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看出了萧衍并没有听尽兴,齐乐洋主动解释:“我只会唱这一段。”
“嗯?”
齐乐洋走到萧衍身旁坐下,他握了一手沙,继续说道:“这一段呢,出自京剧《大唐贵妃》主题曲《梨花颂》,以前都是听我爷爷唱,他每次唱,都只唱这一段,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一段是和我奶奶的定情曲。他们因曲生情,又因曲相爱,在我出生前,奶奶因病去世了,他每次想她了,就会唱这一段来怀念奶奶。”
这是齐乐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提起他的爷爷,自从知道齐乐洋爷爷去世了,他和齐乐洋聊天时一直避免这个话题的出现,如今齐乐洋主动提起来,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于是萧衍只能沉默着,做齐乐洋的倾听者。
齐乐洋发现在触及到有关家人的话题时,萧衍总是会下意识地不予理会,每每齐乐洋和冯凡龙或是其他的同学聊到有关家人的事时,萧衍总是沉默地听着,他永远都把自己摘出在外。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羞涩的、伤心的、阴暗的,这些秘密也许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疤,也许是一记深深的烙印。
齐乐洋看着坐在他身侧的萧衍,萧衍一直看着海面,原本还能看见的帆船也早已消失不见,留下的是看不见边际的黑暗。夜色越深,月光月亮,萧衍的脸就在这月光中愈来愈明显,他的眉眼深浓,就像这黑夜,掩藏了一切。
“萧衍,谢谢你。”
齐乐洋突如其来的道谢让萧衍有些奇怪,他神色不明地看着齐乐洋,像是在问为什么这么说。
“萧衍,你应该知道我爷爷吧。”齐乐洋说。
萧衍点点头,说:“知道。”
“我说过我爷爷去世了,在初二的那个暑假。那年暑假,我报名了一个比赛。”
那年齐乐洋报名了一个京剧表演大赛,他兴冲冲地告诉孟婷,可孟婷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孟婷说:“你下学期就初三了,你要以学业为主,别总是把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而不是这什么破京剧。”
齐乐洋一直以来都知道孟婷不希望他走上京剧这条道路上,但他没想到孟婷这一次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甚至不顾自己这么说会不会伤害到齐乐洋。
于是齐乐洋和孟婷大吵一架后,就跑出了家门,他去了爷爷那,爷爷听他说完只是叹了口气,随后默默帮他买好车票,还叫上他的学生带着齐乐洋去临市参加比赛。
那时齐乐洋一心想证明给孟婷看,京剧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那是他热爱的东西,也是一种文化,他在比赛前把手机关了机,让谁也联系不到到他,他想拿奖,他想有底气地对孟婷说:“我就只要学京剧。”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他如愿以偿拿到了奖,却也失去了爷爷。
齐乐洋离开京市后,孟婷独自一人去爷爷那大闹了一番,她指责爷爷,辱骂爷爷,她歇斯底里地说着,像是在揭露爷爷什么深恶的罪行一般。
爷爷一心护着齐乐洋,气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因为年纪大了,这一摔,摔出了大毛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爷爷出殡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雨,齐乐洋没有打伞,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脸上。
耳边净是些亲戚的哭泣声,但那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时雨水还是泪水。
那段时间,齐乐洋不知道该怪罪谁,于是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他非要去参加那场比赛,孟婷也不会去找爷爷,爷爷也不会摔下楼,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
他一直不明白,孟婷为什么这么抵触京剧,明明曾经孟婷也穿过戏服,即便是不再喜爱了,也不至于厌恶到这种程度。这么多年了,他仍旧不明白。
听他说完,萧衍突然就知道初三开学后的前两周,齐乐洋为什么会消失了。他记得那时他每日往返那道长长的走廊,在经过齐乐洋班级前,小心翼翼地搜寻齐乐洋的身影,可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甚至以为齐乐洋转学了,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齐乐洋又再次出现了。
只是那时的齐了样就像是失去的灵魂一般,不再有以往的光辉了。
怪不得,怪不得。
齐乐洋曾听人说过,倾诉是发泄的一个好的方法。
确实,他觉得自己说完,果然轻松多了。
