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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族对我有恩，我自会为族长效力。”
镜润瞧他口中的尊主迤迤然施礼的谦恭模样，眼角眉梢溢出的蔑然笑意更盛，他自知猜不透这位尊主的心思，但如今白虎印还在他手里，即使这妖有什么奸佞想法，也不会闹出什么大风波，于是便客气地应道：“等杀了妖尊，尊主便是这妖界的至尊。”
听到这句，那尊主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看高榻上兀自想要做妖王的妖，拱手礼道：“多谢族长，不过妖尊的位置在下不敢觊觎，只是……族长收复妖界后，可否许给在下一处闲适之地。”
镜润一听这妖竟有归隐的意愿，当即直起身子，慷慨大方地道：“若尊主助我一统妖界，到时别说一处，尊主若想要这四大妖族，我也许给你，不知尊主想要何处?”
暗影中的人顿了顿：“浣溪谷……”
凤皇宿桀仗着自己已经骂名扬天下，况且膝下无子无孙，哪怕遭万众妖族唾骂也不会给后人丢脸，再者妖尊也已许诺事后会帮火熙阁撇除污秽，便无所顾虑地遣鸟卫火烧了几处祖陵，并散布谣言，将骂名转向虫族，令一众妖族为了给祖宗争一口气而无法置身事外，相继决定随妖尊诛讨地囚谷。
但由于尉影晰根本没有任何妖法傍身，沐汀落自是不许他去地囚谷凑热闹，况且猫大爷也已坦明自己想要回猫族娶媳妇的宏伟大志，率妖族奔赴地囚谷的重任自然还需妖尊独扛。
不过自从与沐汀落“和平”分手后，尉影晰这三日一直有意躲开他，却也有躲不开的时候。沐汀落每日依常拎着食盒来房里寻他，可两人仅对坐着，彼此间不发一言一语，恍惚之间，尉影晰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
只是那时候，他与沐汀落之间虽没有太多的言语，也没有太多交际的动作，但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喜欢呆呆地抬头，傻呵呵地看着食不言的沐汀落。相顾无言间没有任何轻薄无礼的念头，更不敢奢求什么亲密表示，但那时的他却觉得如此满足，他甚至愿意用一辈子不吃鱼腥，换得与沐汀落在一日三餐时可以举案齐眉的机会。
可现在呢?他不必奢求便得到了沐汀落一片真心，却又无福享受。
一股苦涩感充斥在心口，尉影晰垂眸，心不在焉地吃着沐汀落夹给他的饭菜，他像饿了三天一样，将一大碗饭全部塞在了嘴里，然后忍着喉头的胀痛，硬生生地吞咽下去。
“我吃好了……”尉影晰放下碗筷，兀自不敢去看沐汀落，只慌促起身走向门口，“出去逛逛……”
然而等他双手覆在房门上时，忽地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滞在门口，背对着沐汀落问道：“那些妖民有下落吗？”
沐汀落转身望着他：“行酒渡东边的子市，不过还没有抓到交易的妖贼。”
“有狼……有满大叔的消息吗？”
若不是尉影晰提到满昭色，沐汀落并未料到他竟然会来辰微垣，并机缘巧合地随尉影晰上了贼船。
“没有……”沐汀落蹙眉摇了摇头，“他……他常年在外闯荡，不会出事的。”
“嗯……”尉影晰抿着嘴唇，踟蹰了许久，又问，“什么时候去地囚谷?”
沐汀落顿了片刻，启唇应道：“两日后。”
指腹摩挲着房门上粗糙的纹路，尉影晰几度轻启的唇齿又堪堪合上，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仅着急地离开了客栈，怅然若失地游荡在街市上。
如果他不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半魂半混日子的妖，若他知道沐汀落要去地囚谷应战，依着他以往的脾性，现下八成已经迫不及待地黏在沐汀落身边，忧心叮嘱的空暇还不忘占妖尊几分便宜。可如今，他就算有这心也不愿再招惹沐汀落，免得剪不断理还乱，最后伤得还是两人。
一想到这些，尉影晰便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如被撕裂的妖魂般，一半念着想着要凑近沐汀落，一半却躲着避着不敢再惊扰某人。他原以为这天大地大的，只要他游荡一年半载，或许什么都会看淡，到时候孑然一身独自潇洒，说不定到死也能了无牵挂。可现下看来，他这两辈子对一人的执念，哪是一年半载能放下的。
就在他无奈地暗自叹息一声，继续茫然走在街上时，旁边街巷口突然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脚踝处，惹得他往前踉跄了两步。
“小猫兄弟……”满昭色顶着一头被什么抓过的乱糟糟的花白头发，神经兮兮地招呼不远处的尉影晰，“快过来。”
尉影晰单脚蹦哒着转了一圈，惊喜地盯着满昭色：“狼叔！你没事……”
“嘘！”不等尉影晰说完，满昭色突然惶惶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接着示意尉影晰噤声。
尉影晰瞅了瞅周围，等他确信周遭除了鸟多，根本没什么异常后，才满腹疑虑地进了巷子。
“狼叔你没事吧，”尉影晰忧心地打量过面前泛着鸟屎味的人，“上次船沉后，我还以为你被虫族拐卖了。”
“落儿还在客栈吗？”满昭色扒拉着墙沿，紧张兮兮地盯着街市，“还有跟在他身边的大白鹦鹉在不在?”
