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好本事啊!”方锦弦瞪着他,“来我府上不过一个月,就能哄得我的管事背叛我!”
云秋耸耸肩,那管事大叔还真是无辜。
他明明只是讨要了几样自己想要的东西,哪里就哄了人家背叛于襄平侯。
方锦弦诘问这一句后,也知道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转头看向柏氏。
柏氏挺着肚子,动作却很灵活,她摸索着墙壁上的石砖,然后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插进墙缝中。
轰隆一声,云秋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震了震。
紧接着,就是中间那道素日里爬满了毒蛇的沟渠突然从下方陷落,哗哗水响,下面竟然还有暗渠。
不多一会儿,就有人划着小船从暗渠内出现,影卫们先抬了襄平侯上去,转过头来就要抓云秋。
吴龙这会儿已经爬进了通风口,听见外面的声音急在心上也没法回头,情急之下只能吹响乌影给他的哨子。
那哨子是苗人之间相互联络的工具,除非身边有灵兽、圣物、蛊虫,否则寻常人等是听不见骨哨声音的。
吴龙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吹响哨子乌影能不能收着讯号,只盼外面的人尽快攻进来,能救东家离开。
云秋退了两步,刚想说什么时,一直站在旁边的柏氏却忽然挡住那些影卫。
她冷冷地看影卫一眼,话却是对着那边的襄平侯说,“侯爷,你们先走,人质,我来看着。”
襄平侯啧了一声,摇头不允,“他诡计多端、巧言令色,夫人你擒不住他,别叫他伤了你和孩儿。”
柏氏却不以为意,翻广袖一抖,手腕上就爬出了一条青碧色带花斑的小蛇。
这回,莫说是云秋,就连靠近的那几个影卫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柏氏温柔冲方锦弦一笑,“侯爷您瞧,他怕我。”
云秋不认识什么毒蛇,但也知道一条法则,叫做颜色越鲜艳的东西越毒。
而且柏氏明显也是苗人,也不知道乌影给他身上中的小虫子还管用不管用。
方锦弦眯了眯眼,远远看着云秋脸都吓得煞白,犹豫再三,还是不同意,“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们这儿正说着,头顶上却又传来轰隆一声。
那样的响动不是箭|簇、弓|弩能致,李从舟那疯子——多半还动用了攻城车和重|炮。
即便是打开了暗渠,在这样封闭的地牢里,震耳欲聋的回声还是让这群人失去了片刻的行动能力。
这时候,已经用棉花塞住耳朵的云秋却占据了先机,能够趁机往后退好几步,借以拖延时间。
方锦弦被那声音震得耳鸣,忍不住抬手抱住脑袋、堵起来双耳,“别废话了,快走!”
几个影卫都痛苦得面色有异,柏氏却没事人一般趁机迈步进了铁栅栏,伸出手握住云秋手腕。
“不,侯爷,你先走,”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脸上那副冷漠表情也是变也未变,“他身上有些有趣的东西,我相信对侯爷的大计有帮助。”
“……”方锦弦愣了愣,目光在云秋和妻子脸上反复逡巡了一会儿,最终咬牙转过头去,“你们护好夫人。”
影卫面面相觑,最后领命、分了两个人跟上方锦弦,剩下的人来捉云秋,然后等下一艘小舟。
云秋本来试图和柏氏搭话,但才开口说了一个您,柏氏手腕上爬着的那条小蛇就开始朝他吐信。
云秋:“……”
他噎了噎,吞口唾沫默默闭了嘴。
柏氏拽着他手腕,看上去像是控制住他不让他乱跑,可指尖的动作却分明是在搭脉。
暗渠中小舟靠岸的时,几个影卫过来拉云秋,动作太大碰到了他背上背着的琴盒。
琴盒是暗扣用皮带系紧的,咣当一声、里面的琴就掉了出来,云秋听见那声音心都揪了起来,也不知从哪儿涌起一股蛮力,一下就挣脱开了众影卫的束缚。
他急急唤了句:“娘亲!”
