回来顺着他的目光瞧瞧紧闭的窗子,也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他放低声音,笑着拍了勃律一把:“没想到你还会偷听?”
勃律没理会少年,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子,竖耳听着屋内的声响。里面默了一阵后,先开口的声音让他异常熟悉。
是阿木尔。
勃律眼中闪过惊讶。他昨日才听阿隼说会把他的消息传到客栈,没想到阿木尔这么快就找来了这里。
听屋内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另一个出声的好像是阿隼。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两人之间三年不见,还能单独说些什么悄悄话。于是勃律脚尖往前蹭了一小寸,听的更仔细了。
元澈的好奇心也驱使了上来,跟着勃律一起站在窗下,偷听着里面的对话。
窗内,有一人的声音悠悠飘来:
“你知道现在草原的形势吗?”
另一道声音停顿了一刻,才说:“我看到勃律的时候,以为穆格勒的新可汗是他。”
“勃律是谁?”屋外,元澈小声疑惑,碰了碰身边的勃律问:“你知道吗?”
然而青年不说话,仿佛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屋内的声音再次传出——
“我们自从三年前那场混战之后,就一直没回穆格勒,现在穆格勒的可汗是延枭。”那个声音续道。
“他不是……”
“你也以为他跟着可汗死在了东边的战场上?我们都这样以为。可实际上,他一直都是穆格勒里那个找不出来的叛徒。”
“你们从未在战场上见过穆格勒的新可汗吧?那是因为延枭从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他怕死怕得要命,怎么会把自己的命放到刀剑下。”
“……那么勃律的毒……”
“方才我就想问了,这件事他没告诉你吗?”这声出来带着点困惑,“他在你这里这几天,都没有告诉你三年前的事?”
勃律在这时蓦然捏紧手指,从脚底直往头顶生寒意,冷的他嘴唇失色。
这些话无疑是把他剥开,一寸不盖的展露到阿隼面前。三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不想让阿隼知道,甚至这三年内发生的事他也不愿意让阿隼知道,如今的自己更是无法面对现在的阿隼。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了三年,甚至有段日子每日每夜都在思考为什么他没有死在乌兰巴尔。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几年来他害怕极了,害怕这样的自己会让所有人失望,更是会让阿隼放弃他。
勃律开始浑身颤抖,这让在他旁边的元澈感觉到后心生怪异。
屋内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也是,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去找过他,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听到他战死的消息逃跑了。大庆让穆格勒四分五裂,你又是大庆人,他们指不定恨了你三年,勃律能告诉你就见鬼了。”
“我们找到的尸首是哈尔巴拉换下来的,把勃律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哈尔巴拉下毒了。”
“说到底还是延枭那畜生害的,他把我们狼师的消息透露给了哈尔巴拉,不然哈尔巴拉不会知道勃律去了西处增援。”
“我知道你其实是在意勃律的,除了我们,你应该是最重视他的人……”
后面再说些什么,勃律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脚步沉浮,脚下虚无,随时都能坠入地底。
前堂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屋外等着的符燚重重踩进去,开嗓就冲着屋内的阿木尔怒道:“阿木尔!你们在里面嘀嘀咕咕这么长时间,说什么呢!我告诉你,你不要和他狼狈为奸!你要背叛勃律,我就让他把你喂吉勒!”
“你先把吉勒喂好吧你。”阿木尔没好气地骂他,回身对祁牧安说:“告诉勃律,我们已经不在如安客栈了,必勒格安置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我们现在在那里。”
祁牧安感到诧异:“安置了宅子?你们多少人来了上京?”
“为了给勃律治毒,说不定要在上京住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还是有一处落脚地方便些。”阿木尔叹口气,“这次来上京的,就勃律,我,符燚,还有必勒格。”
“只有你们几个?”祁牧安皱眉,感到意外:“只有你们几人去找那位神医?上京城比凉州大得多,你们要找到何时?”
“这用不着你操心。”符燚嚷嚷道。
阿木尔横了符燚一眼,对祁牧安说:“此事既然你有心帮勃律寻医,便多谢了。我们这边也会尽力去找的,有消息了会传信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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