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怕哪天死在榻上。”少年稳了情绪,冷笑一声:“你记住,他要是再发疯,你就直接抽他,抽不过就叫阿隼抽,出了什么事儿我自会向父汗请罪。”
阿木尔怀疑听错了:“别说阿隼那小子挥挥拳头打不打得过二殿下手底下那帮子人了,他若以下犯上,十条命都不够他丢的。”
“那我就担着他的命。”勃律扔了杯子站起身,笑笑拍了拍阿木尔的肩膀要走:“你可别小瞧了他,说不定哪天也把你撂趴下了。”
像是听了场天方夜谭,阿木尔十足的不相信:“我武功虽然不及你们,但好歹比他这个没拿过刀子的强吧。”
勃律笑着没再说话,闪身从帐帘缝隙钻出去,向着外围撇下乌骨的方向跑。他一走,像是有感应般,四周的狼嚎也霎那而止,游荡在狼师里的狼纷纷退了下去,重新匿了身形。
延枭死瞪着眼前上一刻还将他团团围住,现下却突然扭身跑走的狼,勃律的名字反复炸响在脑海里。他被几匹畜牲围困到窘迫,让他一度上不得台面,这让他不禁怒火中烧。
二殿下想也没想就转身进了帐子,抓起毛氅便往大帐走。
他觉得,他是时候让勃律再往泥潭里深陷一尺,卡住腰身,再也翻不出花来。
疾驰回到昭仑泊,刚下马,回身就撞见符燚哀怨地倚在一旁瞧着他。
“你怎么又跑出去了。”男人那语气恨不得将他像木桩似的钉在营地里,哪也去不了。
少年头也不抬,一边拴马一边回他:“营地太闷了,我出去随便逛逛。”
“闷?”符燚哼道,“你要觉得无聊,和我比武啊——再赌一把刀。”
“去你的。”勃律没好气地摘了面具摔进他怀里,“你当我这是什么,眨眨眼睛就能给你捡到一把宝刀?做梦。”
“不比刀,比别的也行啊。”符燚挠挠头,突然盯着勃律的脸咦了一声。
“你干什么?”小殿下被他别样打量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抖抖胳膊离人稍远了些。
“勃律,你去哪了?怎么感觉回来不太一样了。”符燚欲言又止。少年的眼睛让他觉得水汪汪的,像是在河里浸了几个时辰,面上又隐隐泛着红,让他想到了树上熟透的果实。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勃律听的莫名其妙,可下一瞬,他立刻明白了意思,做贼心虚似的飞快捂上下半张脸,闪着神色要进帐。
符燚难得有机会逮到他的异常,顿时乐开了花,跟着他的后脚跟一起挤进帷帐,还不忘调侃一嘴:“你果然是去了哪里。说,你是不是偷摸去找女人了?”
勃律背对着他站定在榻前,耳畔听到这话将摸上衣襟扣子的手一滞,面上是被像是拆换后的不自然,遂而两眼一翻忍无可忍地骂道:“滚出去,小爷要更衣了。”
符燚不在意,大剌剌地坐在了他身后,随手撂了怀里的面具,支着腿一副不介意的模样朗声道:“都是男人,你更你的,我说我的,不碍事。”
“你在这儿我换不好,滚出去!”
符燚不乐意,往前挪了挪身子:“我在这你怎么就换不好了?你若是不会换,我来帮你换。”说着,真要起身去替勃律解衣。
勃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到语无伦次,抓着衣襟反手去打他:“滚滚滚,你碍着小爷眼了,赶紧滚出去。”
“你急了,你果真有女人了。”符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勃律,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女人,现在觉得我碍眼了?”他气呼呼地,神情伤心欲绝,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你小时候私自跑出去,哪次不是我费尽千辛万苦瞒着,才不至于被阿木尔那家伙告状?再说了,这次我不也是二话不说就千里迢迢跟你来了昭仑泊,你现在竟然觉得我碍眼了?你真是没良心!”
