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宗五年,绯班师归京,昭宗出郭亲迎嘉之,手携勉慰。昭宗以绯功大,仪制旧例皆不足以称,遂置昱明上将军,封地二十郡,食邑万户,位在王公之上。是年秋,绯平北琊襄王之逆,未及召,阴帅八百兵入京,携剑槊独骑夜扣神武门,长驱禁中。昭宗未责,辟宫室于帝寝侧,昼夜同出入,共饮食。赐金衫玉履,赞拜不名,入殿不趋,剑履近帝。群臣目眦,恐以为江山患。
昭宗七年,九狄来犯,陷数十城,帝以绯为屹州节度使,斩关杀敌,收复失地,至十一月,绯遇敌围城,困守雪席城内,粮将尽,兵将竭,绯毅然开城应敌,一时风雷荡碎、高天怒号,绯以一己之力持剑阻敌城外,日月于时变色,将士敢死者殊死斗,以少胜多,活城中生民千万。绯中矢,被数十创,力竭坠马亡。
军民巷哭,群臣同悲。昭宗大恸,临骨泣下欲绝,悲曰:“萧郎何辜!”帝辍朝三月,亲营葬仪,为悼文致祭,绯归葬京师,谥忠烈,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位列第一。
又十年,有宫人闻昭宗夜呼萧将军字,独步空庭月色,恍如绯为龙庭骧卫之旧事。 】
“所以昭宗当年的确谋反了?”谢邙问道。
郭晓之:“……”
孟沉霜也是一愣,这萧上将军传里没有写昭宗谋反之事,他重新又读了几遍,才隐隐从字里行间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郭晓之:“萧仙长倒是、倒是目光如炬啊,呵呵呵……不过仙长可以再看看,是肃宗殡天在前,龙椅空虚,必须有人来坐,昭宗不过能者得之。”
如今的皇帝往上细数仍是昭宗一脉子弟,谁又敢说昭宗当年是谋反。
萧上将军传中,一句“绯携兵入禁立于昭宗侧”便将萧绯当年执掌禁廷守备,为昭宗夺位开道之事轻飘飘地揭过了。
的确是能者得之。
郭晓之脸上的笑仍僵硬着没能恢复,孟沉霜又发问道:“我听街头巷口话本说昭宗与萧上将军有龙阳之好,这是真的吗?”
郭晓之:“哈哈,哈哈,哈,这个……这个……李仙长以为呢?”
孟沉霜不好说,毕竟萧上将军倒也没有被归入佞幸传之中。
“据言昭宗有爱妃,称潇湘梅妃,与昭宗合——”
“这是虚言。”郭晓之打了两个马虎眼以后,忽然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这一句。
孟沉霜挑了挑眉。
只听郭晓之道:“昭宗后宫空虚,终其一生七十载无嗣,另择侄儿做太子继承大统,潇湘梅妃之说,实为杜撰,我当年过些考证,这潇湘梅妃应当、应当……”
他忽然又卡壳一瞬,才道:“应当是指萧上将军,上将军名绯,他的名字被讹误成潇湘梅妃,说成是昭宗毕生所爱。”
谢邙:“意思是昭宗的确心爱萧上将军?”
”……“郭晓之再一次被谢邙的断言紧追戳破春秋笔法,反复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答道:“史书所写的中书令卢荜风与萧上将军同为潜邸老臣,是昭宗左膀右臂,死后亦陪葬念陵,是为一代贤相,恐怕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
中书令卢荜风不但认为萧绯是佞幸,还率领群臣进谏,却没能从昭宗手底下讨到任何好处,等后来萧绯屡战屡胜,威望空前时,更不可能有人能撼动这位昭宗“爱将”的地位。
孟沉霜与谢邙对视一眼,陷入思考,他们一开始倒是没想到萧绯与昭宗还有一段缘。
郭晓之的视线在两人间反复来回:“二位仙长追问萧上将军旧事,到底所为何事?”
“我们想要寻找上将军尸骨,他的尸骨从未被葬入返枝山墓中。”孟沉霜说。
郭晓之惊得后退几步:“从未?这,这,可是……昭宗亲手为萧上将军敛骨埋棺,怎么可能从未葬入尸骨?”