扑过去就给那被摔在地上的琴抱在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沾染上的灰,扯下来自己广袖整个兜起来、死死护在怀里。
娘亲对不起。
云秋在心中闷闷道歉,手还轻轻拍了拍月琴的表面,像真的在安慰人一样。
时间仓促,影卫也顾不上太多,上前就动作蛮横地给云秋拖走了。
云秋只管护着怀里的月琴,咬牙憋红了眼睛,一声都没吭。
“夫人?”影卫登船给云秋夹在中间后,转身却发现柏氏并没有跟过来,反而一直怔愣地站在原地。
她垂眸看着地上、刚才月琴磕碰掉落的一点碎木渣,脸上的神情是说不清的复杂。
“夫人?快请上船吧!”其中一个影卫又上岸来请了一遍,“白帝城兵丁深谙水性,这条暗渠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了!”
柏氏这才恍然回神,慢慢走了两步下来后,由影卫扶着上了小舟,就在云秋对面坐下来。
小舟不是大船,暗渠之内暗涌流动,所以这一路行船并不稳当。云秋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恶心头晕,忍不住地干呕。
影卫顾着前路,根本无暇顾及,倒是柏氏盯着云秋看了半晌,忽然起身坐到了他身边,指尖翻动就在他而后翳风穴上轻扎了下。
云秋唔了一声,眼泪往往地转过脑袋,正想指责这位夫人怎么还用针戳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柏夫人这难道是在帮他?
云秋满腹狐疑,他与这位妇人从未见过,今天晚上算是在地牢里面见了第一面,只是听李从舟说过不少她的事。
她也是苗人,实际上跟乌影一样都来自乌昭部,也是那三个被灭苗寨里面的部族。
只是很奇怪,家人族人被灭族后,她没像是乌影那样选择复仇,而是干脆嫁给了襄平侯,还帮她研制蛊毒,做出了噬心蛊。
乌影一直在暗中联络她,但她都没有应,照旧自己一个人住在襄平侯府上,躲在西苑里练蛊、制毒。
云秋眨眨眼,好奇地看身边的柏氏。
柏氏给指尖的细银针收起来,看云秋一眼后,似乎想缓和脸上的冰冷的神情,努力想翘起嘴角。
可尝试两次失败后,她撇撇嘴,干脆就那么板着脸,指向了云秋怀里的月琴,“这琴……很要紧?”
云秋一下紧紧护住,给月琴藏到怀中。
柏氏有些尴尬,“……我不抢。”
云秋戒备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到刚才柏氏似乎还给他扎好了自己的晕船,便抿抿嘴,小声道了一句:
“这是我娘亲的遗物……”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
前后周围划船的影卫都没听清,可坐在他身边的柏氏却倒抽了一口凉气,双手骤然握紧,身体也颤抖起来。
“你娘……”
云秋看看她,不知道柏氏怎么是这么个反应。
不过看看周围漆黑一片,船头照亮的范围也很有限,他好奇地打量柏氏一眼,尝试开口道:
“……我娘据说是蜀中有名的舞姬,她叫月娘,您听说过没?”
近距离这样看,柏氏的年纪也没比他大几岁,应该也就在二十上下?
本来云秋问出这句话后,他并没多期待柏氏的回答,毕竟他娘亲少说是二十多年前在蜀府的人了,按照柏氏的年纪,应当是不认识的。
但没想到,柏氏却抬头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默默点了点头,甚至还哈地怪笑一声。
“……你真认识我娘?!”
