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最重要的是,乌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他们不能再等了。
前世徐振羽是战死的,在他战死之前,四皇子更早地被西戎诱敌深入害死,并逼得太子愧悔难当、最终病逝。
太子如今活得好好的,东宫里平靖公公这枚暗棋也被提前拔掉,襄平侯的手应当暂时伸不到这么远。
如果动不了太子,那襄平侯和荷娜王妃可能下一步就是对四皇子动手,李从舟得提前回去布置,必要时可佯做被俘、能更好地潜入西戎王庭。
对派哪一位将军去西北大营主事,朝堂上一时还没个断论,李从舟太了解这帮朝臣:只要没到生死关头,他们就还是要抱着党争不放。
何况——
京城里还有个陆商,陆大夫还没有给徐振羽看过,说不定是徐将军的眼睛先复明呢?
李从舟简单将朝堂上的情况给云秋讲了讲,说明了必须尽快赶赴西北的理由,“四皇子一个人不好支撑。”
云秋想到前世,四皇子凌予权就是在自请去西北后没多久,就被西戎给残忍地杀害了,惠贵妃由此大病一场、太子也愧疚惊惧而至病逝。
遂点点头,支持李从舟的决定。
不过,云秋又想到前世西北那场肠游病,于是眨了眨眼睛问李从舟,“那你……需不需要药材啊?”
这事儿云秋在之前的信中提过一次,但当时行文的前后是在讲点心给他们田庄上一位管事收拾行李、带了很多东西。
那时候李从舟没深想,只觉云秋是顺势一提。
如今云秋再次提起药材的事,让李从舟眉心跳了跳,打量云秋的眼神里生出几分审视:
——怎么云秋好像提前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
他微眯了眯眼,“……怎么又问这个?”
云秋瞧着他表情不对,也意识到自己言多露了破绽,不过他最懂插科打诨、撒娇耍赖,眼珠一转就抿抿嘴抱怨起来:
“谁让你老受伤?”
“我每回出去,你不是浑身是血地掉进我的温汤、就是一大口血喷上我的马车,动不动就昏迷在我眼前,你还好意思问哦!”
李从舟:“……”
提起这些,云秋当真是有点生气,他挣脱出自己的手指、重重戳李从舟胸口,“不给你准备点药材随身带着,你昏倒在西北,我可没本事不远万里地过去拾你!”
见他如此恼怒,胸口又被重重戳了两下,李从舟反放下了心中那点疑惑——云秋心性纯良、天真烂漫,哪里能知道什么?
是他想多了。
如此,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话,晚上李从舟留在云琜钱庄跟云秋一块儿吃了一顿饭,然后两人就早早地洗漱、泡脚,挨挤上床。
心意相通、情窦初开,上床后云秋也不客气,直将自己的一条腿搭到李从舟的小腿上,然后另一只脚的足背塞到李从舟的两|脚|间。
这姿势在李从舟看来别扭得很,偏云秋这么躺着舒服,晚上睡熟了还会张开手臂缠着他,脑袋整个缩到他胸口,像是缠树的藤。
圆空大师从小教李从舟的是:坐要有坐像、站要站得直,睡觉也最好是平卧或者侧弓卧。而且报国寺的床铺就那么大,旁边还有明义师兄,他也没法睡得不规矩。
实在怕云秋这么长久地睡下去扭伤骨头,他还是动动手将人抄起来、摆成一个侧躺的姿势,然后轻轻夹住他的腿。
用小腿肚子那一面,暖着云秋脚背。
云秋挣了一下没挣过,最后干脆张开双臂搂住李从舟的腰,拱了拱贴着他、面对面相拥而卧。
“……前两天你不在,”云秋闭着眼睛,小声告状,“我一晚上要被冻醒好几次,钱庄上没暖阁、房间里也没炕,冷死了。”
“还怪上我了?”李从舟枕着枕头,在黑夜中借着月色一直盯着云秋的脸,像是舍不得闭上眼。
“本来就都怪你!”云秋搂着他后背的手捏成拳轻轻锤了一下,“要不是你突然掉进我的马车里,害我有暖阁不能去,只能陪着你们挨挤在这里……”
是了。
李从舟想起来云秋那个暖阁,地上有地龙、房内有滚锅,能吃烤肉、喝炖汤、用古董锅,还能让偷偷逃跑的小纨绔背着他们啃大鸡腿。
想到当时云秋的模样,李从舟莞尔,用下巴蹭蹭云秋脑袋。
“让点心多给你灌几个汤婆子,晚上再添床被子,春寒料峭、多捂一段时间再减衣服。”
云秋唔了一声,小声嘟哝:“被子多了压着重。”
李从舟在心里暗叹一句小祖宗,面上却还是耐着心哄,“你都能随随便便给那方老板一千两银子的庄票了,不如去买床新的蠡湖蚕丝被?”
