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无奈,只能继续轻拍他后背。
在这样的安|抚下,顾云秋渐渐不再哭了,他松开了李从舟的手,慢慢将自己埋入李从舟怀里,扎手扎脚地缠紧。
李从舟僵了一瞬。
下一刻,却听见睡梦中的顾云秋,小声呢喃了一句:
“阿娘,别不要我。”
“……”
李从舟彻底没脾气了,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东西,他收拢手臂、拉高被子:
都八岁了,还要娘陪、要人哄着睡。
——烦人精。
然而,李从舟不知道的是:
睡梦中的顾云秋看到了前世,看到了那间落满了深雪的小院,看见了再不看他一眼、决绝转身离去的宁王和宁王妃。
一夜过去。
次日,当明亮的日光照进堂屋,顾云秋一觉睡饱、伸了懒腰。
他隐约记着昨夜自己做了个噩梦,后来却渐渐被一股暖意包裹,然后就酣睡起来,全然忘记梦到什么。
他坐起来,意外发现小和尚还在屋内。
他立刻笑起来,神清气爽地给李从舟打招呼:
“早!”
李从舟只是冷冷睨他一眼,起身、呯地摔上门。
屋外,点心端着早饭,撞上李从舟正想打招呼,却意外发现——
小和尚神色疲倦,眼睑之下全是乌青。
屋内,顾云秋坐在床上,有些委屈地抱住双膝:
……干嘛啊,怎么就又生气了呀。
第018章 (三合一)
几日后, 小满,祭龙山中下了场暴雨。
寅时,天还未亮, 李从舟就被轰鸣的雷声吵醒,翻身坐起来, 却意外发现身旁的被窝空空如也。
——小纨绔竟已起了?
堂屋内安安静静,只能听见窗外哗啦作响的雨声。
套上僧袍、穿上鞋,李从舟刚推开堂屋的门,就听见一声惊呼, 他撑伞循声而去, 发现顾云秋和他的小厮正慌慌张张在后院忙碌着。
骤降的暴雨冲垮了许多垒起的陇, 当初埋得不够深的树苗被大水冲得浮起。
顾云秋卷着裤腿站在烂泥里, 一脸焦急地重新堆土, 全不顾黑泥水溅了他一身一脸。
“公子你、你去歇着, 我、我来。”他的小厮看上去更急, 又要帮忙抢救地里的树苗,又想撑伞在顾云秋头顶, 整个人都狼狈得很。
“这么大一片地,我歇了你一个人更忙不过来, ”顾云秋头也不抬,”甭管我,你……诶诶诶!那边又垮了, 点心快——”
说着, 他就急忙跑向前,广袖宽袍的寝衣湿透, 重重压在身上绊了他一下,顾云秋没稳住, 啪地面朝下摔进泥水里。
李从舟:“……”
“公子!”小厮吓坏了,忙丢了伞扑过去将他扶起。
顾云秋糊了满脸泥,自己扯袖子胡乱揩两下,反还嘿嘿傻笑起来,“没事没事,呸呸,”他吐掉嘴里的泥水,“先管树苗。”
“可、可……”小厮还想说什么,顾云秋却已转身:
“早点弄完早点回去,冷冷冷冷冷——”
“那我去请杂役大叔他们来、来帮忙!”小厮提议。
“哎?不行!”顾云秋拉住他,“下这么大雨,天还没亮,惊动太多人阿娘知道了要骂我的,不行去!”
