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热闹?”
一道清朗声音从门外传来,殿内人一愣,表情却大为不同。
官意震惊,元渡一脸懵逼,而云海则是一挑眉,哼了一声。
那人从门外踏进来,感受到殿内诡异的气氛,目光在四人脸上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云海身上,笑了笑。
“我来的不是时候?”
元渡也算是有眼色,他看这人气度如霜似雪,窥到这人腰间那枚通体澄澈的羽毛状璧玉时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测,直到听见官意和李澜之的声音。
“盟主。”
云海还在为韩归远前几日的冷漠之举生气,懒懒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从座上跳下来,敷衍道:“盟主来了。”
韩归远好笑地望了望他,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元渡,只往云海处去,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初春仍冷,怎么还穿的这么薄。”
云海很想怼他“关你屁事”,但碍于旁人在场,忍了下来。
元渡呆愣愣看着他们亲昵的动作,陡然升起了一丝微妙的艳羡和渴望。
他能靠那人那么近,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韩归远敏锐地一皱眉,转头看了一眼呆站在一旁的元渡。
“这位是?”
官意还未说话,就被云海抢了先。他瞥了一眼自家师妹,声音极冷。
“我们逍遥门的准姑爷。”
韩归远倒是真的惊讶,挑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元渡,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那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
“......?”
元渡受宠若惊地悚然。
只有李澜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无奈捂了捂脸。
盟主啊,可不敢贸然一家人啊。
云海不想再继续讨论“一家人”这个话题,直截了当,“盟主来我逍遥有何事?”
韩归远闻言收回目光,并未避着谁。
“这件事情就算我今日不说,也很快会传遍整个人域。”
“棠春城有异。”
第六十五章 裂痕
“根据被袭击的幸存村民说,棠春城那些怪物没有心脏,没有痛感,是个力大无穷的怪物。”
云海皱眉,手一顿。
“没有心脏?”
底下仙首头垂的更低了。
“是……”
这几年人域并不太平,云海为诫司司长,称得上是殚精竭虑力压各路妖魔鬼怪。
但此次棠春城之事不一样。
心为人之核心,活人就是以心脏为链接才能活蹦乱跳。
云海指尖摸摸下巴。
之前也出现过一些不走正道的邪修以炼化旁人心脏为功法,但一旦被夺去心脏,人就必死无疑。
没了心,还能行动的活死人,是违背天道规则之事。
“棠春城已派人前去探查,不日就能传回来消息。司长,还有一事,东方血海禁止出现裂痕,此事还需您亲自去看。”
云海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挥挥手让他们快滚。
“知道了,两个时辰后出发,去准备吧。”
他独自在大殿之上坐了一会,看诫司外青鸟展翅飞过。
他起身往朝清殿去。
近日不只棠春城有异,人域像是个破了许多洞的气球一样,一夜之间处处诡事都冒了出来。
韩归远不在苍南山,补窟窿去了。
云海想像以前那样直接进朝清殿,面前却横了一只手。他转头一看。
这回拦他的不是像之前那样热血上头自以为替盟主着想的仙侍,而是一位熟人。
近日盟主眼前的大红人,勤司的一位沈姓仙首。
当然再红也红不过云海自己就是了。
“司长且慢。”
云海接连被拦几次,之前积累的却按而不发的怒气终于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他冷冷睨了一眼那沈仙首,没说话。
沈仙首看着这位平日里恣意潇洒的司长沉了脸色,冰冷的眼神移过来时,他几乎是本能地腿一软想跪下去,但又死死撑住。
“司长这是要做什么?”
云海看了看自己都已经搭在门上的手,扯了扯嘴角,豪不客气。
“你瞎吗?”