江南有个地方叫彭蠡县,当地出产一种三年才成茧的蚕,这种蚕的蚕丝细腻柔韧,遇水不化、火烧不断。
因这种蚕只吃当地蠡湖边生长的一种紫桑树的桑叶,因此得名蠡湖紫桑蚕丝,用这种蚕丝制作出来的纱衣轻薄、纱帐透光通风。
要是制成蚕丝被,薄薄一床毯的造价都在数百两,若是扯成被,那便是几千两往上的价。
不过贵也有贵的道理,棉被叠在一起盖容易压身,普通的丝被又不够保暖,用蠡湖蚕丝制成的蚕丝被,就能兼顾保暖和轻柔。
盖在身上像披着件会发热的羽毛毯,又轻又软。
不过云秋听了却恼火地睁开眼,曲在身前的手捏成小拳头,“又提!又提!都说了我是有自己的考量!不是当菩萨!”
李从舟笑,做了个好好好、他闭嘴的手势。
被这么一闹,云秋也彻底睡不着了,他翻过身来仰躺着,露出几分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床帐,“……你说,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呀?”
李从舟起身、屈起手臂侧躺在枕头上,一遍用手臂支着脑袋、一遍替云秋拉高被子、盖住他的胸膛,“不想打仗?”
“正常人谁喜欢打仗?”云秋翻起眼睛来看他,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警觉,“你……不会是那种好战者吧?”
李从舟笑,摇了摇头。
只是天下的战争从没真正意义上结束的那一天:即便锦朝能一鼓作气灭了西戎,西戎往北还有戎狄、犬戎、高戎。
南边蛮国之外还有蒲巴国、别甲国、申龙国、巴特纳国;西南的高原上有吐蕃国,翻过吐蕃国的高山,山下还有天竺。
东部广袤的大海上,有倭人,有红夷人,还有那些被朝廷追捕后实在无奈流亡的海盗世族。
就算四海平定、四夷臣服,朝廷里争权夺势、文臣武将争名夺利,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会有战争,而且,争斗无休。
但若只说西戎,李从舟倒觉得这场战争不会长久。
荷娜王妃毕竟是外族,她能够把控西戎王庭靠得还是那小戎王年幼、依恋母亲,而十二翟王不得不拥立她做头领。
等有一日小戎王长大,十二债王之间的势力平衡被打破,荷娜王妃也终究会被西戎王庭驱逐。
“总之你早点回来,”云秋侧首,认真看着李从舟,“还有,真的不要再受伤了,我害怕,你要不想我孤枕难眠,就平平安安凯旋归来。”
李从舟伸手捏他鼻子,“好好说,什么孤枕难眠。”
“本来就是,”云秋伸出双手抱住李从舟胳膊,黑夜中一双柳叶眼露出戏谑,“我好需要人暖床的。”
瞧瞧,这叫说的什么话。
李从舟微微皱眉,脸上的表情三分无奈七分宠溺,他用那只挂着云秋双手的手掐了下小东西脸颊,精炼概括总结:“别浪。”
云秋的力气挣不过他,两只手使劲儿都掰不动他,这么一想当时小和尚压着他说的那些话、倒是确实能实现——
他确实是,一只手就能制住他。
云秋的脸红了红,然后撇撇嘴十分不满,“哪儿浪了?!”
——这才哪到哪。
明日要早起,还有疾行千里,李从舟可不想现在跟云秋闹,他松开手退了一步,“行行行,知道你厉害,从小就很厉害。”
从小?
这又是从何说起?
