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瘫痪的不是白涧宗,而是他。
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动,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一片浑浊。
他好像还沉浸在属于这具身体的痛苦回忆中,又好像已经抽离,混乱的思绪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之前几次昏迷的时候,白涧宗肯定没这么温柔,大概率直接粗鲁地把他扔到床上,就不管了。
“您……”燕折吸吸鼻子,脸已经哭花了,“您陪我一起睡。”
“……”白涧宗缓缓道:“你是来挑战我耐心的?”
燕折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
三分钟后,白涧宗躺在了燕折身边。
燕折翻身,捞过白涧宗的一条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背,头枕在白涧宗的腋窝上方,贴着胸膛闭上眼睛。
“您也睡,晚安。”
“手、拿、出、去!”
燕折睡着了。
真睡着了,没装。
白涧宗气得头疼,他试图把燕折钻进自己衣服里的手扔出去,但只要一有这个动作,燕折就有转醒的架势。
叫他处处投鼠忌器。
手机响了声,燕折这倒是没反应,但不给摸腹肌就立刻醒。谁惯的臭毛病!
白涧宗忍受着腹部的手,面无表情地给手机调到静音,盯着燕折头顶半晌后拿出手帕给燕折擦掉泪痕。
随后,他才打开叶岚君发来的消息。
叶岚君:虽然燕折表面很主动,但他潜意识是抗拒回忆那几年的。催眠治疗的前期引导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中间也不是非常顺利,他应该回忆起了一些印象深刻的场景,但未必会对你有用。
什么记忆能九年过去,也依旧印象深刻呢?
自然是疼痛。
而那四年,燕折最不欠缺的感受应该就是疼痛,相关记忆可能多到数不胜数。
叶岚君:但催眠过程中他全程没喊过一声疼,只一直掉眼泪,也不哭出声,这些大概都是被“规训”的结果。哭喊会受到更猛烈的殴打,时间久了,自然就不敢发出声音了。
可这很难。
人类哭的时候会发出声音看可是来自人体器官的本能啊。
白涧宗早猜到燕折哭的时候从不出声的原因,因此并没有太意外,只是脸色一沉再沉,眉眼间的阴翳越来越深。
白:他说“那不是我”,什么意思?
叶岚君:目前我认为这是他对过去的一种逃避,也是PTSD的一种,抗拒并回避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否定自己曾是受害者,并通过遗忘来构造一个并没有受到伤害的人生。
“……”
缩在臂弯里的燕折不安地动了动。
白涧宗手臂一收紧,燕折就感觉到安全感似的,顿时不动了,乖乖睡熟了。
……睡着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醒的时候有多欠。
白涧宗安静了很久,他编辑着消息框,难得删删打打,但到最后,也只给叶岚君发去简洁的一句话。
白: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燕折,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叶岚君:?
白:他觉得我们现在所属的世界是一本书,而他是看过这本书且穿到这本书里的人。
叶岚君:……???
白涧宗面无表情地单手打字:如果你有办法治好他那最好,如果只能建议把他送进精神病院,那我也建议你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立刻删掉这段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
叶医生:你问问他,明天彩票开奖号码多少
晚了晚了,52个红包,明天见。
第78章 不要急
白涧宗靠坐在床上,没有睡。
这两天处理的私事太多,耽误了公事,现在都要扎堆处理。看完最后一份邮件,他捏捏眉心,肩膀微微松懈。
卧室是两面半落地窗,窗帘半拉半敞着,能清晰看到繁华都市的高空雨景。
白涧宗注视了许久,左手指无意识抖动,被压住的手臂已经麻木,感受不到太多知觉。
和那两条没用的腿有些相似。
但不一样。
只要他愿意,依然可以自由地抽出手臂,却无法挪动双腿。
腿上的笔记本滴了一声,出现了一封新的邮件。
一个名为sam的人发来英文讯息:您应该再考虑考虑,我们有很大把握治愈您的腿。
白涧宗垂眸,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像过去数次一样——
已阅,删除。
怀里的燕折突然发出一声呓语:“哼……”
白涧宗手一抖,笔记本险些滑落在地。
偏头一看,才发现燕折没醒,只是蜷得更深了些,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他的腋下,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
白涧宗单手拎开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提了提被子,闭上眼睛。
枕边没有关闭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叶岚君的聊天界面:我需要理一理思绪,如果他的穿书不是在开玩笑,那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要更严重。
“叮”得一声。
叶岚君发来新的信息:心理疾病与身体上的问题不一样,你也是患者,应该清楚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急不来。解决掉在幕后伤害他的人,你还有大把时间陪他治愈不是吗?
