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忧勿念,等我回去。
云海走时还是天寒初春,回来时却已经是暮春。
东方禁制的位置离一座小城池很近,云海从血战中脱身,手里捏着个瓶子,里面装着自己那十三位心腹的骨灰。
他未返回仙首盟,先去买了一枚玉简。
他低头看着掌中小巧温润的玉简,重新镌刻神识之后,属于韩归远的那道神识空空荡荡,最新的一条还是三月前他发给对方的。
云海一时间难以描述自己是什么心情。
原来……
万般犹疑和刺痛凝结为尘埃落定的彻骨冰寒。
真的是这样。
……
——李道天蒙蒙亮时就把自己那张“算命,不准不要钱!”的超大旗幡插在了一个火热的铺位上。
做完这一切,他丝毫不顾自己那身仙风道骨的靛蓝道袍,十分没形象地趴到了算命的小摊面上,桌角的龟壳被他挤的要掉不掉。
反正今天起的极早,这个点连鬼都没有,还不如补会觉,等会有精神也好忽悠人。
再干半年,他就能攒够钱买逍遥门官梓仙子著写的那本《符纂入门》了。说不定还有机会拜入逍遥门当个外门弟子,见一见传说中的那位云海司长。
“劳驾。”
李道正眯着眼做白日梦,本都快睡着了,猛地被人叫了一声,睡意陡然全无,下意识张嘴就要开骂。
“哪个不长眼的敢......?”
李道对上面前人的眼睛,一愣。什么一定要摁着这人骂上一个时辰好让他知道扰人清梦是要被雷劈的想法,一瞬间烟消云散。
无他,这人长得实在是太他娘的好看了。
好看到李道觉得这人要是当场捅他一刀,他也会边吐血边夸对方捅的真准,还得竖起个大拇指。
面前秀致无双的仙君弯了弯眼,明明是笑的模样,可眼底却不见暖意。
他又轻声道。
“劳驾,我想算一算我的命。”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呜呜呜呜。
李道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无意识地红了起来,他连忙坐直身体,想重新撑起那副飘然欲仙的作派,甩了一下没几根毛的拂尘,沉声道:“自然可以。道法自然,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位......嗯?”
李道在斟酌称呼时,终于发现了这位容貌绮丽的公子的不对劲了。
这位......公子,不,不应该用凡俗的称呼。
他在这条街上摆了三年摊,没一个人能砸了他的铺子,一是李道确实有些本事,二是他有眼色,会识人。
就比如眼前这位,粗看只觉得气度非凡,宛若仙人。再细细一看,玉袍银纹,气韵卓然。
所以结论总结,这位,可能的的的确确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李道暗暗抹了一把汗,心中有种不确定的极致荒谬感。
他小心翼翼,“这位......仙君?”
对面人没否认,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就默认了这个称呼。李道背后的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那可是真的拥有通天冠地之能的仙人啊,跟他们这些靠着一点小天赋和骗人招数的小道士可不一样。
李道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知仙君是想算哪方面的?不瞒仙君,我也只是略微粗通一些这东西的皮毛,仙君感悟天命……何不自己卜上一卦?”
仙人没抬头,似乎勾唇笑了一下,眸中荡着如水的笑意。
“我不通卦数,况且命数不可己窥......你只管算,算错了也没关系。”
李道头皮发麻,他伸手请面前人坐在那条长长破破的木凳上,取了旁边的龟壳蓍草,仔仔细细摆在桌上,语气努力平稳。
“您想算哪方面?”
“姻缘?”
“姻......姻缘?”李道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一双明若皎月的眼睛。
他有些恍惚。
为什么连这样的人都找不到对象?!这让他凭实力单身几十年的实力派可怎么办啊?!
李道平稳不下来了,声音都在颤。
“姻缘......好,姻缘!请您见生辰八字写在这张纸上。”
“我无父无母,生辰八字不明,可以只看面相吗?”
李道:“......”