孟沉霜:“许是这史册还有深意,萧上将军位极人臣,封无可封,功高震主,昭宗欲除之而后快。”
郭晓之却摇了摇头,眼角的褶皱一时陷得极深:“昭宗晚年热衷于求仙问道,性情大变,如果萧上将军再多活四十年,李仙长所说之事,或许可能发生。但萧上将军死在雪席城之战,那场战役惨烈空前,雪席城又是兵家重地,一旦失守,恐怕大虞半壁江山就要沦于敌手,没人敢在这时设计害死主将。
“更何况,雪席城军情告急之后,昭宗不顾群臣反对,决意御驾亲征,为萧上将军送去仙剑阻敌。”
“仙剑?”孟沉霜忽然出声。
“雪席城一战惨景难言,许多事情不见于史册,我还是在整理各类兵造粮草支出的旧册里才找到了些蛛丝马迹,许多与萧上将军有关的事,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才是聂驸马请我领二位仙长进翰林史馆的原因,”郭晓之长叹,
“九狄扣边之时,大虞处于下风,萧上将军虽神勇,但兵力、辎重皆不足,他亦无力回天,昭宗无奈之下求仙人赐剑,一位名作孟瞰峰的仙人赐下仙剑浮波。萧上将军原有宝剑名断蓬,但毕竟只是把凡剑,不及浮波有万钧之力,辟易鬼神。昭宗御驾亲征,就是为了给萧将军送仙剑浮波,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浮波剑后来没有被交给任何人,不知所踪。”
“孟瞰峰?”孟沉霜再度惊愕,好似有一桶又一桶硝石木炭在转瞬之间被郭晓之话中词语点燃,炸开青史被迷雾笼罩的面目,“敢问是哪三个字?”
“孟夫子的孟,目敢瞰,山夆峰,怎么,仙长认识他?”
“他是……”
他是孟沉霜的师尊。
然而此刻的孟沉霜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师尊怎么会出现在昭宗与萧上将军的故事之中?
“……是大长公主的一位故人,早已羽化仙去。”
“竟是这样。”郭晓之不免感慨,连修仙之人也是要死的,“总之,萧上将军死于九狄人刀剑之下,正史载至他力竭坠马而亡,不曾讲过后事。但我读到过一些边关县志,记载了一些……一些……恐怕是昭宗有意隐去之事。
“萧上将军独骑阻敌城外,身死沙场,九狄败逃之时,拖走了他的尸体,随后又……”
郭晓之咬了咬牙,紧紧闭目,似乎接下来的话说起来极其困难:“这些不知礼义的蛮夷鄙人血腥残忍,为泄败走之恨,将萧上将军砍头斩手、分尸戮骨,连家犬野狼都可以来啖食将军血肉。”
他几近哽咽:“有白姓义士夺回了上将军头颅,但直到昭宗御驾兵临城下,才终于从残暴不仁的九狄人手中抢回上将军残余的尸骨。所谓‘军民巷哭,群臣同悲。昭宗大恸,临骨泣下欲绝,悲曰:萧郎何辜!’恐暗言此事。随后昭宗率大虞将士踏破九狄国土,铁骑贯穿其土,直抵八百里寒山,九狄王室尽亡,从此覆灭。”
万象静谧,一时唯余叹息。
少顷,谢邙缓缓开口:“萧上将军高义,只可惜命途多舛。”
郭晓之以袖拭目:“上将军护佑黎明苍生,萧氏一族有他荫蔽,才得以绵延六百年不倒。当年九狄入侵,事发突然,萧上将军本还在锦上京监造诸多工事,他一死,这些工事中断许久才勉强重启,昭宗即使有杀将之心,也不可能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转过身去,在书架上左右寻找,最后从底层架子上翻出一方布箱:“这里面是过去保留下来的萧上将军手稿,上将军善治水,曾亲造十数堤坝水道,疏浚排洪,工部现在还保留着当年的治水图。锦上京的地下走水沟渎,也由上将军亲手设计,只是施工刚开了个头,上将军便身死沙场。”
打开褪色的布箱,孟沉霜取出覆在最上层的地图,打开一看:“这是……返枝山念陵草拟图?”
郭晓之看了一眼:“哦,对,当年昭宗命上将军监工建造他百年后的陵寝。”
孟沉霜仔细看了看图:“这上面画的是双人墓,不是说昭宗无后吗?”
“萧上将军不会猜到在他死后昭宗终身不纳后,帝后合葬是祖规,他大概便依照老规矩设计了。不过,这一张不是真正的念陵建造图,念陵的建造最后交由他人,真正的皇陵建造图是机密中的机密。”郭晓之翻出了布箱中其他泛黄手稿,递给孟沉霜和谢邙:“这是萧上将军当年亲手所绘的地下沟渎图,昭宗七年夏开始动工,但上将军死后,没有工匠能看懂后续工序,只能全部重来。”
纸张历久,纤维十分脆薄,孟沉霜极小心地翻动,然而看清纸上所写时,忽然瞳孔猛缩:“这……”
郭晓之看着他愕然的神情,问:“李仙长认得出上将军所写何物?”
