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孟沉霜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扒开谢邙的手,直起身严肃地看着谢邙的双眼,“这不会是为你赌一次,这是在拿你做赌注,我绝不会这么做。”
“你会赢。”
“断蓬剑……谢南澶,你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能这么做,别逼我做这样的事。”
谢邙凝视不语。
眼看两人就要不欢而散,孟沉霜再次软和了态度,抱着谢邙的颈项,轻轻吻他眉梢眼角:“谢仙尊……人生虽短,长夜却漫漫……”
谢邙把他抱了起来,孟沉霜一下子凌空,差些没稳住:“谢仙尊以为如何?”
谢邙:“你不是说,要去温泉沐浴么?我抱你去。”
孟沉霜笑了。
翌日平旦时分,谢邙独自往燕返居。
燕芦荻没有睡,只是在打坐,他见谢邙自伏雪庐来,立刻问:“是尊主要见我了吗?”
“再过会儿,他还在休息。”谢邙答道。
燕芦荻:“他夜里醒着?夜里我也醒着,那时可以叫我去的。”
谢邙看了他一眼:“他没时间。”
燕芦荻抱着刀不说话了。
一直守在一旁的应商见状开口:“谢仙尊不是来找芦荻的?”
“不是,”谢邙摇首,“前几日应道友说可以重铸浮萍剑,我想知道如果重新铸剑,需要多少时日?”
“残剑碎片无需再锻打,重新炼好接作剑柄一截的金铁,再将其合二为一便可,具体需看用什么样的金铁。三月可,三年可,三十年也可。”应商道。
“若是剑柄也备好呢?”
应商思索片刻:“浮萍残剑为神兵,要接剑柄,需看二者是否适配,若是适配,接剑无需太多工序,还能再快些。”
谢邙将浮萍残片放于几案上:“浮萍残片实则来自一把名作断蓬的宝剑,断蓬本是凡剑,作为明帝曾经的佩剑,随他出生入死,在明帝兵解飞升时,断蓬之剑灵也得进格神兵。
“但断蓬剑当时就已经断成两截,神兵也因此分作两半,一半随明帝转世,另一半随我而生,寻常灵剑敌不过文帝手中那把凤尾剑,我想要请应道友重铸断蓬,以便抗敌。”
“在所不辞。”应商道,“敢问剑柄如今在何处?我随时可以回太茫山开炉铸剑。”
“就在我体内。”谢邙转过身,晨起时,他将白发全部佩冠束起,以免遮挡脖颈,此时此刻,他的手指点在后颈椎骨上,淡淡道,“自这一节起,至肩胛下脊椎处,便是断蓬剑柄。”
燕芦荻听得茫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谢邙话中的意思。
应商的浓眉却缓缓皱起:“仙尊的意思是,要把这截本在你体内充当骨头的剑柄拔出来,再重铸断剑?”
“对。”
应商随即便问:“剑主没有亲自出现,他不知道你要拔骨铸剑,是不是?”
谢邙:“我昨夜和他说要如此做,但他拒绝了。”
“现在我也想拒绝了。”应商沉声道,“我的确为造刀剑杀过蛟龙,剖过虎皮,但从未想要沾上人血。”
“沉霜要死了。”
此话无异于晴空惊雷爆响,燕芦荻瞬间跳起来:“谢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应商也愕然:“徐大夫不是说伤口都在愈合了吗?”
“明帝之事,你们大致知晓,那日飞鸥岛一战,裴桓夺走了明帝神元,没有神元,沉霜无力维持神力与神魂,正在不断消散,我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谢邙说得很快,“只有把神元夺回,他才能活,但文帝为神明,极难应对,我需要这把剑。”
“是谢仙尊需要,还是剑主需要?”应商质疑,“单是一把浮萍剑,如今就只有剑主和仙尊能拿得动,若断蓬神兵重铸,恐也无他人能用。
“而那时仙尊即使侥幸未死,也无力持剑,唯有剑主可操持这把断蓬,可他若是不愿意……谢仙尊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的断蓬剑也只是一把废铜烂铁。”
“你我修仙者,剖一节骨头、烂半边脑袋或是断几节手脚,都不至于危及性命,最多不过是不良于行,修为跌落,应道友不必担心沾染人命或冤魂厉鬼。”
应商只道:“谢仙尊……你这是在拿命逼他,剑主恐怕会与你生出嫌隙。”
“又如何?”谢邙看着应商,“不杀文帝,沉霜必死,天地亦将倾覆,民不聊生。”
“他要死了,你却还要逼他吗?”应商反问,“天地生民,他费心救过了,只是没能成功。他自己能放下这心结,不是很好吗?我辈身与名俱灭,不费江河万古流,何苦替天地愁那天崩地裂。”
“他放不下。”
“何出此言?”