“行了行了,我知道是你,这种话你在我耳边磨了不下十遍了,跟个娘们似的矫情。”勃律被他嚷得眼尾突突跳,拽着人到了帐口边,下一刻不由分说抬脚将人踹了出去,毫不留情面。
被赶出来的符燚正愁闷着,谁知一扭头,正好让他看见远处两道相依的人影,明眼看都知道是从外面刚回来。
一男一女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各边分别牵着一匹马,悠哉游哉的走在营地里好不愉悦。
这场景叫符燚瞧得心头堵得慌,烦闷的情绪缠绕更甚。他一屁股坐在了勃律帷帐的外面,忽然觉得当初就应该主动留在部族,换阿木尔来平白遭勃律的气受,这样说不定每日还能舔着脸从宝娜那里讨一碗肉汤喝。
不日,草原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直到第二日才放晴,但天空仍旧灰蒙蒙的压着积云,像是冬末恋恋不舍的棉被褥,遮住这冷气残存的天地。
符燚没在勃律那里问出了所以然来,只好次次看着小殿下策马出去,过几个时辰再一脸春意地策马回来,自己却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操兵,看家护院似的守着。
殊不知,这些日子勃律领着一个人快将硕大的草原踏遍了。
再次见面,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提前些天的不愉快,但勃律却从微乎其微中意识到,阿隼对他说的话明显变多了,听他说话时甚至会专心注视着他。
勃律发现,他会的东西跟一姑娘似的多,见他束发的辫子歪了会主动帮他重新梳整,手法也很巧妙,会编的花样也多。勃律好奇他为什么会辫发,但阿隼死活都不说,谈及这里总是紧闭着唇,而后手下的力道便大了几分,像是不悦他问这些。
被扯疼了,勃律就凶巴巴地转回脸,一口咬上阿隼。有时候是手,有时候是直接扑到脸上印下一个牙印子,每次咬完后阿隼就乖了,会替他将发绳松一松。
然后小殿下就会皱着眉猝不及防地捏上阿隼的脸颊,挤出肉来,飞快的在人嘴上啄一口。
很快,仲春在几场豆大的雨点子里悄然而过,草原迎来了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万物的生灵仿佛在一夕之间重新流淌命脉,在天神的安抚下生机勃发。
第六十三章
“禀可汗,如二殿下所说,我亲眼所见小殿下日升时分回了狼师。”
主座上,舒利可汗抬起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榻椅边缘,谋色深沉的望着下方,一语不发。
帐内气压极低,谁也猜不透大可汗是如何打算的。
延枭听到他的禀告应了证实,迫不及待地上前想要拉人下水:“父汗!勃律那小子罔视您的诏令,三番五次溜回来,该当重罚!”
大殿下坐在一侧跷着那条几月前断的腿,听到这番心急的话冷嗤一嗓,但没接话。这声音不知是在嗤勃律竟然恃宠而骄到胆敢无视大可汗诏令,还是在嗤延枭的碌碌无为,只会心浮气躁沉不住气。
不管如何,这话足以让延枭恼羞成怒。他瞪着自己的这位亲兄长,磨着牙根却什么也不能说。
上座“啪”的摔下来一个杯子,炸裂在地上。舒利可汗大发雷霆:“他真是越来越忤逆了!”
大殿下轻轻松松地靠在椅背上,这时候反而插上一嘴揶揄道:“听说三弟的狼吓得延枭三天不敢去狼师,这事可当真啊?”
延枭睨他一眼,对可汗说:“父汗,他现在连狼都管不住了,任由那些畜牲在部族里闲逛。那些可是饿兽,保不准哪天就反扑一口。”
舒利可汗面部怒火狰狞,一拍而起:“阿古达木,你明日亲自前往昭仑泊,再传我诏令!”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延枭神气十足地从大帐里走出来。他转目瞧见前方兄长的背影,得意的神色更甚。
大殿下虽然能下地了,但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着实不雅观。
延枭道:“好不容易被父汗放出来了,兄长可要走稳当了,千万别伤上加伤,再回去躺个一年半载。”
大殿下刹住身形,转首想嘲回去,怎料却瞧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大帐外面的必勒格,随即也顾不上堵塞延枭了,阴鸷的目光狠厉地从他耳侧跃了过去。
“再有四个月就是那雅尔了,断了腿你还能骑马吗?”延枭讥笑的瞧着兄长,继续直戳他的脊梁骨。
突然,必勒格轻呵一声插话说:“大殿下最会马术了,到时候可千万别让旁人博了彩头,叫人平白看了笑话。”
“你还有脸凑到小王面前?”大殿下此刻恨不得将这人撕碎了,“我告诉你,小王的腿要是好不了,就掰了你的腿给小王当拐杖!”
