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第二天杜徊颜面扫地的事就该从重陵学宫弟子们的家书里传往整个人域了。
杜徊坐上诫司宝座的路怕是又远了一点。
舆论旋涡中的洛君望悄悄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大场面。
当年他在血海，一人舌战百名魔将，从天骂到地，从祖宗骂到不知道能不能有的玄玄玄孙。
那才是痛快。
洛君望一手托腮，小声打了个哈欠，白皙指尖捏着笔随意勾了一下，鲜红朱砂印在雪白宣纸上。他抹了把困出来的泪花，看着自己记得满满当当的课习，一时间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还好没逃课，他还是重陵勤学苦读代表！
钟声响过三遍，凌虚大手一挥叫弟子们去上下节御剑的实操课，洛君望拿着那把崭新的铁剑兴冲冲地跑去实操了一番。
纹丝不动。
洛君望：……
他不信邪，比着书上的内容又捏了一遍印。
无事发生。
洛君望原地呆愣了一会，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剑对天比划了一下，企图威胁天道。
心中暗骂贼老天，修为压成这样，谁能蹦跶起来。
不过洛君望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当断则断。
他象征性地发泄了一下自己的怒气之后，手一挥收剑，果断的决定不再丢人，下次再练。
凌虚此刻对洛君望的容忍度极高，看见他的行径，嘴角一扯，还是忍了下来，抬手招来自己的佩剑。
“司林，集结弟子检验御剑成果。”
司林颔首称是。
洛君望被温热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见此情状，马上脚步轻转，躲到了人群的最后方，没想撞上了卫子桓。
卫子桓身形修长，在人群中煞是显眼，他身边站着郑晖，两人都巴巴看着洛君望，炽热的眼神看的洛君望有些头皮发紧。
“你才练气，练气就能御剑的我听说的也就韩师叔一人，你可以休息会儿。”
洛君望扯扯嘴角，哼了一声，推了推卫子桓，不满道。
“离我远点，你太高太显眼了，等会被凌虚师伯抓住我摸鱼就不好了。”
卫子桓马上屈膝，努力缩了缩自己的身体，企图把自己藏在人群后面。
“现在看不到了。”
他顿了一下，踌躇开口，“小师叔。”
洛君望瞥了一眼卫子桓，扬了扬眉。
现在“小师叔”喊得这么顺口了？
“有话就说，别耽误我看戏。”
卫子桓嘻嘻两声，丝毫不在意洛君望的态度，拉着郑晖凑到他身边。
“我们是想请小师叔教教我们说话的艺术，呃，这个，学会了之后也能像小师叔这样……”
“骂遍天下吗？”
洛君望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偏头瞅了这两人一眼。
好家伙。
要是真给他们学会了，整日出去招猫惹狗，这还得了，柳曲不得追杀他三千里。
郑晖眼神一下落寞下来，看得洛君望有些不忍心，他瞥见那边的校验已经开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果仁，塞给郑晖和卫子桓，想了想，斟酌开口。
“这个，学习说话的艺术呢，是有一定的门槛要求的。我随着师父在凡尘混迹过一段时间，所以多了些经历，你们都是自小修习天资灵秀，呃，”洛君望顿了一下，捡着词说，“心若琉璃，纯净透彻，其实你们这样才是最适合修习的。”
卫子桓往嘴里塞了一枚干果，点点头，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么？”
洛君望连忙点头。
“所以不要瞎学我，还是要保持一颗纯净的修习之心。”
郑晖也沉思着咬了一口干果，嚼了一下之后忽地双眸一亮。
“小师叔这果子是哪里买的？有时间了我去给师姐也买一些。”，他笑了笑，“师姐最喜欢吃这些小果子了。”
校验现场堪比争奇斗艳现场，学宫弟子们大多没有卫子桓孟珈这样深厚的师门资源，又赶上凌虚授课，都铆足了劲想在昆仑剑宗长老面前表现一番。
有人御剑直冲云霄，在最高处时用术法幻化出一捧娇艳花瓣，悠悠而落，引来弟子们声声惊叹。还有的御剑御出了花样，在天空上上下翻腾，灵剑上溢出的紫色剑气在空中凝成一朵花的形状。
洛君望看得目不转睛，心中惊叹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听着郑晖的话，又掏出一把瓜子，满不在意道。
“都是屈怀买的，改明儿帮你问问。”
卫子桓也被塞了一把瓜子，他毫不犹豫地加入嗑瓜子大队。