谢邙按住几案:“他若是放得下这一切,就会愿意活着。如今他醉生梦死、放浪形骸,不过是为求速死,以作失败后的自惩自罚。”
“就一定要这把剑吗?”应商再次问。
“没有别的办法。”谢邙道,“二位难道没有察觉近日来世间灵气不断变得稀薄吗?若不尽快杀死文帝,只恐生灵涂炭,回天乏术了。”
“尽快?”
“现在就抽骨。沉霜不愿动手,我们便自己来。”
“谢仙尊你——”应商话音未落,燕芦荻便张圆了双瞳,眼睁睁看着谢邙毫不犹豫地反手剖开了后颈皮肤,手指探入血肉之中,试图握住自己的骨头。
可这毕竟是颈骨和脊骨,联系着全身动作,一旦受伤,谢邙便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动作,更不要说自己动手用力把自己的脊骨抽出来。
他紧咬牙关,鲜血转瞬落了满地。
应商只觉谢邙必定是疯了。
可事已至此,他们除了陪着谢邙发疯,还能做什么?
“谢仙尊……你先坐下,我来吧,我来吧……”应商话说出口,却紧跟着生出几分悔意,然而谢邙已经背对着他坐下了。
在把手伸向谢邙颈骨的最后一刻,应商还在犹豫。
自己是该拔骨,还是借此机会一掌将谢邙打晕,捆结实了送回伏雪庐去,让浮萍剑主把这疯子看紧?
断蓬剑剑首与剑格均为银铁质地,其上雕琢异兽异花,剑柄则黑润似玉,剑身尚隐没在血肉肌理之中,不可得见。
应商粗粝的手指触及银色剑首,忽然金光乍现,一股爆破般的巨力在谢邙身后轰然炸开,轰隆巨响如雷,直把应商掀翻出去。
燕芦荻上前去接,却被这力道一并推得连退数十步,和应商一起撞碎了墙角书架。
看来外人根本碰不得这断蓬剑柄,更不要说将它拔出了。
墙角木屑纷飞,应商受伤咳嗽着,书册还在哗啦啦往下落,把燕芦荻埋进了纸堆里。
谢邙却猛地起身,看向燕返居之外。
刚才雷鸣般的响动不是断蓬剑发出来的,而是来自雾泊的方向。
轰隆——
又是几声爆响和接连剑鸣,屋外白光迸裂,雪风随之呼啸而来。
是有人叩开了剑阁护山大阵,闯入了澹水九章!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拔骨拔剑了,谢邙冲出燕返居,召来鹿鸣剑入手,剑气凛冽铮然。
之间长昆山南方天空中,紫衣桐都卫与天上都白衣兵将分列层云,黑云压山山欲倾。
寒鼓阁大将白如之银盔铁甲,手按肃宁剑高居云上,威势逼人。
无数兵将卫士依他指挥,攻向剑阁护山大阵,刀光剑影搅得冰雪轰隆如浪。
剑阁诸长老与众弟子御剑而出,结阵御敌,微山剑指白如之,怒目骂道:“黄口小儿,如何敢攻我剑阁?!”
白如之高声应道:“天上都不欲为难剑阁诸位,只是想进这坐月峰,捉拿从桐都之乱出逃的罪人!”
“坐月峰是我派阁主居处,哪来什么逃犯罪人?白将军不得信口胡言!”
领桐都卫而来的裴丰铎上前道:“在下桐都裴氏太上长老裴丰铎,那日亲自追击罪人至万里南海,见那裴汶谢邙、魔君燃犀之流向长昆山方向落荒而逃,想必是皆剑阁避世之名,躲入了这坐月峰澹水九章之中。微山真人若不心虚,何不让我等入澹水九章,验明真相?”
藐岱冷眼道:“裴长老言之令人发笑,仿佛这剑阁山头是你想进就进,真当我们可欺吗?”
裴丰铎:“我们桐都裴氏与剑阁无冤无仇,本不欲过多打搅,可二位真人若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留不住手,毁了这澹水九章的美景!”
藐岱剑指裴丰铎:“那你就来试试,剑阁弟子,听我令,列阵出击!”
