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东会把她……”林律师有些说不下去了。
周牧忽然抬头,看着沉默的林律师,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这副神色早已什么都说了。
怪不得,这些年见到的母亲,每一次都是精神涣散、遍体鳞伤,周牧咬着牙,好似旧伤复发,脓疮破溃,腐蚀着他本就徘徊在崩溃边缘的神智。
“他做了什么!?”周牧几近失声,眼神看似凄厉,却是对过去的无力和无奈。
“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都做过。”林律师看着他快要崩溃的样子,有些被触动,但也竭力保持平静。
林律师早已不仅仅是周牧的法律顾问,此刻,更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即便接过无数案子,听过许多故事,可当这个故事由他转述给朋友之时,心境终究是不同的。
在阴暗中爬行的恶魔,偶尔会住在一个叫“人性”的壳子里。
周牧忍着酸胀的眼眶,声音哑然地问道:“那父亲呢?”
林律师只能无奈地告诉他真相:“他全都知道。”
他全都知道,可他没有制止。
没有制止,就是无声的允许。
周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一阵胃酸反上胸口,止不住地想干呕,他快速那手背捂住,以免在林律师面前太过失态。
所幸晚上没吃什么,只是短暂地嗳气后,没有吐出来。
他起身离座,快步走到房间自带的卫生间,把洗手池的水开到最大。
然后,坐在房间里的林律师就听到里头的水声,而听不到周牧的动静。
过了大概十分钟,才看到满脸挂着水珠的周牧从卫生间晃晃悠悠地走出来,眼尾微微泛红,好像哭过,又好像没有。
他手里拽着一条又破又小的毛巾,上面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熊印花。
林律师微微蹙眉,这毛巾看起来就不像是周老板的东西。
因为周老板从来不喜欢印花,他的东西都是纯色的,最大限度只能接受条纹或者格子。
“我父亲有说过什么吗?”周牧边擦着脸上的水珠,边问道,声音带了些鼻音。
无缝衔接刚才的问题。
“你父亲对于你母亲什么并没有表态,他只是警告过尹东,不准伤害你。”林律师如实回答道。
周牧呆滞地点点头。
过去的记忆没来由地闯进他的脑海里,有尹东把他绑起来,让他跪着像狗一样吃饭;
有尹东把关在杂物间一两天,他饿到要捡遗落在杂物间过期的食品塞到嘴里;
还有尹东喝了酒把熟睡的他从床上薅起来,对着他就是一顿没原因的胖揍……
然而,比起母亲所受的□□,他那些皮肉伤,确实算不了什么的。
尹东是周夫人亲自挑选、同时又是周父默许的人,他敢如此对待自己和母亲,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可他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精神被撕碎,尊严被人丢在地上践踏。
“你母亲得知你到新加坡之后,她也追了过来,这也是之前周琦跟有提到过的。”林律师接着说道,他决定把这些事情说完。
“你父亲那时候跟过去已经不同了,他也完全不虚周夫人,他得知你母亲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是想把人哄回去,可你母亲不依不饶,你父亲又担心动静太大,就暂时给了一栋房子稳住她。”林律师说道。
周牧听完后,反应了半分钟,才问道:“期间她有来找过我吗?”
林律师回答道:“没有,她那时候已经确诊了尿毒症。很”
是了,尿毒症患者双腿水肿得厉害,怎么可能到处蹦跶,更不可能去找他了。
“不幸的是周夫人很快追到了你母亲在这里的住址。”林律师又说,“然后,她还去见过你的母亲。”
“弥留之际,你母亲一直被困在那栋周父安排的房子里,是周夫人的意思。”林律师说完了,带着叹息,好似完成了一个很重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
自己的母亲这辈子没能留住周父,也没能多见自己,最后,还是在周夫人的软禁之下,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
林律师的声音戛然而止,周牧的思绪却无法在此停歇。
他忽然有些后悔听到了这些,他不应该让林律师告诉自己的。
可难道躲避真相,就可以永远轻松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卷进事情里的人,不管是周牧的生母、周牧本人,甚至死去的周父、以及在背后多次操纵的周夫人,没有一人会是轻松的。
或许,只有尹东可以若无其事地同人谈笑风生,毕竟恶魔不知廉耻。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别早。
明明是南方的城市,怎么才十一月初就要穿两三件才够保暖了。
按照国立大学发过来的邀请函,褚钰要在今年十二月结束之前到那边的实验室报道,然后提前学习一段时间。
褚钰在数着去新加坡的日子,每过一天,他就在日历上打个勾,眼看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就可以见到周牧了。
是活生生的周牧,不只是在电话里那个温柔的声音。
保研的手续全部弄好了,这学期的课程也全部结束了,就等大五下学期再上两门公共课,就可以顺利本科毕业了。
之前花文栀带着褚钰写的文章,再次投出去了,与上次投的周牧作为主编的杂志相比,这次的杂志水平没有那么高,影响因子也只有四分多。
不过,就像花文栀说的,这个分数的杂志,比较符合目前褚钰的真实水平。
论文投出去后,编辑没有拒稿,而是分配给了同行评议,看样子发表是有戏的。
在等待出国的期间,还把签证办好了。
这次褚钰完全没有依赖高助理,全都是自己一手操办,过程中大使馆那边让他补了两次材料,褚钰都按要求做好了,等拿到三年多次往返的签证时,褚钰感叹,事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复杂。
一切又变得顺利起来,褚钰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轻松。
主要是有盼头,盼头就是那个在新加坡的完美男友。
临行前一晚,褚钰收拾行李到很晚,正好碰到赵可回来。
赵可是知道他要去提早国立大学实验室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他见褚钰打包好了只有一个小箱子时,忽然又有些不舍了:“褚哥,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一会儿凌晨四点多。”褚钰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边回答道。
闻言,赵可惊讶道:“这么早!那你今晚还睡吗?”