尉影晰好奇地凑到满昭色身边，眯着眼睛窥探着街上断断续续行过的妖民：“汀落在客栈呢，狼叔想见他，我带你去找他，那只霹雳鸟……”尉影晰细细一想，“这两天没见到，许是被汀落发配到别处了……不过狼叔，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大白鹦鹉不在就好，”满昭色舒了一口气，惆怅地哀叹一声道，“三天前，我打听到你们在客栈，本来寻过你们，哪儿想到遇到了那个大白鹦鹉，而且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找了一群鸟妖，天天盯着我，一旦我靠近客栈，立马有一堆鸟粪往我身上落，还有我这头发……唉，不提了，你和落儿无恙就行。”
“你说什么？霹雳鸟敢欺负你?！”尉影晰怒气冲冲地一撸袖子，“反了他了，我去找他家长评理去！”
话音未落，尉影晰已经气势汹汹地往前走了几步，然而十步未到，他忽地想明白了什么，又急忙转身回了巷子，然后垂着胳膊，无精打采地道：“不行……打鸟还得看主人，见了他这主人，我……我没理儿……”
满昭色诧异：“大白鹦鹉的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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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猫大爷碰瓷
满昭色相貌是不讨喜，但尉影晰没想到，那讨猫厌的霹雳鸟自个儿都长得尖嘴鸟腮的，竟然还敢嫌弃别人，而且那些被自个儿老大洗脑的笨鸟们也是恪尽职守，他刚带着满昭色出现在客栈门前，不承想，街巷旁的鸟妖便积极地聚拥过来，全都是一副不客气的模样。
虫族肆虐后，狼族与虎族也时常占山为王，祸乱民众，所以在过路的妖民眼里，长得凶神恶煞且自报狼族家门的满昭色被群鸟投掷鸟粪也是为了疏解民愤，况且他们这两天已见惯了这种架势，那群鸟妖气势汹汹地飞来之际，他们也仅顾着四散躲开，以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不过猫大爷如今身子虽羸弱，但也不是吃素的，他当即举起了他的搅屎棍，然后底气不足地大吼一声：“呀！……”紧接着便彻底卸了气，“……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然而满昭色早已经用他的狼爪无效震摄过这批鸟妖，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们是绝不会认错妖的，再者他们仅听落樱坞老大的号令，晴天既然让他们驱赶这个老头，这老头在他们眼里肯定不是单纯的怨大头。
尉影晰一看跟这群傻鸟讲道理是不行了，但对方鸟多势众，他们就一老弱一病残，要是死缠烂打，他这风流倜傥的形象很快就会变成满昭色那副衰样，再说了，都在客栈门口了，哪儿有被别人在窝门口揍一顿的道理。
于是，除了一个妖尊，从不在旁妖面前吃亏的猫大爷把搅屎棍往地面上一戳，接着气沉丹田地高呼道：“救命啊！鸟族杀猫了！”
话音未落，一袭红衣忽地挡在他面前。尉影晰愣了愣，旋即攀在沐汀落肩头，可怜巴巴地指了指周围那群还没把他咋样的鸟妖，连声音都软了几度：“他们揍我。”
鸟妖听到这句话，集体瞅了瞅头发上还挂着鸟毛的满昭色：“……”我们好像揍的是他吧……
沐汀落没有说什么，只是拿出了晴天给他的那羽四千年的凤翎，众鸟妖一看这凤翎便知道持翎的人在他们老大心里的份量，现下沐汀落有意护着这个狼族的人还有那个碰瓷的猫大爷，他们自然不敢再纠缠满昭色。
周围看热闹的妖民随着群鸟散去后，尉影晰赧然抬起覆在沐汀落肩上的手，却还是因突然转身看他的沐汀落禁不住慌了一瞬神。
沐汀落见他无措躲闪，急忙敛回了关切的目光，然后对着满昭色恭恭敬敬作揖道：“满大侠。”
大侠?尉影晰眉头一皱，脑海中恍惚有他小胖龟徒弟游过，只是盖逍称呼满昭色大侠还可以理解，毕竟满昭色这模样，要么就是惩恶扬善的大侠，要么就是打家劫舍的匪头，可现下沐汀落也这样称呼满昭色未免有些生疏感。
这满昭色不是沐汀落养父吗？尉影晰心想，就算妖尊性子冷，但再循规蹈矩的人在亲近的人身边也该柔和些，除非满昭色在蛇族中真的地位不凡，否则这般约束当真看着别扭。
不过如今看来，他强行在自己与沐汀落之间开辟出的那道莫名其妙的罅隙，倒是比这种生疏看着还别扭。
“狼叔，你……你们聊吧……”尉影晰后退一步，盯了盯自己脚尖，旋即惶惶逃离了客栈。
沐汀落看着他慌促跑丢的背影，心底顿时空落落的，他不知道尉影晰为何会突然说那些违心的话，或许是怪他当时没有答应带他一起离垣，又或是怨他假意离垣的那一月没有让百鸟送回一封“久违芝宇，时切葭思”……可不论是因为什么，尉影晰这几日确实在有意避开他。