虽然此时此地不宜,可云秋忍不住有些激动,他也顾不上柏氏手腕上的蛇,一下就拽住了她的袖子:
“你知道我——”
然而他的话才说了一半,柏氏就突然反手过来捂住他的嘴,这妇人两眼一眯,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
还未等云秋反应过来,柏氏就突然站起身,银华划破夜空后咕咚、哗啦水响,坐在他们附近的两个影卫就被柏氏一击了结。
船尾的影卫惊呆了,“夫人你做什……”
柏氏根本没跟他客气,手臂一扬就给那条青色带花斑的小蛇丢了过去。
小蛇飞过去就咬住了影卫的鼻子,影卫啊啊啊叫唤两声,挣扎着想去扯,自己却先失去平衡落了水。
他们乘坐的小船也跟着摇晃两下,云秋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也亏是柏氏夫人拉了他。
柏夫人放倒三个影卫,转瞬之间船上就剩下船头那一人,他回头骇然地看了柏夫人一会儿,最后面色狰狞地从牙缝中憋出一句:
“你……你果然是为了先夫人……”
他似乎是想抽刀,可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一只蝎子,就是素日柏氏爱放在手背上把玩玩的那只。
影卫咬咬牙,又低头想去怀中掏信号|弹给前面的襄平侯传讯,但柏氏比他更快,竟是提着裙子快走两步、一脚就给人踹到了水里。
云秋瞠目结舌,嘴巴长大都没合拢。
而柏夫人立在船头只是拍拍手,然后一手捧着小腹回头看了他一眼,“会划船不?”
“……”云秋摇头。
柏夫人皱了皱眉,“那身上带骨哨没?”
云秋还是那么大张着嘴,抱着月琴头摇成拨浪鼓。
柏夫人啧了一声,“怎么你那蠢男人知道给你的小厮身上放骨哨,却没在关键时候留给你呢?!”
这回云秋眨眨眼,总算是回过点味儿来——
柏夫人她,这是……愿意帮忙了?!
瞧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柏氏撇撇嘴,哼了一声,“汉人不足信,乌昭三部就是因为轻信汉人,才招致族灭,我从来只相信我自己。”
云秋点点头,抱着月琴往船中间挪了挪,太靠边了他怕翻船、自己不会水。
而那边柏氏说完那句话后,却想了想自己又补充一句道:“当然,我信阿姊,也信月姐姐。”
听见这个称呼,云秋一下猛然抬头,
而柏氏看着远处渐渐从团团乌云后露出来的上弦月,终于露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白桑乌昭是我亲姊,幼时,你娘陪我良多。”
她转过身看着云秋,“我其实不姓柏,白才是我的汉姓,柏其实是我的苗名,你娘被我阿姊救上乌昭部后,也算我一位姐姐。”
简简单单两句话,传递出来的信息却多得吓人,云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襄平侯方锦弦前后这俩老婆,根本是一对亲姊妹。
而说完这些的柏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她看了一眼云秋怀里的琴,语速飞快:
“昔年方锦弦尚未封爵,只空有一副皇室血脉,你们汉人朝廷为了稳固政权,就命他迎娶我阿姊。”
“娶得我阿姊后,他便无意中发现了我们苗寨中黑苗巫典的秘密,然后定下连环毒计,引西南大营士兵出动、杀灭我乌昭三部百姓。”
“阿姊因此绝望愧悔,被他灌下毒酒鸩杀,而我族残兵也被当做乱民押解上京——”
柏夫人从船头走回来,坐到云秋对面,“那年,我十二岁,因下山远渡金沙江到蛮国,一时贪玩贪睡,反而侥幸脱得活命。”
“为给族人复仇,我只能改名换姓假称自己姓柏,并装出一副对黑苗巫术感兴趣的模样,主动搭上他。”
柏夫人又看向云秋怀中那把琴,回想自己这么十多年来经历的种种,终于忍不住捶了下船舷:
“乌影卯蚩他个蠢货!开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他若早拿来这柄月琴,十年前我就跟你们合作了!”
云秋:“……”
他本想替乌影解释,说主意并不是他拿的,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但转念一想,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柏夫人骂的人就会变成小和尚。
242/265 首页 上一页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