沈仙首一噎,却还是坚持说下去。
“司长此举不妥。”
云海按在门上的手紧了紧,不免感叹最近时代真是变了。
他幼时便在苍南山撒泼打滚,险些把药司点了都没人敢说他一句不妥。
现在他进一个屋子,就有人敢拦他,还以上位者的位置教育他。
云海被生生气笑了。
沈仙首看见他笑了,反倒是受到了鼓励一样,越说越起劲。
“我认为司长应该要认清自己的身份,盟主寝殿向来是苍南山禁地,您身为诫司司长,应当注意避嫌,免得瓜田李下,被人诟病。”
云海彻底没了进朝清殿的心思,他干脆放下手。
“认清身份?”
“诫司乃是盟主臂膀,我是诫司司长,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沈仙首摇摇头,装模作样躬身,却仍然挡在朝清殿之前一动不动。
“司长应该很清楚,人域之主乃是盟主。盟主原话:您如今权势正盛,是烈火烹油之势。未免不会引火烧身,伤及自身啊。所以我劝您……”
沈仙首还在絮絮叨叨,但云海陡然沉默。
他低头抿唇想了一会才抬眼打断他,眉宇间郁气深重。
“盟主原话?”
沈仙首一愣,心下一虚。
盟主是对卫恒说过这话,只不过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云海权势正盛,是烈火烹油之势。我看他日日奔波,有事几天都见不到人,心下难受。你若是有时间,就带他休息几日,在其他方面向诫司倾斜。
沈仙首面上风平浪静,强压下心虚。
“当然了。现在人域只知云海司长,不知韩盟主……”
“你说什么呢!”
一到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这位得意洋洋的沈仙首。
他眯了眯眼看过去,看清来人时讽刺一笑。
“呦,这不是攀上逍遥门的元渡仙君吗?”他扫了一眼元渡身上诫司袍服,“这么快就进诫司了?”
元渡一愣,正要开口,旁边云海突然打断他。
“好了。”
他斜瞥了一眼沈仙君,末了叹了一声。
“这位沈仙首,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跟我说这些话。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无论是盟主,还是我,都不是你能随意揣摩的。”
“你最好祈祷你刚才你刚刚说的话没有错漏,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云海没再理呆住的沈姓仙首,扭头往外走,元渡连忙跟上。
“那只是一个低阶仙首吧?司长为何不直接将他贬出仙首盟?”
云海自从朝清殿出来后便一直沉默,听到元渡的话像是突然回神似的,眸光一闪。
那沈仙首的话对他也不是毫无影响……
韩归远亲口说……烈火烹油……
他长吁一口气,秀美眉宇间郁色沉沉。
“他属勤司,我不能跳过卫恒贬他。”
“可是无论是盟主,还是卫柳两位司长,都与您有与别人非同一般的情谊,又不是说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云海脚步一顿,遽然回头看他,看的元渡一阵口干舌燥。
“司,司长,怎么了?”
他想起来洛澈的那句“你会后悔的”。云海蓦然召剑。
元渡一愣,连忙道:“司长,您去哪?我还有事要……”问你。
云海都没有回头看他,踩在剑上,声音顺着苍南山冷苦松香悠然浮落。
“我有急事,你问其他人吧。”
元渡一愣,还要再说,那人却已消失在寂寥深空。
他呆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云海刚刚那句冰冷的“我有急事”。
半晌握紧拳头。
凭什么!
凭什么有时间去找韩归远勾勾缠缠浪费时间,却没空听他说一句话?!
万般不甘和辛涩从心底涌起,元渡眼中情绪翻涌,最后低头,表情晦暗。
……
云海一路到了逍遥山,他避开所有人,直上了山顶的清虚洞。
这些年,连他自己都很难见到洛澈了。
好像从那次剧烈的争吵之后,这位掌教长老的大半心气瞬间消失,日日将自己封在寒冷清苦的洞府之中,躲避世事。
云海知道自己这回可能都见不到先生,可还是盘腿坐在巨大的石门前,繁乱忐忑的思绪终于有了一刻安宁。
成为诫司之首也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每当他有想不通的烦心事都会来这里坐一坐。
每次,都是他一个人。
可这次不同。
“回来了?”
