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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君望：“……”
他怒气啪一下就散了。
“啊？”
屈怀点点头。
“当年血海奔涌已经淹没逍遥门，云海自戕以证清白，而之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血海安澜至今。”
“所以结论是云海可能是被冤枉的。但是为什么不能在盟主面前提逍遥门？”
屈怀张了张嘴，想说但是仿佛又碍于某种禁制说不出口，最终憋得满脸便秘的表情。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属下也才刚入仙门。有很多内情，实在是不知道。”
“总之您记住，云海之事仍待商榷，但千万不要在其他地方随意讨论此事。”
“也不要在盟主面前提起逍遥门和云海。”
“一定不可。”
洛君望：“……”
我创死你。
他平生最痛恨这种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人了。
屈怀站起身，撤了结界，跟小师叔道了句好好养伤，揣着一种名为向树洞倾诉秘密的快乐跑回朝清殿。
只留下一心想杀了屈怀的洛君望睡不着觉。
他左肩上的伤口耽误了太久，虽然已经被好好处理了，但是还是泛起绵密的疼痛。
他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换了一边躺着。
脑子里全是那句“不要在盟主面前提云海”。
当年最先起疑心的不正是韩归远吗？
连琼林那次围杀也是韩盟主亲自带领。
怎么现在他的心腹又说什么有待商榷。
当真是笑话。
洛君望轻轻按着伤口，眸中映出月亮光影，满脑子的思索在月光中慢慢消融。
百年不见，韩归远彻底没了那股子烟火气，跟他说话时，洛君望能感受到他对待凌越仙君弟子的亲厚。
洛君望烦躁地舒了一口气，避着伤口翻了个身。
可是，洛君望也能感受到他深深藏起来的冷漠。
大权在握，高高在上。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感情。
仿佛一个木偶，被套上了人的皮，事不关己地操控着一切。
可这是不对的。
洛君望有些冷，又有些困，他蜷起身躯。
他负伤跋涉千里来到苍南山，强撑着精神应付了韩归远一群人，迟来的冷涩疲惫席卷而来，蔓延了整个身体。
洛君望迷迷糊糊，脑袋有些沉。
韩归远……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那些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的回忆被锁在了角落，他的最后一丝烟火气被磨去，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当真还能容得下他？
洛君望闭着眼，混沌地想。
除了我，还有谁能渡他出深渊？
——已经成了魔的人，却妄想着渡化正道魁首。
第五章 朝清
清晨。
洛君望步履带风，吹起他脑后淡青色的发带，腕间骨链扬起，走过朝清殿曲折蜿蜒的走廊。
后面屈怀怀中抱着一堆装满了瓜子花生杏仁糖的储物袋急急追着。
“小师叔，慢些——别摔着了！”
可怜洛君望堂堂血海霸主，到人域之后，被逼着吃了七天的白粥青菜，吃的马上就要立地成佛。
天天心里还记挂着什么时候搬去朝清殿，正大光明地接近韩归远。
好不容易熬到时候了，他肯定是要走快些。
洛君望听见身后屈怀让他慢些的声音，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摔倒？
他洛君望这辈子除了当年被逼着练剑，累的走不动路之时，什么时候摔过？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袍角被朝清殿前清风卷起，正好挡在他抬起的那只脚上。
洛君望：“......”
不是吧？
他感受到自己一脚被绊，眼看着光滑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听见身后屈怀的惊呼，悲惨地闭上了眼。
然而下一秒，他被人稳稳接住了。
有冰冷松香盈满鼻端。
他恍然睁开眼睛，正看见韩归远双目含笑，盯着自己。
而他与其说是没接住了，不如说是被扶住了。
韩归远只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将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洛君望，人却离他尚有数尺之遥。
是一个适宜又疏离的距离。
他缓声道。
“不必行此大礼。”
洛君望：“......”