他看着萧衍,看见萧衍想说些什么,又赶忙说:“你先别急着安慰我,我早就不再纠结于过去了,人死了无法复生,而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爷爷去世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我那时太一根筋了,一直把自己锁在愧疚的牢笼里,走不出。但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所以我很谢谢你。”
“我......是你自己战胜了自己。”
“嗯,但是你也有很大的功劳。”
“会好起来的,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萧衍说,他再次选择逃避,说了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
齐乐洋笑了笑,顺着他说:“会好的。”
过去是一道已结痂的疤,它遮盖了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当那道痂开始脱落时,就是新生之日。
它预示着,以后的日子,喜乐会多余伤痛。
第十三章
第二天清早,冯凡龙就敲响了齐乐洋的房门。
他告诉齐乐洋,任培昨天半夜给自己微信留了消息,说家里出了点急事需要回去。他醒来看到任培的消息后给任培打去电话,但一直没人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齐乐洋安慰他,任培没有发航班号给你或许现在还在飞机上。
“他有没有给你也留了信息?”冯凡龙多少有些担心。
齐乐洋迷迷糊糊被叫醒,还没来得及看手机信息,听冯凡龙说完,赶忙进房间,冯凡龙跟着进去,萧衍也已经醒来,迷茫地坐在床边,问:“怎么了?”。
“任培昨天半夜回去了。”
齐乐洋从床上找到手机,点开微信,果不其然,有一条任培的信息。
信息很长。
任培对齐乐洋道歉,反思昨天的所作所为,因为自己的嫉妒心冲昏头脑而过度解读他和萧衍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的,也不该在自己以为他和萧衍在一起后还贸然对他告白。任培说,自己这么多年的暗恋也有了结果,不是无疾而终,是为自己感到庆幸,齐乐洋太过优秀,所站的高度是自己无法企及的,比起一直撞南墙,早日回头才更适合他。
后面一些琐碎的话齐乐洋没有再看,他把手机递给冯凡龙,作为朋友,他不该瞒着冯凡龙。任培的消息清楚地摆在冯凡龙的面前,冯凡龙在看到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疑惑、震惊、迷茫,短短十几秒,冯凡龙像是过了一生。
“他……不是……他喜欢你……啊?他是gay啊?”冯凡龙有些语无伦次,看看齐乐洋,又看看手机,仿佛他的世界观正在被摧毁。
齐乐洋点头,将事情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冯凡龙,冯凡龙刚刚重新建立起的世界观继续崩塌,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很长时间后才恍然大悟,大惊小怪地喊道:“怪不得!那时候他一直叫你老婆,还总是和你勾肩搭背,喝你喝过的水,在飞机上非要和你坐一起,原来他妈的喜欢你!”
因为这事,三人也没有心情再继续接下来的旅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改签了回京市的机票。
办理登机手续时,冯凡龙趁着萧衍托运行李的空隙,偷偷问齐乐洋:“那你有没有和萧衍谈恋爱?”
冯凡龙先前一直处在震惊中,都忘记问齐乐洋是不是也是gay了,比起齐乐洋是不是gay,他更想知道他和萧衍是不是在谈恋爱。
齐乐洋感到无语,“没有!我和萧衍是好朋友!”
“啊,你不是gay啊!”
“听你语气,怎么好像有些失望?”
“哪能啊,我就是好奇。”
齐乐洋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冯凡龙安慰他:“没事,就算你是,我作为兄弟也会一直支持你。”
齐乐洋有些感动,转而又听到冯凡龙贱兮兮地问:“洋,你要是gay了,不会喜欢上我吧?”
齐乐洋简直无语,给了冯凡龙一个翻上天的白眼,走了。
齐乐洋回家时孟婷正在房间不知道和谁打电话,声音很大,但听不清所说的内容。
于是他没有打扰孟婷,默默回到房间,把东西从行李箱里拿出来,脏衣服丢进洗衣篓,特产和纪念品分门别类好,最后才把那条被深红丝绒盒子装起来的珍珠项链拿出来放在书桌上,随后去浴室洗澡。
齐乐洋洗完澡,孟婷房间的声响也停了。齐乐洋不确定孟婷现在是否还在家,他转身去了玄关,玄关下方的鞋柜鞋子没有动过的迹象,孟婷的拖鞋不在,常穿的几双高跟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鞋柜里。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孟婷还在家。
齐乐洋忘了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需要通过观察生活中的细节来确定孟婷在不在家了。或许是一次又一次的敲门得不到回应,又或许是突然的离别,在齐乐洋尚未感受到母爱时毅然决然踏上远离家的航班。
齐乐洋回到房间,房间没有开灯,书桌前的窗户大敞,银纱似的月光落了一桌子,丝绒盒就静静地躺在月光里,熠熠生辉。
齐乐洋把丝绒盒拿在手上,敲响了孟婷的房门。
孟婷很警惕地问:“谁!”