小厮还想劝,顾云秋却已自顾自地蹲下去:
“好啦,我们弄快点还能赶在天亮前回……阿嚏——”
点心无法,只得依言行事,刚准备蹲下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踩水声。他转身,结结巴巴一句“明、明、明”还没说完,来人就将他丢掉的伞塞回他手里。
同时,闻声回头的顾云秋眼前一暗,头上被罩了件蓑衣。
他咦了一声,扒拉两下探出脑袋,抬眼就对上一张冷脸:
“闪边儿去。”
李从舟披着蓑衣、赤足卷裤腿,他将自己的伞塞顾云秋手里,腾出手拎起锄头等工具。
“明济?!你怎么来了?”顾云秋眼前一亮,而后又小小声,“是不是、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李从舟横他一眼没说话,抡起锄头三两下就将被大雨冲垮的田垄给重新垒砌好。
他拾捡起浮在水中的树苗递给点心,而后用那些挖出来的烂泥在田地四周做了个简易的坝子,又挖了两条渠引水——
用不上一炷香的工夫,天上雨势未减,田里的积水却有下降之趋势。
顾云秋看呆了。
李从舟丢了锄头,看他一眼,又转身叮嘱点心:浮起来的这些树苗还能再栽植,但要等雨停,还要用水洗去叶片上的泥,否则不易成活。
而后,他再不管这烦人精,回屋、换衣裳,重新撑伞下山——今日是报国寺下山布施的日子,不能叫师兄们等着。
而顾云秋立在雨里,看看整齐的田垄又看看雨幕中远去的那抹灰,头一次觉着——
小和尚的背影,好伟岸。
今日有雨,报国寺到济民、和宁两坊的时间就长些。
午后用过素斋,雨停了会儿,闲不住的明义便找了借口拉李从舟溜出来,到附近逛了逛:
和宁坊内有京中最大的书局,也不知是否是当初那本荒唐书种下的因果,李从舟见师兄一进书铺就直奔那些封面鲜艳的闲书而去。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往旁边放古籍的柜去。
明义那边不知看什么看得入迷,李从舟翻了两本经文都不见他过来,眼看时间不早,无奈之下,他只能过去叫人。
结果才走了一步,目光就被柜上一本名为《苗夷三字经》的书吸引,在那本书下,还压着一册《苗汉通译经》。
他顿了脚步,伸手取下来细瞧:
这两本书是永熙朝某位礼官编的,从前锦朝式微,曾让出身皇族的北宁王凌冽远嫁到蛮国和亲,礼官为了方便两国使节交谈,便写了这几册书。
三字经是本苗话常用语,都用汉字注了读音。
通译经则多辑录苗文的常用表达、字形,虽没读音,却能方便人拿着去和苗人对照着交流。
李从舟如获至宝,当即找来伙计买下这两本书。
如此耽搁了一会儿,再抬头时,那边明义就不见了身影,倒是书铺老板过来给他带话——让他不必等。
李从舟心下了然:师兄素性贪玩,好容易出来了,自然不会再回去。他谢过老板,将书藏到前襟,按原路返回济民坊和其他人汇合。
领头的圆澄师伯对此见怪不怪,不痛不痒申斥两句后,就不再管明义的去向,还是带着他们到慈幼局、安生馆施粥讲经。
等一切结束后,李从舟才找了由头离开众僧,赁了驿站一匹快马,买了些吃穿度用的东西送到罗池山,借着两本书与乌影简单聊了几句。
如此一来,回去得就有些晚。
李从舟熟练地翻过院墙,本想就近回僧舍,却发现值守的僧人因下雨畏寒的缘故,还未过亥时,就早早将院门下钥。
他便想着到后山旧禅院的经阁中对付一晚,没想才穿过云桥,就看见小院的前的灯笼竟然还亮着——
淅沥雨幕中,院门未合,正堂窗扇上透出一片暖橘色的光。
李从舟脱掉蓑衣,慢慢上前、推开堂屋的门。
正对房门的圆桌上,明烛将尽,摇曳烛火下,顾云秋披一席薄毯趴在桌上,昏黄的光影勾勒在他挺翘的鼻尖上,微动的睫羽很像振翅的蝶。
李从舟皱了皱眉,还未靠近,就听得身后咚地一声响。
他回头,才发现顾云秋的小厮怀抱一把大伞靠坐门口打盹,刚才的声音就是他睡着、手中伞柄磕在门上发出来的。
听见异响,趴在桌上的小纨绔动了动,他睡得迷迷糊糊,眼睛还没睁开,就朝门口的方向嘟哝:
“点心唔……你再去看看,都这么晚了,明济怎么还没回来呀……”
靠坐在门口的小厮睡得沉,没应声。
顾云秋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应,两条秀眉拧在一起,支起脑袋就拔高了声音,“点心——我叫你呢你怎么没——啊!!!”
他惊呼一声,狭长的柳叶眼瞬间瞪大变成杏核。
顾云秋弹起来,身上的毯子应声落地。
“你回来啦!”