我看您这面相,桃花怕是要绕人域三圈。
“......也可以。贫道冒犯,请看一下您的手相。”
李道是真的有点东西,他看着眼前这只白皙若玉石的手,压下狂跳的心脏,眯眼细细一看,右手扯过一黄纸,写了点东西。
随即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又仔细看了看,重新算了一遍。
命数极贵,甚至隐有紫薇星之相。他的姻缘也极贵,贵到......整个姻缘势都透着一股子凶气。
大凶。
李道倒吸一口冷气,听见面前人声音响起。
“如何?但说无妨。”
李道背后的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他斟酌开口。
“您命中极贵,那位身份也极其贵重。就是,就是......”
仙君眉眼低垂,唇角还有些苍白,乌黑睫羽挡住了半边眸光,“就是什么?”
“就是整个姻缘透着一股子凶。”李道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大凶。”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对面人的气势陡然变化。
简称一秒入冬。
李道:“......”好怕怕。
但他守着自己的职业操守,还是艰难地磕磕巴巴把话说全了。
“您与您的那位命定之人,身份贵不可言。但也正是因为这份贵重,原本融洽和暖的姻缘线被过于锋锐紫薇之气冲散,形成大凶之势。”
卓秀的仙君闻言低声笑了一下,语调中却品不出一丝笑意。
“大凶之势?怎么个凶法?”
“紫薇冲煞......那些玄乎的话我就不说了,不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就是这段姻缘初为美好之像,可却是昙花一现,结局惨淡。大凶之势可能会危及一方生命,重则双双殒命。”
李道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对面的仙君简明扼要:“要么单身要么死。”
李道被他这平淡的语气搞得摸不着头脑,半晌点头讪笑了一下,“不瞒仙君,小道这里有些法子能破了您这煞......”
“不必。”银袍玉面的年轻仙首拒绝,利落地站起来,朝桌子上扔了一块灵石,颔首。
“感谢阁下今日言我命数。有些东西不可破,我心中知晓,破煞之法就不需要了。”
李道连忙站起来,看了一眼桌子正中的那块流光熠熠的上品灵石,呆了一下,随即难以掩盖喜悦地拱手作揖,声音带着夸张的殷勤。
“仙君说的是哪里话,这也是小道的立身之本,还是您信任小道,才肯给小道这个机会......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以后也好时时相见。”
仙君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在晨中朦胧的雾霭中只剩一个模糊秀韧的影子,声音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云海。”
“萍水相逢,不必时时相见。”
李道捧着那枚灵石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满脑子都是《符纂入门》,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起头,看向那位仙君离开的方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可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只剩淡淡的雾气飘散。
云海一路走到了城郊,选了一处平滑干净的溪边大石坐下,抬手捂了捂胸口,把喉间翻涌的血气压下去。
他伸手储物袋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两枚玉简。
一枚仙首盟,一枚逍遥门。
云海眸光淡淡。
他从那里面逃出来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受损的心脉支撑不了他回到门派,只能折了这其中一枚玉简,等待救援。
云海闭上眼叹了一口气,有点难过又有点自嘲。
之前也不是没有落到这种境地,每次都是折了仙首盟的玉简,等着药司的人过来把他抬回去——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因为仙首盟各司分司遍布人域,更方便找他一些。
可是如今......
他捏了捏左手那枚温润冰凉的玉简,半晌勾唇一笑抬手将它扔进溪中,随清水摔作数块。
右手掌心的玉简被他用灵力捏碎,清凉强大的灵力波飞窜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线。
云海倦惫地闭上眼睛,全身的力气仿佛随着叮叮咚咚不停息的溪流一同离去。
“师兄——”
普天之下,不称他司长,只是叫师兄的。
唯有逍遥门。
第六十七章 月毁于华
“小师兄重伤刚愈,正在闭关养伤,不许任何人探望。”
官意杏眸沉沉,一手拦在诫司来人之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四月前,诫司司长云海率嫡系部下十三人前往东方血海禁制处修补禁制,诛灭邪魔,却失联三月。
期间仙首盟倾盟寻找无果,三月后这位失踪的司长带着另外十三人的骨灰和一身的伤回到了逍遥门,却拒绝除药司司长柳曲以外任何人的探望。
连盟主也不例外。
云海司长专断独行的做派和逍遥门目中无人的拒绝惹怒了某些本就心怀鬼胎之人。
云海养伤一个月,他不敬盟主,企图分裂诫司挑起纷争的言论就流传了一个月。人域皆知。
盟主当众斥责也无用。
“小师兄,诫司那些人又来了,真是没脸没皮,打都打不走。”
官意把李澜之扔在门外挡着那群人,愤愤坐在云海榻前,还是觉得不解气,又骂了一句。
“跟苍蝇一样,烦死了。”
正在捏着鼻子喝药的云海看她一眼,有些好笑。
“气什么?他们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怎么能错过?”
