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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师伯。”
凌虚真人直直立在那里，站得笔直，整个人像一柄直挺挺的剑。昆仑剑派独有的云缠剑纹在他素色衣袖上浮动，白眉白发白胡子褶子脸，唯有腰间坠了块墨色玉璧。
他看着洛君望，目光沉沉。
“你就是孟珈……”
洛君望挑了挑眉。
凌虚看上去老了不少哇。
他刚要开口。
“叱——”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洛君望转身，迎面撞上一股极强的威压，直冲他面门。
洛君望眯了眯眼，感受着这股不陌生的灵力，挑了挑眉。
本以为是凌虚真人看不惯他的作派给他个下马威，但……这可不是剑气啊。
学舍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他们都是这堂课的学生，又碍于凌虚真人堵着大门口，谁也不敢进去。
那群弟子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杜门主！”
洛君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闪过一丝暗光。
杜徊。
在凌虚真人眼皮子底下给他施这道威压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替他那智障侄子报口角之仇吧。
司林反应极快，纤细指尖已经掐了道印，柳眉紧蹙，高声道：“杜门主不可，这是昆仑剑派孟珈孟师叔——”
卫子桓和郑晖也一脸警惕地朝那边看去。
偏偏杜子美那个傻缺还在一旁起哄，声音极高，穿过人山人海朝这边砸来。
“伯父不要手下留情！让孟珈知道这重陵学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得来的——”
洛君望亲眼看着杜徊的额角跳了两下。
杜门主忍无可忍道：“闭嘴！”
洛君望忍不住嗤笑出声，无奈地耸耸肩。
看吧，傻子谁都受不了。
那股威压若是真的压在一个练气期弟子的身上，轻则元气大伤卧床休养，重则灵脉俱废横死当场。
可惜他不是真的练气，这股威压也不会真的砸到他身上。
果然那股夹杂着凛冽寒意的威压在到他身上的一瞬化作一股清风，吹带起了洛君望素色袍角，墨色发丝高高扬起，案几上的书册被吹得哗啦作响。
洛君望歪头看了一眼凌虚，腕间骨链轻荡，绕回他白皙腕骨间。
凌虚真人眉间川字纹更深了，他皱了皱眉，不再盯着洛君望，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声音洪亮如钟。
“杜徊，你疯了？”
杜徊从熙熙攘攘的弟子中走出，他着一身暗黄道袍，腰系垂带，剑眉粗且锋利，直直没入鬓中，一丝不苟束起的发里掺了银丝，眸色极暗。
洛君望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朝他走来的杜徊，窗外有鸟鸣树声穿风而来。
他直直与杜徊眼神对上。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他第一天上苍南山。
那时他满腔孤愤，不顾师门阻拦一心入仙首盟，入诫司第一天便迎面撞上杜徊。
他是靠着极高门第和天资当上的司长，少年心傲又加之被身世冲昏了头，看见满殿匍匐却唯独肃立的中年人，冷声。
“为何不跪？”
“杜门主……”洛君望眼中满是笑意。
他不顾凌虚真人和杜徊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拔腿一路小跑到杜徊面前，气还未喘匀便欣喜地握住了杜徊的手。
“杜门主，久仰大名！”
他眸中亮晶晶的，抬眼看杜徊的时候唇角勾起一抹笑，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单纯小辈，全然不知刚刚那道威压是谁施来的。
“回来！”
凌虚真人在洛君望身后一甩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原本以为他那个主意大过天的韩师侄收了个什么混世魔王，连人都舍不得带来昆仑剑派瞧一瞧。只在昆仑山巅的无妄川拜了祖师和先辈，独自代孟珈走完了所有弟子礼，末了说了句一切从简，便把人藏在苍南山一步也不离的看着，他们这些长老前辈至今连孟珈的面也没见到。
还是他实在忍不下去才亲自跑来看一看凌越收的徒弟是什么样的。
可谁也没告诉他，这孩子是个傻的啊。