何止是认得出,孟沉霜整个人如遭雷击,整个怔愣在原地。
【系统!系统!你确定《叩神》游戏没有出bug?!】
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冷静地回答道:【这是一个真实世界,不是游戏。】
【真实世界?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古代大虞人会算微积分和流体力学?】
第74章 春血散生
大虞的工匠当然看不懂萧绯手稿, 因为他写的是充满了阿拉伯数字和希腊字母的数学物理演算公式。
偶有几个大虞文字标注在公式旁,但不足以让工匠从此理解并学会经典物理与现代数学。
【数据库搜索中……搜索完成,萧绯会算微积分和流体力学, 是因为萧绯会算微积分和流体力学。】
孟沉霜:【……】
“阿渡?”
谢邙的声音把孟沉霜从困惑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勉强对郭晓之道:“这些是西域来的数算专精之术, 我有所耳闻, 没想到萧上将军如此博学。”
“西域何处?说不定我们能派人去学习一番,才好重新读懂上将军遗稿。”郭晓之说。
孟沉霜从没在这个世界里看到过这天下之外的地界,或许情况完全不同于他所在世界的历史。
正在他头疼思考如何答复时,藏金阁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大人, 大人!”是郭晓之侍从的急促呼唤, “明觉观来人找, 请三位相见!”
“明觉观?应当是来寻二位仙长的。”
孟沉霜:“出去看看。”
郭晓之收了书,三人在满地尘埃之中快步离开藏金阁, 方一推开门, 就见庭院中伫立一众皮甲玄衣的神京机策署卫戍,领头人跨一匹高头大马, 按刀披甲,威风凛凛。
翰林院中一众人等在马蹄下跪了满地,整院压抑寂静得针落可闻。
领头之人见到孟沉霜与谢邙,立刻从马上跃下, 单膝跪地垂首拜见:“神京机策署卫尉林涛拜见二位仙长,李仙长可安好?”
孟沉霜几步上前:“见过林卫尉,在下没有什么不安好的, 如何劳动这样大的阵仗?”
林涛说话时, 翰林院官吏们瑟瑟发抖,把头埋得更深了。
林涛郑重道:“此事机密, 辰华公主请二位即刻回观一叙。”
“我知道了。”
二人向郭晓之拜别后,随同林涛一齐离开翰林院,卫戍甲胄刀兵碰撞作响,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待到达明觉观,绕过神京机策署石碑,浓郁的血腥味和腥臭气从光尘殿中飘来,气氛冷凝如冰。
孟沉霜踏入光尘殿时,眼前情景不由得让他脚步一顿。
一个穿着侍从服饰,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淋漓的男人蜷缩在地上,他的肚子似乎也被剖开,连肠子都流了出来,满地血中混满黄白恶臭之物,不知是吓出来的,还是根本兜不住了。
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衣衫单薄,此刻正趴在地上血泊里,哭得涕泗横流,惊恐万分,她身上没有伤,口唇里却在不断往外呕血。
辰华公主高居案后,衣冠华美,手肘抵在木椅扶手上,指节撑住太阳穴,望着满地血腥污秽,凤目中一派冷酷。
桌案正中,摆着一条染血的鞭子和一只茶壶,茶壶正是孟沉霜早上用过的那一只。
聂肃芳站在公主下首,眉头紧蹙森郁,直到看见孟沉霜走进来,才隐约歇了口气。
孟沉霜用藏在衣袖里的手把谢邙外旁边推了推,默默绕开这满地脏乱,拜见辰华公主。
“公主殿下急召我二人返回,可是有什么要事?”
“惊扰二位仙长了,”李悬觞道,“这两个贼人是晋王乱党,今晨潜入观中,在聂统领的茶水中下春血散,想要误了他的事,以便营救犯人,但那杯茶被李仙长喝下,未能成事。李仙长可有觉得不适?”
谢邙立刻看向孟沉霜。
听说自己被下了药的孟沉霜本人却一怔:“我一切都好,这春血散是什么毒药?”
辰华公主不语,给聂肃芳抵去一个眼神。
聂肃芳对二人解释道:“是种极其猛烈的催丨情药物。”
“我无碍,许是它对修仙之人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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