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楚些,什么领战,那些妖族不是明日之后才赴地囚谷吗?”
尉影晰似是没看到他面前小妖惶恐的模样,他急慌慌地追问,一颗心更是随着他们刚才谈及的言辞如被丢进了煎熬的烈火中。
突然被冒出来的疯子揪住衣领,那住客下意识地粗暴挣开,接着整了整衣襟,不耐烦地撂下一句:“什么明日,他们今日就已经赴谷了,这个时候应该正兵戈相向呢,你没看外面街市上都没有敢出来的妖民吗,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生怕变天,所以只能躲着。”
另一住客战战兢兢地躲开尉影晰,然后一边拉着应声的小妖离开,一边压着声音谨慎提醒:“你跟他说这些做甚,这人跟个疯子一样,快走快走……”
“今日?……”肩上的行囊蓦地掉在了地上,尉影晰怔忪片刻后促然闯进了身后冷清的房间。
许是昨夜一场淋漓酣畅的大雨蒙蔽了他极好的听觉,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异样,更不知道沐汀落临行之前是否又来过他的门前。但不论沐汀落昨夜传音的那番话算不算离别之言,此刻都不能平熄尉影晰燃燃愈烈的心火。
“客官客官……”被楼上的吵嚷声引来的店家见有人不顾形象地乱嚷乱闯,不由地挡住杵在门口的尉影晰,劝道,“您有什么不满,我们帮您解决,可别对无辜客官撒气,您需要什么,还是要找什么,我们……嗳!客官您去哪儿?!”
尉影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没想到沐汀落连入谷的日子都骗他,现下他没有咒法,周围又没有可供他驱使的车兽,他就算心急如焚,此时也只能无措地在奔走在长街上,继而暂且往渡口的方向跑去,试图寻一条敢出海的货船。
然而就在他险些因泥泞滑了一跤时,一熟稔的人影突然骋着一匹四角白鹿渐渐映在他迷茫的瞳眸中。
“师尊?”盖逍一看自己赶上了自个儿师尊回猫族休养的末班车,掩不住欢喜地挥手大喊,“师尊!”
尉影晰一惊,他呆愣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胖龟……屁股座下的灵鹿,顷刻间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忍不住迎了过去,然后热情地把他小胖徒弟从灵鹿上扶拽下来,接着二话不说,迫不及待地开始往灵鹿背上爬。
这白鹿他还认得,是当初差点把他颠散架的那只灵兽,只是当时他不理解沐汀落为何会莫名带他驾鹿狂奔,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不喜欢他与千夜谈天说笑吧。
“师尊师尊,这四角白鹿跑不了。”盖逍完全不懂尉影晰怎会对灵鹿是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家师尊只是纯粹见了他高兴,才疯疯癫癫的手足无措。
还未爬上鹿背就被盖逍拽下来的尉影晰焦急地道:“我有急事,你先别挡路……”
“师尊要回鹿行镇买荷花饼对不对?”盖逍眯着眼睛笑笑,旋即掏出一袋吃食塞在了尉影晰手里,“这是师哥连夜让信鸟托信叮嘱我买的,是师尊喜欢的那家店里的荷花饼,还热乎呢,师尊快尝尝。”
不知是被丝丝缭绕的甜香收买了神思,还是记起了昨晚自己嚎哭时无意说出的搪塞言语,尉影晰目无余瑕地盯着纸袋里寸寸暖热的荷花饼,良久都走不出那些堆积在心底的熙攘往事。
“还有啊师尊,师哥说师尊身子抱恙,要去猫族休养,让我照顾好师尊,给师尊多做几顿红烧鱼,”盖逍说着,取下鹿角上挂着的两条鱼,乐呵呵地问,“师尊想不想今天晚上吃鱼呀?”
听到盖逍的话,尉影晰好不容易把自己从万般情衷的苦涩浪海中捞出来,他将那袋荷花饼牢牢贴在怀里,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紧接着红着眼眶盯视着盖逍,不容置喙地道:“我们去地囚谷。”
那两条鱼随着盖逍激灵了一下:“师师师……师尊,我们去地囚谷……”挨揍吗?
“凑热闹,”尉影晰翻上鹿背,伸手捞过盖逍手里的鱼,随手投进了一旁较深的水洼里,“我们去地囚谷凑热闹,晚上回来再吃红烧鱼!”