齐乐洋感到无奈,“妈,是我。”
听到齐乐洋的声音,孟婷赶过来开门,齐乐洋站在门口,可以听到房间里响起了急促的拖鞋接触地板的挞挞声。
房门打开,孟婷穿着一条纯白裙子出现在齐乐洋面前,头发有些乱,眼眶也是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玩笑似的问齐乐洋:“提前回来了?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妈可没准备你的晚饭。”
齐乐洋说吃过了,又问:“妈你怎么了?怎么像哭过一样?”
孟婷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地说:“刚看电视呢,剧情太感人了,没忍住。”
齐乐洋半信半疑,没有深究,他把手上的丝绒盒递给她,“给你带的礼物。”
孟婷接过盒子,打开看,是一条淡粉色的珍珠项链,她欣喜地看向齐乐洋,看得齐乐洋有些别扭,“随便买的,不贵。”
孟婷喉咙收紧,鼻音更加重了,“谢谢,妈挺喜欢。”
齐乐洋从夏市回来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消化了任培喜欢他这件事,也坦然接受了,只是经此一事,两人无法再和之前那样相处,不再联系也是最好的结果。
假期结束,齐乐洋背了个大书包去学校,包里装满了他从夏市带来的东西。
他把零食、特产分给了班上的每一个同学,还送了一份去办公室给宋玲。又把一些纪念品分给和他关系要好的几个人,前桌的谢婷婷得到了一串彩色贝壳手链,红着脸向齐乐洋道谢。
众人起哄,问齐乐洋是不是喜欢谢婷婷,齐乐洋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地看了一眼萧衍,连忙说不要开女孩子玩笑。
假期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宋玲黑着脸进教室把每个人都训了一顿,解气了才叫课代表把各科试卷发下去。
萧衍拿着齐乐洋的物理试卷走到他面前时,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齐乐洋看萧衍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接过试卷,上方红色的“20”赫然醒目,齐乐洋眼前一黑。
他主科成绩还不错,基本上都能上个一百二三,生化也还成,怎么物理差成这样,齐乐洋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试卷分发完毕,宋玲离开,安静的教室再次喧闹起来,大伙要么讨论这次考试题目,要么讨论这次考试分数,齐乐洋和冯凡龙也不例外,两个人窝在一块看物理试卷,一个20分一个19分,无言好半天。
齐乐洋盯着试卷上的20足足有好几分钟,都快把试卷盯出洞来。那晚在海边,萧衍说,要一起努力,一起考京大,他们描绘了美好的未来,充满希望的大学生活,如今这20分给了齐乐洋致命一击,美梦都化成泡沫,转瞬消失不见。
冯凡龙率先打破僵局:“洋啊,你说我们这成绩,还有机会上大学吗?”
齐乐洋惆怅不已:“有,蓝翔欢迎你。”
“这可咋办,难不成我真的要去当颠锅师傅了吗?”
“也可能是挖机大哥。”
“我这成绩,从高一的知识点补起,才能堪堪够到大学的边。”冯凡龙悔不当初。
“现在双减政策,外面补习机构倒了一大片,能去哪补课。”
“萧衍,玲姐叫你去办公室。”体委站在教室门口朝里喊。
齐乐洋听着声抬头看了眼萧衍,萧衍已经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从齐乐洋身旁经过。
齐乐洋盯着萧衍的背影,似是想到了什么,狂摇冯凡龙的手臂:“我想到个办法,你说我们去找萧衍补课怎么样?物理课代表,年级第一,物理成绩杠杠的。”
冯凡龙一下就来了精神:“你这提议可以啊!但萧衍他能答应吗?”
“不答应就,行贿,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行发疯文学来一波,直接跪地哭个声泪俱下。”齐乐洋开玩笑地说。
“那等萧衍回来我们求求他。”
宋玲的办公室在四楼的最左侧,好几个老师共用一个办公室,萧衍敲门时,各科老师不约而同抬头看向他,他握成拳的手指微微发紧。
宋玲见他来,满面愁容顷刻消散,“萧衍,来啦。”萧衍闷葫芦般嗯了一声。
宋玲不在意,“我找你来是有两件事,十一月中旬全国物理大赛我们年级要选一个人去参赛,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着她把手上的报名表给了萧衍,“这张表你填好之后再拿给我。”
萧衍点头说好,“第二件事就是我准备在班级里成立互助小组,以长补短。”她翻看手上的成绩单,“齐乐洋各科成绩都还不错,除了这个物理,真是有些惨不忍睹,你物理成绩好,让你们俩成为搭档,互帮互助,没意见吧?”
萧衍忍住了笑意说没意见,这对他来说就是个极好的消息,怎么会有意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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