“不睡了,”褚钰收拾好,站起来叉着腰喘气,“我在宿舍坐一会儿就出发。”
“那你……还回来吗?”赵可问道,“在毕业之前。”
“回啊,”褚钰回答得爽快,“下学期不是还有两门公共课嘛,不是要回来上完才能毕业嘛。”
“是哦,差点儿忘了。”赵可笑笑。
忽然有了些期待,下学期还可以跟褚钰这个老友一起过一段在校园无忧无虑的日子。
只是现在的赵可,好像没以前活泼了,因为太多功课没完成,太多事情不确定。
“褚哥,我雅思成绩出来了,6.5分,刚好过了中文大学的线。”赵可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真的?”褚钰惊喜,“恭喜你!”
说着,两人凑近互相拍了拍肩膀。
“嗯,算是完成了一件事情吧,但就不知道那边教授会不会要我了。”赵可轻叹。
“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褚钰又问。
“最迟明年三月份。”赵可回答,“所以,我不参加我们学校的统考了,我想专心准备港中文那边。”
褚钰闻言点点头:“嗯,这样也好,你联系导师了吗?”
“联系了,是一个视光学的教授。”赵可回答。
“视光学,不会是Dr.He吧?”褚钰随口一问。
“是的,”赵可微微惊讶,“被你猜出来了!”
这也难怪褚钰猜到的,港中文的视光学数一数二的必定有Dr.He,稍微琢磨一下就能知道。
由此可见,赵可也并非是随意的考学,他是有追求的。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从中文大学聊到港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又聊到演唱会,最后褚钰的出发闹钟响起来,让这段久违的朋友闲聊戛然而止。
“你要走了。”赵可不自觉地已经从站起来了。
“嗯,”褚钰也跟着站了起来,“赵兄,回见。”
褚哥、赵兄,是两人的惯称,听起来像结拜兄弟一样。
两人从大一开始就同处一个宿舍,然后一起实习,一起搬回学校,到现在好像真的要道别的。
褚钰前些天才同另外的两个室友道别,现在又同赵可道别了。
虽然都是道别,但赵可终究和其他两位室友不同,他是褚钰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好朋友。
褚钰提高行李箱的拉杆,随着他的拉动,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宿舍的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记得刚刚入学来宿舍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声音。
上一次是相识,这次是道别。
忽然,赵可冲上去一把抱住褚钰。
褚钰被他的动作吓了一激灵,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这个自称“硬汉”的男人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褚哥,宿舍就剩我一个人了。”赵可呜咽着拉着褚钰。
褚钰眼眶微微泛红,转身反抱住他:“我给你打电话。”
褚钰除了说这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校园是友情的保温箱,离开了校园,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他也不知道未来两人是否还会有交集。
“褚哥,我好担心,我怕考不上研究生,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跟谁说话。”终于,赵可在褚钰快要离开的时候,吐露心声。
平时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赵可,又是哭又是焦虑。
可褚钰经历过他知道,这些情绪并不丢人,因为他也担忧和挣扎过。
褚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肯定会考上的,Dr.He 或者其他教授的,反正肯定能考上的。”
说着,褚钰又把人的肩膀扶正,表情很认真地说道:“别动,给你传点好运气。”
赵可短暂反应后,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过去他也总是喜欢蹭褚钰要好运气。
“好了。”褚钰假装严肃地拍拍他,一副运功结束的样子。
“好像不太够,再来点儿。”赵可打趣道。
褚钰听闻他这么说,就知道赵可已经缓过来了,他拽起行李箱的拉杆,说道:“没有了、没有了,法力都给你了,哈哈哈。”
赵可笑着抹了把眼睛,放褚钰出门了。
褚钰一只脚踏出去,正要转身离去之时,回头说道:“明年春天我们再一起上课。”
“好。”赵可站在宿舍门口目送褚钰离开,直到人影消失在楼道的转角。
第八十一章 接风
褚钰的飞机晚点, 再加上起飞的时候又遇到天气问题,耽误了不少时间。
到新加坡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周牧本来是有让秘书给褚钰订机票的, 还专门要求是比较好的航空的头等舱, 让褚钰可在飞机上休息好。
可褚钰再三婉拒, 自己订了个廉价的“红眼航班”。
他刚下飞机, 之前办好的国外信号卡就能用了,然而下一秒,电话就响起来了。
褚钰一看来电显示, 嘴角都勾得每边了,立马接通:“周老师。”
“褚钰, 你在哪里呀,林律师在找你。”周牧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
“我刚刚下飞机,往取托运行李的方向走去。”褚钰边走边看着路牌。
“好, 你在那儿等一下林律师,”周牧说着,好似还不放心,又问, “你认得他吧?之前在酒吧送过你回去的那个叔叔。”
“认得的。”褚钰乖巧地应了一声。
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两人坐在车子的后座。
电话挂断, 坐在周牧身旁的林律师心里的嘀咕犯到了嘴上:“叔叔?”
周牧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好歹叫哥哥好吗,我都还没结婚!”林律师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声。
随后, 打开车门出去了。
本来是周牧自己想去接褚钰的, 林律师像狗屁膏药一样跟着来,然后阻止他。
主要还是担心被媒体拍到, 现在股权争夺正处白热化阶段,他不想周牧因为任何事情出现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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