白涧宗瞥了眼。
叶医生:我得去机场了,一切等下次见面说,好吗?你需要做的就是给他足够的耐心,他需要陪伴、温暖和爱。
白涧宗:“……”
俞书杰出现在门口,亮了亮手机屏幕,屏幕正处于通话界面,备注是汤助理。
白涧宗没动,回以一个无动于衷的眼神。
俞书杰明白了,转身出去,低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会议先推迟。”
“好……”那边又传来些许消息,“小白总说……他可以主导这次的会议。”
白成柏?
俞书杰皱了下眉:“稍等。”
他快步走进卧室,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
白涧宗眸色微动,单手输入:让他主持,打开会议室的监控。
俞书杰走出去,如实转告。
助理道:“好的,会议会如期进行。”
俞书杰从不置疑老板的决定,但想想老板现在在干什么就不由有些感慨,恋爱耽误事是真的。
这么多年,就算双腿不便,白涧宗也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场会议,到的和员工一样早,走的比员工还要晚。
直到燕折出现,这些常态都被打破了。
还有所谓的“小白总”,虽然白成柏改了姓,但到底流着杨家的血,即便算老太太半抚养大的,心也未必真就在白家。
这么多年,老板却从未打压过白成柏的发展。
-
燕折一觉补到下午一点,睡得很不安稳。这会儿似乎要醒了,无意识呢喃着:“疼……”
“哪里——”
白涧宗还没问完,脸绿了。
原来搭在他腹部的手不断上移,似乎新奇于腹肌硬起的手感,蹭了好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地移到胸肌上,捏了把。
“燕、折!”
燕折迷迷糊糊地嗯了声,仰起脑袋看着白涧宗。因为没睡醒,眼睛都没完全睁开,睫毛一直颤,嘴巴迷茫地张开。
“白白……”
白涧宗一滞:“你叫我什么?”
燕折愣了下,缓慢地眨了下眼,好像清醒了。他在白涧宗怀里蹭了蹭:“几点了?”
“一点十分。”
“还来得及……”燕折睁开眼睛,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感觉手下的触感有些奇特,下意识捏了两把。
两具身体同时僵住。
白涧宗压下怒气,一遍遍地深呼吸,告诉自己,医生让你对他耐心点。
耐心,耐心。
燕折默默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把脑袋埋进被窝。
原来胸肌真是软的!
“您觉不觉得……”
“说。”
燕折闷声说:“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真情侣?”
窗外大雨绵绵,凉意四散,可他们躺在被窝里,紧贴在一起,被暖意萦绕……这让燕折有种幸福的错觉。
好像他们真的是未婚夫夫,正处于热恋中。
“但我们不是。”白涧宗闭了下眼,还想说什么,可叶岚君发的信息在眼前一闪而过,使他咽回了后面的话。
再等等。
“所以只是‘觉得’嘛。”燕折倒也没不开心,他和白涧宗本就始于交易,更遑论自己的目的就不单纯,没有生气的立场。
而且说归这么说,白涧宗也没推开他。
那就再赖会儿床。
白涧宗突然问:“约会内容是什么?”
燕折呀了声:“您没有监视我啊。”
白涧宗冷漠道:“你有什么好监视的。”
燕折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真的吗?我不信。
白涧宗冷笑:“别装深沉。”
“提前透露就没有惊喜了……”燕折爬起来了些,倚在白涧宗肩上,“再躺会儿,一点出发。”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停留着萧玖发来的新消息:人呢?被吸干了?不回消息?