云海一愣,脸上沉思暗郁的表情怔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那石门大开后的人影。
他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只是这身影比以前佝偻了不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弯,连带着肩头的银发也多了不少。
这位行事果决,手段强硬的诫司司长一瞬间卸下了包袱,像是回到了少年无忧无虑的时期。
他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有些涩然。
“……先生。”
洛澈一摆手,缓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忽地笑了笑。
“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云海张了张嘴,却发现愁绪如丝,根本无法开口。
说什么?
说人域动乱,诸事烦忧,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还是裂痕已现,横亘在他和韩归远之间?
“……没事,就是马上要去东边了,出发之前来看一看您。”
洛澈看了他一眼,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瓣梨花。
“后悔了?”
云海一怔,又听见自己先生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
“后悔也没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一时噎住,半晌才咬了咬牙,有些气闷。
“先生,你可真会安慰人。”
洛澈好笑地看他一眼,“安慰?我可不会安慰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本来可以当一个万事不愁的仙君,是你把自己架在这个火口上,怨的了谁?”
云海静默片刻,心中泛起苦涩,摇摇头。
“不怨,只是有些不懂而已。”
“有什么不懂?外界非议颇多,且不说这位人域主的态度。只要你还在一日,这种流言就会愈演愈烈。终有一日,裂痕会变成鸿沟。”
“你要是像卫恒那样手中无武力,即使掌钱权,可事事以盟主为首;或者像柳曲那样不问权势,只一心悬壶济世。”
“可你不是,你是个出身高门,手握重权的仙君。少年成名,天才之名几乎可以与韩归远比见。”
他顿了一下,看着对面那张素白锐丽的脸渐渐灰暗下去,几乎是叹息了一声。
“比肩……哪个上位者能够接受居然有第二个人可以与他比肩?”
这句话仿佛像一记重锤,重重落在云海心头。
他沉默半晌,有些僵硬地直起身子。
“我知道了,先生。这段时间我要往东方去,我会好好想一想这件事的。”
洛澈点头,看着他有些迟缓的身影,突然再次开口。
“棠春城有异。”
云海一愣,下意识回头,看见先生的银发被山巅潮湿冰冷的风凌乱扬起,有一种化在光里的错觉。
“是……”
“你不要去。”
云海有点没听清,皱了皱眉。
“棠春城之事在诫司管辖范围内,就算……我也许会被卸权,这件事若解决不了,我也会亲自前往查证。”
风更大了,两人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见先生那枚从不离身的材质不明的素白佩饰也被风卷了起来。
洛澈低头仔细压下袍角,将表面略显粗糙的骨玉佩握在手中,闭了闭眼。
再次重复一遍。
“不要去棠春城。”
第六十六章 要么单身要么死
东方血海的禁制很棘手,云海陷在污浊之地,玉袍染血,还被迫切断了与仙首盟所有的联系。
他在掰断自己的最后一枚玉简时,抖着因挥剑太多次而几乎脱力的手,给韩归远传了最后一句话。
——诫司十四人陷入血海之内,魔物可根据传讯玉简波动锁定修士位置。
他闭了闭眼,感受到越来越近的腥臭气息,心里蓦然涌上一阵无由来的清晰的渴望。
想见韩归远。
云海倚在大石后,鼻端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炽热的血腥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这点足以让他在生死决战之际走神失败的念头压回去。
没关系,只要活着,总有出去见他的时候。
云海阖上旁边已经没了气息的修士的眼,起身时血花飞溅,最强大的那只魔物的头颅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很远。
活着的修士被溅了一身热血,冰凉掉的心重新热起来,朝他嘶声喊着。
“司长——!还请司长专心杀敌,我们永远是您最可信的后背!”
已经断为两半的玉简挣扎着闪着最后一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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