“屈统领？人家堂堂一统领会帮你买这些东西？我不信。”
洛君望翻了个白眼，怼了卫子桓一下，“你爱信不信。”
那位凝花的弟子已经表演完了，下场之前朝自家小师妹抛了个眼神，惹得小师妹俏脸羞红，众人纷纷起哄。
洛君望忍不住鼓了鼓掌，感叹道。
“还是年轻好啊，大胆追爱。”
旁边含着瓜子仁的卫子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道。
“你不年轻吗？怎么老气横秋的？”
郑晖插入他们的话，探头朝前面看了一下，眯了眯眼。
“下一个轮到杜子美了。”
洛君望呸一声吐了瓜子壳，看着杜子美慢吞吞的身影，摇摇头。
“珠玉在前，他要是想出彩可不容易啊。”
杜子美摇摇晃晃上了台，他现在仍有些心神不定，脑子里总浮现着杜徊走之前看他的一眼，还有独独给他传音入密的那句话。
“离孟珈远点。”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懂堂堂杜门主怎么就会在一个小弟子面前败下阵来，却丝毫没想起来这事情是由他而起。
“杜子美，该开始了。”
凌虚皱着眉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中下了判断。
浮躁、不可一世。
杜子美恍然回神，他转头扫了一眼台下围观的弟子们，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有嘲弄的眼神如影随形。
狗腿子严征喊道：“杜师兄加油！杜师兄大放异彩！”
他一愣，居然有些感动，朝严征重重点了点头。
一定要表演一个不一样的御剑出来！
第十六章 御剑比试
洛君望嗑着瓜子，瞧着杜子美一动不动的身影，有些不耐烦。
“他在磨叽什么？”
郑晖摇摇头。
下一瞬，杜子美动了。
他招剑而来，跨步而上，但不知是不是动作不太熟练，踉跄了一下，差点从剑上摔下来。
弟子们传来零星笑声。
杜子美捏诀稳住灵剑，脑子中全是集中精力集中精力，可刚刚的笑声蓦地闯入他灵台，脑中突然闪过洛君望那张漫不经心，却仿佛永远胜券在握的脸。
杜子美踩着剑，捏诀而起，三尺青锋承着他高高而立，俯视众人，只随意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在角落里的少年。
他与洛君望并未接触过多，可在学宫门口第一眼见到洛君望时，旁人都觉得新来的小师叔和善可亲，只有他汗毛竖立了一瞬。
那俊秀少年拒了系在腰间的红绸，眉宇清澈，一身青白地踏入重陵学宫，墨发垂落如瀑。
浑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
还有那双还未来得及掩饰，唯有杜子美瞧见了的，深不见底的眼瞳。
那一瞬间，杜子美的直觉在疯狂示警。
然而杜子美天生不服输，他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被他认为是自己对新人的不满，于是主动挑衅。
可不知为什么，当杜子美高高在上地再次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怔住。
孟珈生的俊秀，是很有亲和力的那种俊秀，每每笑起来时，眉眼总弯成一道月牙，叫人见了就心生欢喜，有意亲近。
杜子美远远看去。
蓝白玉袍顺着他的身形委垂在地，他手中拿了东西，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腕。
那人只是闲闲立着，姿态随意轻松，腕间骨链苍白若雪。
说话间，光映在他颊侧，光明一片。
可眸却漆黑。
像无月的夜。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眼睛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一张脸上。
那人本应生出一张清绝无双的脸，恍然如天上明月，比现在要好看上千倍万倍，又被黑暗里浓稠血色滋养，变得稠丽秾艳，像是……
荼靡血海中开出的霜花。
杜子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剑诀陡然中断，灵力断开，他连人带剑跌下去，脚却死死勾住了那把没了灵力的剑。
整个人挂在了剑上。
全程没看懂的洛君望迟疑了下，“他这是在表演……猴子捞月？”
卫子桓也一脸懵地摇了摇头。
话音未落，杜子美已经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洛君望嘶了一声，有些不忍心看。
脸着地啊…