他笑呵呵谢过韩归远，心中将这人骂了百八十遍。
屈怀捧着一堆储物袋朝着韩归远艰难行礼。
“盟主。”
韩归远眸光扫过他怀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储物袋，一眼就看穿了那里面装的都是些啥。
洛君望赶忙挡在屈怀前，语气急促。
“这些都是我修习的必备之物，师兄不会让我把他们扔掉吧？”
师兄抬头瞧他一样，抬步转身走在最前面，洛君望忙不迭跟在后面。
“你想带什么是你的事情，你以后住在朝清殿，这里也算是你的家。”
洛君望正瞧着身前这人缀着流云银丝暗纹的袍角，思考着要不要悄悄踩上一脚时，听到韩归远说的话。
家？
他心中冷笑一声。
洛君望点点头，有些被感动。
“是，师兄。我今后一定好好修炼，将来好好孝敬您！”
韩归远：“......”
默默跟在后面的屈怀跌了一下，差点把储物袋掉一地。
洛君望回头，恶狠狠道：“拿好，要不然今天晚上就不跟你讲话本了。”
韩归远听到后面发生的动静，心中叹了一口气。
凌越师叔是讨了个什么样的混世魔王回来。
他在一处殿门前停下，倚在门口打瞌睡的侍童赶忙清醒，小跑过来替屈怀将储物袋拿着。
屈怀睨了侍童一眼。
洛君望倒是不介意什么。
对他而言，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
韩归远只向洛君望，温声道。
“这里是朝闻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东方那座最大的殿就是朝清殿，只需要半刻钟就能走到，”他带着洛君望进了殿内，“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朝清殿找我。”
洛君望看着朝闻殿，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朝闻道，夕可死矣？”
韩归远转头看了一眼他，点头。
“不错，看来师叔教了你些东西。”
殿内陈设并不十分奢华——韩归远也并不喜欢奢靡，但是处处精致。温养经脉的灵石被镶嵌在榻边案前，红木书架上摆了满了玉简书籍，荧石高举，将满室照亮。
洛君望随手翻开一本书，发现是筑基所需要的修习功法。他了无兴致的合上又翻开另外一本，看见里面居然是凡俗的志怪话本，书页上细细描了鬼怪的图，最吸引十六岁少年的目光。
他看了半天，心中不知怎得，居然有些憋闷。
半晌开口。
“师兄......很会照顾人啊。”
早春的风将苍南山上的草木清新之气透过窗子送来，划啦吹开一册书，正正停在墨色小人吃糕点的图画上。
韩归远并没注意道洛君望语气中微末的不对劲，将目光放在那页图上，微微出神，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悠远。
他将案几上的被风吹开的书合上，风吹得他袖角翻飞。
“以前照顾过一个比你顽劣数倍的孩子，有些经验。”
洛君望翻书的手僵住，转头愣愣看向他。
韩归远看见洛君望呆愣的神情，笑了笑。
“放心吧，肯定比你师父会照顾人。”
洛君望心下迷茫，他愣愣想。
他照顾过的孩子？
洛君望龇牙咧嘴。
他居然还帮别人照顾孩子？！
韩归远递过来一枚玉简，上面隐有莹光流转。
“这是联讯玉简，我已经在上面留了神识。你若有事与我说，直接在上面灌注灵力，”他顿了一下，“不会耗费很多灵力，炼气灵力无碍。”
洛君望心情复杂的接过玉简，尝试着灌注灵力，发现韩归远那边玉简微亮。
“以后你去重陵学宫了，认识了朋友，也可以让他们在上面留下神识便于通信。”
洛君望点头......
不。
等会儿。
他点到一半的头突然抬起，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什么......什么陵学宫？”
“重陵学宫。”韩归远正色道，“它是仙首盟为仙门百家培养弟子后生的地方，里面有许多你的同龄人。”
重陵学宫，建于重陵山上，人域最高修习学府，也是洛君望的噩梦。
那里面有最优秀的教习先生，也有最优秀的学生。
里能在里面休习的仙家弟子要么根骨极佳，天资俊秀，就像在一些小门派里，只要有门中弟子通过考核进入了重陵学宫，必须连挂三天红灯笼，放八挂鞭炮以表自己宗门有崛起之望。
要么出生世家，虽然修为不是那么高，天资也不是那么好，但也被自家长辈硬塞了进去。就比如现在套着孟珈壳子的洛君望。
洛君望：“......”