洛君望才不管旁人都在想什么，他兴奋道：“杜门主，您就是杜门主吧，当真是久仰大名。之前见了杜子美我还想什么样的仙君会教导出这样俊秀的弟子，原来竟是杜门主！”
目睹了洛君望昨日刚把这伯侄两人贬到地下的吃瓜弟子们：“……”
这是讽刺吧？
是吧是吧？
杜徊本意并不是针对洛君望，他一把甩开洛君望的手，根本没在乎他说了什么，只冲着凌虚真人点了点头。
杜徊力道极大，洛君望被甩了一个趔趄，被卫子桓掺住。
凌虚真人看着杜徊如此，重重哼了一声，皱着眉暗暗念剑诀。
卫子桓扶着洛君望的胳膊，咬了咬牙，刚要开口便被洛君望一个眼神止住。
他再次打破杜徊与凌虚的对峙画面，像个不顾一些引起长辈注意的单纯弟子。
声音犹带笑意。
“刚才那道威压是杜门主施的吧，当真是与众不同，小辈今日若真是能有幸得门主一缕威压神念，当真是荣幸之至。”
杜徊忍不住了。
他转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洛君望。
他早就听闻孟珈大名，可惜孟珈之前在苍南山上。
苍南山有韩归远坐镇，铁桶一个，消息都没处打探，才找了个时机来刺探昆仑对孟珈的态度。
可如今看来这个弟子脑子倒像是不怎么好。
洛君望见杜徊终于看向他，顶着凌虚要杀人的目光心中暗暗兴奋。
老东西，之前多少次多少次阴我，现在光明正大的欺负一个弟子，可叫我抓到把柄了。
“只是弟子不知，门主为何不由分说便对弟子施下威压？”
杜徊一愣。
凌虚唤剑的动作顿住了。
“我乃重陵学宫挂名长老，自然有义务管教违反学规的弟子。”
“敢问门主哪只眼睛看见我违反学规了。”
杜徊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盛气凌人道：“你要逃课——”
洛君望冷笑一声，弯腰将脚边被杜徊踢到一旁的书匣扔到自己的案几上，哐的一声，将杜子美吓得缩了一下。
“笑话，什么逃课？杜门主是看见我人出了学舍？”
杜徊皱眉看了看自家侄子，又看向洛君望。
他倒是有些钦佩这小弟子敢当着他的面咄咄逼人。
“你自己所言，你要逃课，在场人皆有见证。”
洛君望点了点头，煞有介事。
“我确实是说了这话，可是我没走哇。学宫那条学规规定要因一句话而受如此大刑？”
重陵学宫法度规矩虽严，但不至于不近人情。
“你……”杜子美从人群中艰难地钻出来，脸涨得通红，“你休得胡言！”
时间还早，学宫弟子们大多都知道了这边的动静，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跑来看热闹，一双眼睛锃亮。
洛君望瞥一眼杜子美，心说这是哪里来的捧哏，怕不是被谁请来的托吧。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
“杜门主刚刚对我使出杀招，在场人也皆有见证。”
“何来的胡言乱语？”
卫子桓眼睛一亮，马上说，“对啊对啊，都看见了。要不是凌虚真人挡着，说不准小师叔现在都已经在地上躺着了呢。”
学宫弟子由仙门百家选拔出来，对仙首盟的一些事如数家珍，加上杜子美平常在学宫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人，之前碍着杜徊才不敢说话，卫子桓一开口，登时声援。
“对啊，孟小师叔本来年岁就小，随口一出的孩子话，却没想到被小题大做，差点重伤。”
“杜子美前一阵子就对小师叔多有刁难，保不齐是喊家中长辈来撑腰了！”
“啊，说不过打不过就要喊家长吗？杜子美今年年岁几何了啊？七岁还是八岁啊？”
“没想到杜门主还真的亲自来一趟……”
有人自以为小声地嘀咕，却全都进了旁人的耳朵。
“他们这一派不都这样，仙门里有名的小肚鸡肠，见不得别人好。”
杜徊握紧了拳头，他一手已经结印，死死盯着洛君望，声若洪钟，其中蕴含的灵力铺天盖地地向洛君望袭来——
“竖子敢尔！”
洛君望躲都没躲，仍然闲闲立着。
他当然敢。
凌虚又帮他挡下了杜徊的灵力，然后默默后退一步，把嘴炮战场让给了洛君望。
“第三十一条，逃学者受手仗二十，关思过崖反省十日，抄学规百遍。而不是像您这样直接对我下杀招。”
“第四十五条，重陵学宫设刑堂专司弟子刑罚，凡违规者由刑堂长老进行处罚，旁人不得干涉，我的错可不是您一个记名长老可以处罚的。”
“第六十八条，凡弟子错者，皆要怀仁爱之心，感化为主，切勿盲打盲罚。您看您，莽撞了不是？”
“最后一条，凡有长老违反学宫之规，请宫主权衡处罚，若遇复杂情况，则可请苍南山仙首盟盟主代为决断。”
“所以，”洛君望慢悠悠道，“您是想见宫主，还是去苍南山看望一下我师兄？”
“杜门主，选一个吧。”
第十五章 开始御剑