官意撑着头看他喝药。
“曲姐让我盯着你,不能因为嫌药苦就不喝,喝完,不能剩个底子……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云海抬眼,面容犹带稚嫩的少女脸上浮现疑惑。
“你是诫司司长,手段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既然当初没争过你,现在又来整这些幺蛾子来干什么,真是搞不懂。”
云海咽下最后一口药,嘴里满是苦涩。他拧着眉含了一枚不知春叶尖,清醇的香气慢慢驱散药苦。
“不懂就对了,懂了你就不是我小师妹了。无论是盟主还是我,甚至于三司另外两位司长,论资历,在那些老家伙面前算的上是毛孩子,他们肯定不服。”
官意咬咬唇,“可是人域一向是按能力修为说话啊,不能谁活得长就......”
“对啊,但他们不这么想。”云海把叶尖嚼碎了,向后倚靠在床柱上,眸色微凉。
“盟主以少年之龄继任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太平。勤司药司就算了,司内庶务单一,司长都是上一任老司长亲自指定,就算有人不服,也没有太多的利益牵扯。”
“可诫司不一样。”
云海又想起洛澈对他说的那句“你一定会后悔”,他按了按额角。
“血海一日不平,诫司一日就是权力与血腥的交汇点。大多门派的仙首想把自家弟子送入诫司捞一捞斩杀邪魔的功绩,诫司内资历深重的人想要更加紧紧地握住诫司这把锋利的刀刃。”
“我如今握住刀柄,刀尖是朝外的。如真有一天诫司易主,这把刀说不定就会调转方向。”
“直指朝清殿。”
“可如今十三位诫司仙君身陨,我相当于断了一臂。这把刀,快要握不住了。”
官意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她丝毫看不出来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仙首盟下面藏着多少暗潮涌动。
“那......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
云海自然懂她的未尽之意,眯着眼睛笑了笑。
“放心吧,盟主的手腕不是一般人额能比得上的。我最近听说他在筹建一支叫‘玄羽卫’的亲兵?这只亲兵一但建起来,诫司就不再是唯一的刀,那些人的心思自然也能歇一歇。”
他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
玄羽卫之事是柳曲告诉他的,韩归远全程未让他参与这支亲卫的组建。
为什么?
是怕他在里面安插自己的人吗?
官意是云海的师妹,自然能看出自家师兄这些时日的惫懒和失落,听了他的话,垂眸抿了抿唇,犹豫道。
“小师兄......我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你完全可以脱身诫司的。诫司司长纵然手握权柄,但是也比不得你自己的开心与自由重要。”
云海比谁都要明白这场舆论的最终目的是做什么,也明白失败的代价是什么,可他揉了揉眉心,再次无可奈何地想。
不是时候。
玄羽卫才刚刚开始筹建,还未形成建制。诫司一旦出事,朝清殿首当其冲。
还......不是时候。
他握着玉简,里面是韩归远这一月每日至少二十条的传讯问候,还解释了是因为怕玉简灵力波动造成危险才三月不传讯息。
他一句都没回。
云海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与元渡的婚期定了?”
官意一愣,明白他是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只得点点头。
“定了,在夏天,那时候的太阳好,我喜欢。”
云海叹了一声,伸手摸摸师妹乌黑的发顶,终于露出了这段时间第一个真心实意、毫不疲惫的笑容。
“那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有什么缺的跟大师兄或者我说都行,东西肯定都会提前准备好,但还是需要反复确认。”
“还得联系一下师父,让他赶紧回来。自己弟子成婚了,回来吧,别在外面瞎跑了。”
官意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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