李从舟还没说话,手就被从圆桌后绕过来的小纨绔牵起,他蹬蹬拉着他跑到炕边,从烧暖的炕上摸出一个还温着的手炉。
手炉外层裹了兔绒、毛茸茸的,里面的炭已熄,但被焐在炕上,里里外外的余温都还很足。
顾云秋不由分说将他双手塞进去、大声叫点心备热水后,又嘿嘿傻乐着跑到桌边,变戏法般拎出一个烧红的大铜壶。
翻过来一只倒扣的茶盏倒好、递予李从舟:
“等你好久。”
紫砂软陶的杯盏上热气氤氲,汤色橙黄、气味微辛——是一盏姜茶。
姜茶的滚烫隔着紫砂杯壁传递到李从舟掌心,他僵了半晌,才放下那个手炉,将茶盏换到另一只手粒。
摊开的掌心被满室的热意熏红,李从舟垂眸看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等我?”
“天这么黑,又下着大雨,山上路滑……”
李从舟抬头,慢慢看向他。
顾云秋一脸理所当然:“你忘啦,我都差点从云桥上掉下去呢!”
这时,点心正好端着铜盆进来。
顾云秋从旁推着李从舟,将他摁坐到炕边的足踏上:
“早上谢谢你帮忙,可惜你走得太急——点心说了,脚在冷水里泡太久不用热水烫过、第二天会难受的,早上你淋了雨,要泡泡脚,才不会风寒。”
那叫点心的小厮也拉了个板凳在盆边坐下,闻言,认认真真点头道:“家、家里的老人,都、都这么说。”
“明、明济师傅你、你放心,”小厮卷起袖子、信誓旦旦,“我、我这次肯定不那么用力,绝对不会弄痛你,你别、别生公子气。”
……
后来,李从舟认真回想起这一刻:
他当时明明想要拒绝,也应该拒绝的。
但也不知是被满室暖热冲昏了头,还是双手被那盏偏烫还加了红糖的姜茶占满没顾上——
总之,他眼睁睁看着顾云秋蹲下去卷起袖子,和他的小厮一起拆了他的绑腿、脱了他的鞋,将他的双脚都放进了铜盆里。
明明是在干伺候人的事,小纨绔却笑得很开心。
一双柳叶眼弯弯、唇畔挂着梨涡,白皙的小手荡在铜盆里,时不时撩水到他小腿上,像在玩水、在嬉戏。
李从舟沉默地看着,最终一言不发地喝掉了那盏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甜的姜茶。
洗漱毕,点心去倒水。
屋外雨势不歇,反又增大了些,顾云秋拉着李从舟,神神秘秘摸出一个汤婆子,当着他的面儿塞到了他的被子里。
祭龙山高,入夜后的山顶寒风呼啸。
加之下了一整日雨,颇有些一雨成冬的意味。
顾云秋素来体寒、怕冷,这样的天气对他来说还真是很难捱,明明屋内一直烧着炕,但这么一会儿工夫还是冻得他手脚冰凉。
松开李从舟的手,顾云秋自己呵气搓了搓手,又转脸冲李从舟笑道:“这个汤婆子给你,夜里脚凉的话用得上。”
李从舟想说不用,小纨绔却已踢了鞋、撅|屁股|上|床。
他四手四脚爬进靠墙的位置,钻进被里躺好,闭眼喃喃对他道:“好梦。”
李从舟立在炕边,直到那根短短的蜡烛烧光、室内一片黑暗,他才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俯身——
将顾云秋踢得左一只、右一只的睡鞋收拢顺在足踏上。
……
后半夜。
不出所料、情理之中,李从舟又醒了:
只是这回,闹醒他的不是小纨绔随心所欲的睡姿,也不是这么大还要人哄的低泣声,而是——热的。
李从舟在黑暗中睁开眼,感觉后背紧紧贴着一个人。
他们明明分开盖了两条被,小纨绔的脚却不知怎么蹭了过来,贴在他小腿上、缠着那只汤婆子。
适应了一会儿屋内的光线,李从舟转头:
小纨绔踢了被子,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雪白的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坐起身,想去够顾云秋的被子。
结果顾云秋哼哼两声收紧手臂:不让动。
“……”
看着缠住他的人,李从舟彻底没了脾气。
他素来体热,加之从小习武,淋点雨、山中这点寒,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这小纨绔……
李从舟半靠在炕上,低头垂眸、借着室内星点的微光看顾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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