必勒格淡笑:“殿下说笑了,能为殿下所用是必勒格的荣幸啊。”
他现在腿脚不方便,不然直接就能将人踹出半里地。大殿下冷着脸瞄眼一旁的延枭,动动嘴角牵出一抹蔑笑。
“了不得啊,我的好二弟现在都会参本了。”他冷哼,不愿多同他们费口舌,转身扬长而去。
必勒格规规矩矩的向延枭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向可汗禀报,便不奉陪了,殿下好走。”
他转身的背影连带着丝丝希图,却叫延枭无论如何都猜不准确。
下过雨的新草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清新,直冲着神经刺激。阿隼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瞧着面前低头啃嫩草的幼鹿,束手无措。
勃律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低笑:“你离它近一点,它又不会咬你。”
是啊,会咬人的只有一个。阿隼无奈瞥了眼身后的少年,慢慢往前挪了一寸。
就在少年期盼的眼神下,他崩着面孔刚要伸手摸上幼鹿垂头啃草的脑颅,谁知下一刻,旁边的母鹿不由分说地扬了蹄子,狠狠朝他踹过来。
阿隼眼疾手快地收回手,身子往后一斜避开了这道冲击,随后又蹭着脚下向后快速退却,生怕母鹿被惹红了眼朝着他撞过来。
勃律见状粲然大笑,搂过他的肩膀稳住身形,二人一齐跌坐在草地上。
那母鹿见他没敢在上前招惹小鹿,脑袋一立,和小鹿慢腾腾地挪到了另一边草坪上继续啃食鲜草。
难得见他吃囧的样子,小殿下笑地不亦乐乎,弯着眼眉抖着肩数落他:“它没吃你呢,你怎么就一副要吃了它的样子,难怪大鹿不喜欢你。”
阿隼抿嘴,无言以对。他纵容少年放声笑他,百般无奈的叹息下,他率先起了身,起身的功夫还不忘朝少年伸手,要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他顺着话开了口:“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招它喜欢。”
“可我喜欢啊。”勃律笑眯眯地握上温热,借着力道从地上站起来。
这话音轻佻极了。
阿隼不自在地抽回手,憋着声什么也不说。以防少年下一嘴又吐出什么风流来,他还是避身不答的好,于是耳根子泛红地大步直径去牵马要离开这。
听了好几日了,愣是还没听习惯。小殿下话跟子裸露,动不动就戏弄他,果真如儿时听到的那样,草原人都格外奔放,每次说的就差将他衣袍扒下来了。
牵了马回来,二人并肩走出鹿群往回走。勃律心知他不好意思,便弯着唇什么也没再说。
逗人的乐趣天天有,又何必一天就将人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男人要是急了,保不准又朝他甩脸子,再不济就是几天不理他,好叫他心里闹挺。
走着走着竟是撞到了羊群,白花花的一团团挤入视线内,仿佛是一只只滚着往前走的一样。远处的放羊人懒懒散散地躺在马背上,任由几只牧羊犬奔跑犬吠着赶着羊前行。
勃律感叹:“果真是到了暮春,连捂了一冬天的羊都跑出来撒欢了。”他伸长脖子望了望,“能在这毫不避嫌放羊的,应该是草原的商人,不是哪个部族的羊群。”
“卖羊的?”阿隼问。
“和你们中原做交易的商人可不止卖羊。”勃律笑看他,“你们的良驹,或是入药的珍草,有些都是草原卖出去的。往年草原的商人会进中原两次,春一次秋一次,在边界处做着生意,将我们的物什和你们的换回来些,有的再卖给我们。”
阿隼的目光移回眼前乌泱泱的白花上面,想了想说:“我还真没在大庆见过你们的商铺。”
“你是哪座小城来的?”勃律不屑,“我听说草原铺子开在中原的不计其数。”
阿隼认真的想了想,真没在大庆上京城哪一犄角旮旯里见过卖草原珍品的铺子。他没敢开口惹小殿下不高兴,只好嗯了两声应和着他的话。
勃律并没在意,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去挠阿隼的肩膀头,笑地狡黠:“想不想玩点有意思的?”
阿隼莫名其妙地看他:“什么?”
然而话音还未落,下一瞬,勃律便松了绳缰钻进羊潮中,迅速没了身影。
阿隼的视线猛然向他消失的地方射去,心里忽地就被揪了起来,瞪圆眼在一片羊群里寻找着小殿下的身姿。
望了一圈没看到,入眼的只有白茫茫,像是天上的云朵长在地上了一样。他也松了马绳,上前两步仔仔细细再寻了一遍。
还是没有。
“勃律!”
他开始忐忑不安,唤了一声又一声,心急如焚,但回应他的只有时不时的犬吠和羊咩。
哪里有少年的影子?
羊群在牧羊犬的引领下开始再次缓慢前进,阿隼想要踏进羊潮的身子被挤了出来。他惶恐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有这么一霎那,他恍惚觉得小殿下把他丢了。
就在连绵的声响里,他忽而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笑声从自己的右前方传来。阿隼想也没想,不管不顾地再度拨开羊群,稳稳地向着目标踏过去。
少年猫着身子躲在一只羊的旁边,注意到有人向他走来,埋着头就想换个方向躲。然而还没来得及走上几步,男人便快手抓住了还想要从羊群里往前挤窜的少年衣衫,大手一捞将人扯了回来箍住。
小殿下在他手里惋惜地“诶呀”着:“被你抓到了。”
“很好玩吗?”阿隼拧着人撤出羊潮,瞪着他问:“你觉得很好玩吗?”
“你又生气了。”小殿下叹口气,“你怎么这么不经玩呢。”
“我没觉得哪里有趣。”阿隼攥在他衣衫上的手越收越紧,恨不得将人都攥紧手心里。
勃律瞧着他紧张的神色,蓦地炸开笑脸:“你刚刚是不是害怕找不到我了。”他见男人明显一顿,感觉到自己衣裳坠的重力渐渐消失,不容置喙地叩住他想要撤开的手,将人从新摁回自己衣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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