登时坐月峰外剑光飞射,剑气四溢,上百剑阁白衣弟子悍然持剑列阵。
裴丰铎沉下脸色,手握银枪,渡劫期威压如潮奔涌向四方。
一段对话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刀光剑影转瞬相接,却忽听得半空中一声暴呵:“裴家狗贼!还命来——!!!”
正是燕芦荻手持玉猩刀,冲破澹水九章大阵,赫然如电攻向裴丰铎。
他浑身血红色魔气滚滚燃烧,神志凶悍,力量暴涨三四倍,是走火入魔之相!
第107章 故人相见
燕芦荻这走火入魔后爆发出的全力一击, 竟真把裴丰铎打退三步!
可他毕竟独木难支,双目青光阴暗,还欲追击, 身侧忽然现出白如之肃宁剑锋, 头顶又迎来桐都卫攻击。
燕芦荻左右环顾, 抬刀一剑斩碎那桐都卫的灵剑, 魔气自掌心翻涌而出,将攻上前来要捉拿他这个魔头的桐都卫和天上都兵将全部震出三丈远。
云气雪霜在寒风中震荡弥散,冰雪碎渣间忽然穿出一截冰冷剑刃,直指他后心而去。
锵——!!!
鹿鸣剑与肃宁剑相接, 谢邙抬手一挑, 径直将白如之手中剑击飞。
燕芦荻却头也不回, 嘶吼着杀向紫衣裴家人的阵营。
白如之又见谢邙,愤然狂怒:“谢!邙!你果然与魔头为伍!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谢邙眼梢闪过冷锋, 一言不发出剑刺向这聒噪之人, 白如之连忙召剑回手抵挡。
谢邙对上白如之和天上都兵将不落下风,但是燕芦荻却无法从桐都卫和裴丰铎手下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根本不愿意退,几息之间,已是浑身浴血。
裴丰铎持枪喝道:“小儿无知,倒成了魔, 我送你往生轮回!”
燕芦荻正在横刀招架一众桐都卫劈来的刀剑,裴丰铎又是一枪直指他面门而来。
微山与藐岱加速指挥剑阁弟子列阵出击,试图逼退桐都卫, 给燕芦荻争取喘息之机, 可这如何能快得过渡劫期大能?
枪啸如龙,云驰风逼。
就在那枪尖近至燕芦荻面前三寸时, 劲风割得燕芦荻鬓发接连断裂时,空中忽然斜飞出一脚,转瞬踢开银枪。
白衣来者勾起脚尖将银枪拉向自己,随后在空中一个旋身,便夺过了裴丰铎的银枪握入右手,左手提溜起燕芦荻的领子,把这张牙舞爪还想继续揍人的小子咻一声扔回澹水九章。
燕芦荻砰地砸进雾泊之中,水花漫天。
这白衣人,正是孟沉霜。
“应商——应商——?”孟沉霜没喊出应商,裴汶与仇山英又被他按在屋子里不许动,他只得对雾泊边的问冤道,“大师,麻烦看着这小孩儿,别叫他乱跑。”
问冤默默捡过一根风安雨静斋飘来的竹竿,开始捞小孩儿。
剑阁中人看见孟沉霜的身影,俱是一惊,甚至有些小弟子脱口而出:“阁主?!”
但见孟沉霜只穿了一件单薄白丝袍,不着鞋履,长发披散在风中,连剑都未佩,只握着一柄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银枪。
可他襟袖猎猎,立身天地风雪之间,竟叫微山和藐岱都恍惚了一瞬。
下一刻他们却反应过来不对,孟沉霜死去多年,如今和他有着同一张脸的人只有一个,二人不由得惊声道:“魔君燃犀!”
一旁和谢邙缠斗在一起的白如之也冷笑:“你果真把魔燃犀藏在身边了。如此徇私枉法,你这讯狱督领,果然是再当不得了!”
裴丰铎却是愕然万分,这明帝不该早就被文帝大人杀死在飞鸥岛了吗?怎么如今还活着!
他试图召回自己的银枪,然而孟沉霜手中金色神力氤氲,包裹住银枪,竟使得它不再听从主人的使唤。
孟沉霜:“微山师叔、藐岱师叔,朝莱说他将启阵之法告诉了你们,此时不启阵,更待何时?”
微山与藐岱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魔君燃犀”说的是澹水九章中的镇川寰大阵。
微山:“你到底是——”
孟沉霜:“我是当年设阵之人,师叔,请启阵,令众弟子退回,今日之事由我而起,勿令他人伤亡。”
146/161 首页 上一页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