全部弟子包括凌虚全都沉默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
谁都没想到一个最基础的御剑术，没飞多高，还会掉下来。
洛君望捏了一粒瓜子往嘴里送，悠悠叹了口气。
于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连同“噗嗤”的憋笑声响彻了整个校验台。
所有人都看向洛君望……和不小心笑出声的卫子桓。
刚爬起来的杜子美抬头，他脸上被蹭出了数道血痕，发带松了一根，一缕头发松松垮垮地粘在他沾着泥土灰尘的脸上，煞是狼狈。
他朝这个方向看来。
就看见了憋笑的憋得浑身颤抖的卫子桓，和站在他身边的洛君望……脚下的一地的瓜子壳。
杜子美登时神魂一颤，他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思考了自己刚刚的行径，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刚刚是因为洛君望才摔下来的，可洛君望刚刚是在干嘛？
看他耍猴戏吗？
于是他仅剩的一点理智也没有了，愤怒直接淹没了他刚刚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警惕之心。
杜子美抬手指着洛君望，因为极度愤怒导致声音有些破音，却极响，在整个校验场震了震。
“我要跟你比一场！”
洛君望眯了眯眼，尝试着挪了挪步子，发现他挪到哪里杜子美就指向哪里，显然就是要跟他打赌。
？
有病就去治啊，乱咬人算怎么回事。
洛君望面无表情，一把拽过偷偷往旁边躲的卫子桓，推到杜子美面前。
“你搞清楚，是他笑的你，跟我没关系好吗？”
杜子美全然不顾这些，收回手，只牢牢盯着洛君望。
“你是他师叔，自然是你帮他扛罪责。”
洛君望：“……”
这就不好说了。
他连忙挪开几步，离卫子桓远了些，摆了摆手。
“别随便给我认亲戚啊，他是问天门的，我是昆仑剑派的，他刀我剑，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哪里来的什么小师叔，别乱叫，都别乱叫啊。”
卫子桓：“……”
好家伙，翻脸不认人啊。
杜子美伸手召剑，灵剑破空而来，剑气盈盈。
锐利剑气直逼洛君望面门，是剑修中最常用的挑衅手段。
他挑眉看向洛君望。
“我只问你一句话，比不比？”
洛君望皱了皱眉，看着直指自己的锐利剑尖收了嬉皮笑脸，面色沉下来，抬手挡了剑气，敛眸看杜子美。
非要找事？
上一个敢拿剑指他的人，早就不知道死在血海的哪个角落了。
“好吧，”洛君望忽的一笑，他似乎没有被冒犯的气恼，拎着自己那把玄铁剑笑意盈盈地凑到杜子美跟前，语气满是认真，“你说得对，小辈犯了错，确实该由长辈处理。就跟杜门主刚刚来学宫为你讨公道是一样的。”
围观弟子：“……”
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果不其然，杜子美面色扭曲了一下，他咬牙，“你……”
严征见势不对，嘴皮子功夫谁能说过洛君望，他马上高呼。
“小师叔是答应与杜师兄比试了吗？”
洛君望眯眼看向严征，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若有所思，看得严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又是哪位？”
严征抱拳。
“清河严氏，严征。”
洛君望点点头，是那个世代依附无驭门杜氏一族的门派。
只是严征……
洛君望微微笑了笑。
“没听说过。”
“你——！”
“就比御剑！”杜子美突然打断严征，盯着洛君望，重复了一遍，“就比御剑。”
“只要你能御剑成功，就算你赢。”
洛君望一愣。
郑晖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站出来慢条斯理地讲道理。
“杜子美，小师叔才练气，你已筑基，早就学会御剑了，你提出这样的比试，不是存心为难小师叔吗？”
“对啊，”有弟子愤愤不平，“谁都知道，练气御剑的自古以来也就韩盟主一人……可那是盟主啊。”
“杜子美你当真是存心为难人。”
“好。”洛君望突然说。
他将玄铁剑握在手中，迎风而立，身姿挺拔俊秀，周身灵气盈盈，仿若一把未出鞘的剑。
跟他比？
洛君望暗暗翻了个白眼。
倒是让杜子美知道，小师叔还得是你小师叔。
“你定比试内容，我定赌注内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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