他为难开口。
“师兄，我不想去。那里面的人太优秀了，我去了我怕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韩归远转头望他，居然一笑，掏出一枚玉简。
“你说的问题我考虑到了，这枚玉简上面是你在入学宫之前要学会的东西。”他将玉简递给洛君望，“你每日卯时来朝清殿找我，我亲自教导你功课。”
他温声细语。
“放心吧，入学宫之前我肯定教会你这些东西。”
洛君望颤抖着接过玉简，打开一看，差点撅过去。
他前生自小就在重陵学宫修习，待了十几年，成功将佛院的和尚先生气的要当场回归红尘修理他，将音院的师傅吵得整整三月未碰琴，怀疑是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在整个学宫有着响当当的名声。
若是让洛君望背仙史，写符篆完全没有问题。
毕竟术业有专攻。
而现在，六艺八道全融在一枚小小玉简里，劈头盖脸的朝洛君望砸来。
洛君望现在的想法就是。
我不干了。
我要回血海。
凭什么老子来杀人骗物还要上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六章 教诲侍从
韩归远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就似一棵永不会倒下的松，可在洛君望眼中，他就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但是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了，除非他能当场解了自己身上的易容符，把当年重陵学宫给他的那张过线的结业考核扔在韩归远脸上。
不过无论如何，明日才开始正式修习，今天他算是逃过一劫。
洛君望歪倒在案前的矮凳里，整个人了无生机，像极了一枚霜打的茄子。
他面前摆着两枚玉简。
一枚是他要背下来的百科全书，一枚是只存有韩归远和屈怀神识的联络玉简。
屈怀在跟着韩归远离开之前悄悄在玉简上留了神识，有些同情地跟洛君望窃窃私语。
“盟主居然还给你留了温习任务。这几天我就不来找你聊话本了，你好好学，争取一举入学宫！”
洛君望打开玉简，正看到音修那一部分，头都大了。
即使只是基础知识，他当年被硬逼着背完的书也忘得一干二净。
这要是小师妹来，根本不用愁。
他向来做事无定性，只埋头看了一会就抬头四处张望。
啊这桌子好大。
啊这窗子好好看。
啊这话本好有趣。
啊这该死的书背不完。
啊那有个人！
洛君望看见那个小侍童被书架遮了一半的身影，眼睛一亮。
“你……”洛君望没想起来他的名字，“过来一下。”
侍童脚步一顿，低着头走了过来。
洛君望饶有兴致的掂起那枚联讯玉简。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仙君，奴叫侍书。”
洛君望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你是不是有同伴叫侍棋、侍琴、侍画？”
侍书愣了愣，抬起头来。
“小仙君也知道他们？”
洛君望：“……”
这熟悉的起名风格。
他将玉简递过去，嘻嘻笑道。
“你也在上面留一道神识吧，我若是有什么事就可以叫你了。”
侍书却往后退了一步，并不接。
洛君望看那张脸上露出他前生见惯了的，自认受了委屈的表情。
“奴只是一个小小侍者，既比不上屈怀仙君修为高深位列统领，也比不上……”侍书抬头看一眼洛君望，“也比不上小仙君福泽深厚，受盟主器重。”
“自然是没有联讯玉简这样的法器的。”
洛君望：“？”
他向来能听出别人的弦外之音，听懂了才真是一脑门子问号。
你胎没投好关我什么事？
这当真是洛君望极其奇怪的点。
他前生出身显贵，天资极高，自认为也并没有仗着自己修为欺凌弱小。
虽然身居高位，也尽量随和谦逊，或许有时候会有些少年得意的傲气，却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瑕疵。
即使后来入血海，舍了一身的贪乐嗔痴，他也会刻意控制自己的杀心。有时随手捡过一个头骨，弯起指节敲敲，放在耳边听那“笃笃”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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