燕折心虚地瞄了眼白涧宗,压低手机翻看历史信息。
萧大帅哥:你哥那节目播了。
萧大帅哥:啧,有点做作。
萧大帅哥:哟哟,手割伤了?这么点伤口再不去医院都要愈合了。
……
萧玖实时吐槽着燕颢在节目里的所作所为,时不时配上一些截图。
燕折看得直乐,能让萧玖这个马大哈看出“做作”真不容易。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你哥都上两次热搜了,吹他是什么一推就倒的柔弱病美人、是大明星都喜欢的素人嘉宾,荣获团宠之位,各大平台粉丝量两天之间就突破了五十万。
燕折鸡皮疙瘩起了一地直接回复:看来这些明星眼神都不太好。
萧大帅哥:哟,我还以为你精尽人亡了。
白上加白:滚吧。
萧大帅哥:想多了,都做戏呢。这几个演员都是一线,在娱乐圈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全是人精,肯定是被打过招呼了要照看燕颢。
燕家产业虽然每况愈下,但到底算是豪门,对于娱乐圈的很多演员来说依旧是需要仰望的存在。想要捧红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燕折正要回复,听到头顶传来一句:“起来。”
他吓得手一滑,手机直接砸鼻子上,痛得眼泪一冒:“呜……”
白涧宗:“……”
燕折被拎了起来。
他顺势跪坐在白涧宗身上,捂着鼻子眼泪汪汪。
“就那点胆子。”白涧宗嘲弄道。
燕折痛得说不出话。
白涧宗拨开他的手,看了看:“没出血,也没破相。”
他张开手掌,掌根贴着燕折鼻头揉了几下。
燕折心脏重重一跳,老实没动。视线穿过眼前的指缝,白涧宗和平时一样阴郁病气的脸庞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如果只听狗东西说什么,估计得气死,可狗东西总是言行不一。
这该死的、不争气的心脏!
白涧宗拿开了手,视线重新清晰,燕折扇了扇脸上的热气,咕哝:“叫我起来干嘛?”
本来是手臂麻了,叫燕折换一边手臂枕。
但白涧宗改变了主意。
他揉了下肩膀,面无表情道:“洗洗你眼睛冒的汁儿吧。”
“……!!”
燕折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他不要脸的吗!他要脸的!
他捂着眼睛爬下床,直接往卫生间冲,身后传来白涧宗的嘲弄:“走路不看路,摔倒了别哭。”
洗了把脸,燕折撑着洗手台,才发现自己状态也不怎么样。
一看就是哭多了,眼睑红红的,眼皮也有点肿,头发凌乱,双眼无神。
但至少很健康。
他注视着镜子,愣了好一会儿。
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又幻化成了那道十来岁的身影,瘦小、绝望,满身伤痕。
卧室里,白涧宗在吩咐俞书杰:“备车备伞。”
俞书杰:“是。”
燕折听到了轮椅的声音,越靠越近。
直到身后出现另一个人的气息,他才怔怔回神,随口道:“您……方便吗?”
这套房子应该不是白涧宗车祸后装修的,洗手台都是正常高度,而山庄主卧是双洗手台,一高一低,低的洗手台刚好与轮椅高度适配。
燕折第一次和白涧宗一起洗漱,十分体贴:“我给您热毛巾吧!”
白涧宗拒绝:“不用——”
燕折已经动了,他打开水龙头,将白涧宗的毛巾打湿、拧干:“哝。”
白涧宗:“……”
他勉为其难地接过,擦了把脸。
反复来了两遍,燕折突然说:“我以为您会问我有没有想起什么。”
白涧宗放好毛巾,问:“有想起什么?”
“没有很有用的线索……我都没有记清他的脸。”燕折有些出神,“他抓回了我和……妈妈,在我们尝试逃跑的时候。”
白涧宗并没有反驳燕折的称呼,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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