奈何妖尊活了五千年，遇到猫大爷之后才知情何滋味，而且一旦动心便不知什么叫做死心，无论尉影晰是真的移情别恋，还是暂时耍些小猫脾气，沐汀落都不能将这段落根滋长的情意彻底从心窝里斩杀，除非有一日他整颗心都被刨出，然后被撕裂成无法愈合的碎片，否则这辈子他都会将自己困在这一情字囚笼里。
不过幸好猫大爷也没有移情他人，妖尊往长远一想，就算猫爷是真的喜欢自己的救命恩人，兜兜转转间也不会成了别妖锅里的猫。
还迷失在妖尊锅里的猫大爷又走在了依然如故的街巷上，他心里百感交集，随便咂摸一感都不是滋味。顷刻之间，他惊觉自己仿若又回到了儿时流浪的那段日子，每次眼巴巴地看着酒馆里的红烧鱼，不仅胃腹如火烧一般，连心口都是难耐的焦灼。只是如今贪恋的不再是那一盘红烧鱼，而是一个上辈子求而不得，这辈子却无可奈何的人，而且这种滋味更是灼心焚骨。
“红烧鱼……汀落……”尉影晰丧气地嘟囔一声，接着摸了摸自己发饿的胃腹，突然莫名闻到一股浓浓的鱼香味。
“尉兄可是想吃鱼?”
身后熟稔的声音略过耳畔时，尉影晰便已经猜出是谁在跟着他，不过转过身的一刹那，他还是被梨花翩翩的温润惹得惊愣了一瞬，直到眼前的人含笑抬了抬手里的食盒，他才回过神，旋即毫不吝啬地高扬起嘴角。
上次没有与尉影晰说上半句话，千夜这几日便得空就来寻他。只是这次虽又恰巧赶上尉影晰离开客栈，但出于谦恭，他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借与沐汀落商讨诛伐地囚谷的事宜讨了一杯茶水。
不过地囚谷的事，沐汀落对外已经顶着尉影晰的名义让晴天和盖沉与一众妖族长老交际了一番，所以他听得出千夜话里的寒暄之意，便仅颔首低眉的浅浅应着，然后时不时地乜过窗外，试图寻到某人的身影。
但妖尊也没想到猫大爷竟会去招惹鸟族，而他仓促现身去护尉影晰与满昭色时，千夜便站在窗口静静瞧着，直到见尉影晰离开了客栈门口，他才下楼提过早已备好的食盒，然后跟了出去。
“千夜?”尉影晰环顾过周围，惑然问，“你一直跟着我?为了给我……送鱼?”
千夜扫过街上的妖民，低声提醒道：“我们换个地方聊。”
自妖民知道虫族会利用水域抓掳他们后，一些船运的生意也冷淡了许多，行酒渡的渡口少了之前的繁荣，尉影晰恍然觉得迎面吹过来的风都凉了些。
不过风再凉，这聊天的好地方也是尉影晰自个儿选的，好在他怀里还有一盘红烧鱼，只要有鱼，哪怕把他丢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无所谓。
“上一次围攻地囚谷时，妖尊可有伤着?”
听到千夜问语，尉影晰一顿，随即边继续悠哉吃鱼边摇头：“没有……我好着呢，不过上次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是想让你们撑场面的，可我没料到你们会与虫族打起来，幸而伤亡不重，否则我肯定会被公然鞭挞的。”
千夜释然一笑：“虫族族长无道，如今这一战若是得胜，也是万民之福。”
尉影晰滞了须臾，然后若有所思地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在妖民眼中，若无虫族，妖界将是海清河晏，可上辈子虫族被灭族后，妖界又是一个何等无道的世道，他又被那些大义凛然维护正道的妖族逼得落了个什么下场?
万民之福?尉影晰心头一凉，上辈子的种种不公兀自又在他心头覆了一层白霜，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方被血腥的迷雾遮掩的子市，还有那一个个欲征服四象印的狂妄且贪得无厌的嘴脸，若虫族是祸根，那铲除祸根之后为何会是这样一个世道……
“妖尊可是身子不适?”千夜见尉影晰双手紧紧捏住盘沿，指节掩不住地打颤，不禁忧心问道。
“没有……”尉影晰浅浅一笑，接着敛了笑意，垂下眼睛道，“两日后赶赴地囚谷时，你……你们万事小心。”
“两日后?”千夜皱了皱眉，不过旋即便思量得一些事，于是仅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追问什么。
为了鼓舞士气，顶着妖尊头衔的尉影晰不会赴谷诛讨虫族的事，沐汀落并没有告知众妖族。不过现下尉影晰连入谷的时日都不知道，千夜一听便知道此次与虫族交战，尉影晰不会去，只是不去的理由自然不是因为妖尊记不住赴谷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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