杜徊眼中明暗交灭，阴鸷目光死死盯着洛君望，气都有些喘不匀，周身灵气激荡。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眼不错珠，如附骨之疽般盯着洛君望。
“韩盟主找回来个好师弟啊！”
有弟子被杜徊的眼神吓到了，挽着同伴的手臂往后退了几步，洛君望却丝毫不在意。
这么多年了，杜徊怎么还是阴阳怪气的。
于是他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死死攥着拳头的杜子美，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倨傲之色。
“我好不好不需要旁人评说。”
“倒是杜门主明知我是昆仑剑宗嫡传弟子，却仍然对我杀心深重，是不把我昆仑放在眼中，还是不把韩盟主放在眼中。”
洛君望眸中笑意消失不见，手中骨链转过一粒，漆黑瞳仁深不见底。
“我虽抵不上杜门主劳苦功高，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仙门弟子，不是什么能够随意喊打喊杀的阿猫阿狗。”
他抬头，眉宇间冷意忽现，脚下随意走了一步，袍角翻飞。
杜徊一寒。
那一刻他未在这狭小吵嚷的学舍里，仿佛身处宽广的宏伟殿宇，身旁人皆颤巍巍跪下去，朝着那至高之处行忠礼。
他直直站着，顺着无数的跪拜身影看去。
有人侧身站在玉雕生花的层层台阶上，纹着仙首盟诫司徽纹的袍角直直垂地，如云般堆砌在一起，印出层层叠叠的银光。那人长身玉立，只露出半边姿容卓越的侧脸，伸出手指随意抹了一下那张代表权柄的云纹桌案。
他转头，居高临下，眸中三尺寒冰乍现。
“杜门主，你僭越了。”
百年前的杜徊跪了，百年后杜徊当然不会跪。
他看了一眼孟珈，咬了咬牙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迎着众人嘲弄的目光，铁青着脸，一路御剑，飞快地走了。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正等着继续围观的弟子们张大了嘴巴：？？？就这？就这。
杜子美张大了嘴巴，看看孟珈，又看看已经飞得不见人影的自家伯父，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尊严被扔在地上。
踩得稀碎。
他扁了扁嘴，险些没嚎出来。
凌虚真人长长出了一口闷气，感觉自己灵台都轻灵了不少。
这些年，杜徊把自己当作诫司司长，每每见了他，仗着资历深厚，都拿鼻孔看人。可偏偏凌虚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攒了不知多久的怨气，被孟珈今日一番操作倒彻底发泄出来了。
洛君望刚耍完威风，心中洋洋自得。
他这一趟人域真是来值了，见了不少故人。
他挺开心，想必故人也很开心。
结果转身就对上凌虚复杂眼神。
洛君望：“……”
忘了这还有尊大佛了。
他马上做小伏低，小步走到凌虚面前，谦逊道。
“凌虚师伯，刚是弟子无礼，让您见笑了。”
凌虚被洛君望这突然的变脸噎了一下，憋着气半天没吭声，半晌拍拍洛君望的肩。
洛君望马上狗腿道：“您有何指教？”
凌虚瞅着少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词穷，脑袋一抽。
“你跟我之前见过的一个混世魔王很像。”
洛君望：“……”
谁？
谁能比他还混？
旁边弟子忍不住给凌虚比了个大拇指，心说不愧是昆仑剑派长老，这么快就发现了小师叔的真面目。
凌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看着在他面前乖乖低着头，只露出毛茸茸发顶的少年，眸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回忆的神情。
以前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后来……
司林在凌虚旁边轻咳了声，把洛君望从凌虚面前解救出来，小声提醒，“长老，该上课了。”
凌虚一愣，从回忆里脱离出来，拍了拍洛君望的肩膀，走回了课案。
洛君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被凌虚拍过的肩膀，头皮有些发麻。
这半肩膀不能要了……要不就砍了吧。
弟子们见无瓜可吃，也都作鸟兽散，四处去宣扬自己的今日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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