云秋询问地看向李从舟,他是这一两年上才明白过来自己对李从舟的心意,从十六岁到十四岁,这算不上……小时候吧?
事实上,李从舟也确实不是随口一说。
他有证据。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报国寺初相识的那段时间么?”
今生的初相识是在八岁,云秋回忆了一会儿,点点头,“当然记得。”
“那时候师父让我给他送经文,很晚的时间了,结果在僧舍外面不远的位置,撞到了你和点心,当时我们都摔了、书和经文还散落了一地。”
李从舟想起来当时云秋脸都吓白了,忍不住笑了一声,“有印象么?”
云秋重重点了两下头:怎么会没印象?
他可记得太清楚了!
当时,他刚想清楚自己这辈子要怎么痛快过、又将小点心从顺哥等刁奴的欺凌下救出,正好就派点心去山下书铺买书。
结果,回来就撞上了李从舟。
一次两次弄掉人家的经文是巧合,回回都碰上就显得像挑衅了。
天知道云秋当时腿都软了,要不是怕小点心被凶巴巴的僧明济生吃了,他是很想转头就跑掉的。
“那时候你才多大?”李从舟问,“八岁吧,是不是?”
“我俩一边儿大呢,你问我哦?”
“可不是,八岁你就看那种书了,撞掉了夹进我的经文里,还被师父看个正着、害得明义师兄白挨一顿训。”
李从舟眼神揶揄,将当年僧舍内发生的一切都与云秋讲了讲。
可他说完后,云秋还是很懵懂,“……所以,到底是什么书?我怎么不知道我买过什么会害大师挨打的书?”
李从舟一愣,眉头沉下来,“那书不是你的?”
云秋挠挠头,给李从舟解释道:“我当时刚刚想清楚自己想做生意,就给点心银子让他去城里买些商道的书。”
“我还专门给点心列了一张单子呢,不信明天你可以找他来问的。”
李从舟沉眉更紧:所以,当年师父并没有冤了师兄?
倒是他,无故冤了小云秋多年?
他还当真是以为云秋从小就爱看那种……那种书呢。
今天晚上天气不错,蓝夜辽远、月色皎皎,云秋借着窗户罅漏进屋内的月光,眼睁睁看着李从舟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先是震惊,然后又变成愤怒,最后又变成了愧疚。
云秋好奇坏了,“所以……是本什么书?”
“……”李从舟别开视线、扭头,难得脸上闪过一丝薄红,“是……本不该你看的书。”
咦??
云秋撑着自己坐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李从舟这般表情。
他追着李从舟的脸看,人也快趴到他腿上,“不要藏起来嘛,给我看你的脸,什么书啊能给你闹得红成这样?”
“……”李从舟侧了侧身,不想说。
但床上的位置就这么多,他再怎么躲能躲到哪里去,扭了两下反而让云秋整个人都爬到了他身上,更得寸进尺地、抱着他的肩膀拖长了声哄:
“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李从舟横手臂挡脸,用劲往上一拱,“……下去。”
“不下!”云秋反而趴下来,整个人紧紧贴着他,脸颊和嘴贴到他的下巴和颈项上,“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下。”
李从舟:“……”
他就多余问,真想回到一刻钟前弄死那个提此事的自己。
小云秋想浪就叫他浪。
好端端的,平白无故提什么《艳|春|情》。
云秋趴在李从舟身上等了一会儿,见小和尚当真小气不告诉他。
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他伸出手指放到嘴边哈了一声。
“你不告诉我,我就挠你痒痒,看招——”
“喂……”
李从舟倒是不那么怕痒,他更怕云秋闹得从床上掉下去,怕屋里冷,床旁边不远处可烧着两个炉子。
炉子里还有明明灭灭的红色火星,云秋跟他闹可以,可别掉下去落到炉子上、烫出个好歹。
李从舟裹着云秋往床里侧躲了躲,然后拉高身上盖着的被子从反面用力一扑,腰上一用劲儿,就给云秋整个人掀翻到床上、用被子压住。
云秋还想挣扎,但李从舟束缚人的本事比他多太多,最终也只能折腾出两只手来,拉他耳朵、拽他脸颊。
可弄了半天李从舟也没放开他,嘴巴更是闭得紧紧的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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