话音未落,还在原地纠结的盖逍便被尉影晰半拉半拽地扯上了鹿背,随即心驰神往地飙向地囚谷。
而随着四角白鹿风驰电掣的离开,一直跟在尉影晰身后的彪悍身影也霍然消失在了街巷间,整个街市上仅留下两条憋屈在水坑里的游荡的鱼……
地囚谷已被滂霈大雨颠沛得面目诡谲,如今战事一起,当即殄沌成一片擢发难数的凄凉枯骨相。
沐汀落料到镜润会利用白虎印对付一部分妖族,而且啸林城的妖族更是首当其冲,所以保险起见,攻入地囚谷的只能是辰微垣龟族一行和火熙阁鸟族,以千夜为首的部分妖族则置于谷口击杀妖兵,若镜润抛出白虎印便立即撤离,至于沧溟波水族因不善陆战,则负责等受白虎印威胁的妖族撤退时引水入谷,开通水路以助他们迅速撤出地囚谷。
不过镜润似是不在乎攻谷的妖族为数多少,他儇佻着神色扫过沐汀落周围,旋即想是有少许惊讶,禁不住挑了下眉头。他原以为妖尊既然还活着,那妖尊首徒定然是取血藤果的人,可如今沐汀落却好好地站在地囚谷,还替代那位尚无咒法可施展的妖尊领战众妖族,到底是他小瞧了身为神医蛇族后人的妖尊。
然而镜润或许至死都不会知道,这个不能让他小瞧的“妖尊”却不是什么得祖真传的神医,他只是自私地为了留住一人的红衣笑颜,所以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回这个人罢了。
不要命的猫大爷鹿不停蹄地赶到地囚谷口时,火翊鸟早已沉甸甸地将隐了身子,而漂浮在地囚谷中的妖魂残渣也已血染了天幕,浮浮沉沉间终是荒唐成无家可归的凌乱孤魂。
“师尊……”盖逍转悠着脑袋瞅了瞅周围,惊愕地问,“他们人呢?怎么没有人,只有这些……”消寂的妖魂……
盖逍咽了下口水,勉强压住他胸口的慌促,才不至于让剩下的一句“全军覆灭”脱口而出。
尉影晰没有应声,他从鹿背上跳下后,先杵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接着凭着自己上辈子入谷的记忆,谨慎地打量过貌似无波无澜的寂静深谷。
然而就在他将目光穿过这些妖魂灰烬,继而定格在茫然无依的暗谷深处时,其身侧突然蹿出一人,随即还不待他看清来人的面目,这人已经抬臂劈掌,骤然击向他后颈。
“师尊!”
盖逍难得反应快了一次,他见这人要伤他师尊,当即以冥盾护住尉影晰,令那劈下的一掌收不住地砸在了一个可与乌龟盖盖比拟的盾牌上。
紧接着便是一声真心实意地痛呼声。
尉影晰戒备地抄起他的搅屎棍,旋即回身一看,不由惊道:“……狼叔??”
盖逍随之一惊:“满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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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猫大爷有点懵
沐汀落生怕猫大爷回家娶媳妇的决心被撼动,于是不仅托满昭色暗中护着他回猫族,还嘱托满昭色时刻防着他一时兴起再跑去地囚谷凑热闹。
满昭色当时只觉得沐汀落忧心过重,毕竟尉影晰虽与沐汀落换了妖魂,但本事还不如一只幻不出人形的灵猫,像诛讨虫族这样的要命大事,惜命的猫大爷应该不会上赶着去送猫头。
然而当他今儿早上悄然跟着尉影晰离开客栈时,他怎的也没料到这位小猫兄弟仅骑了头鹿,带了个龟,便真敢单枪匹马地奔赴虫谷。满昭色没办法,只能捯饬着俩老腿尽力追赶,然后准备趁尉影晰不注意,简单粗暴地把人敲晕扛走。
“沐汀落让你……”听完满昭色言简意不赅的解释,尉影晰禁不住瞪圆俩猫眼,难以置信地追问道,“让你……打我?!”
开什么猫笑!猫爷我就算已和他单方面断绝同床共枕的关系,但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师尊,这老蛇在哪儿借的胆子,竟敢先欺师后打我,再迫不及待地把我送回猫族?他当真不在意猫爷我与别人成亲吗??
“嗯。”满昭色颇实诚地点头,心里想着,虽然落儿没直接说让我揍晕你,但是为了不让你进地囚谷,我一大把年纪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所以这大锅暂且背落儿身上也是实至锅归。
盖逍听完满昭色的话,□□不禁又膨胀了一圈,他诧异地辩解道:“可是师哥叮嘱我照顾好师尊,又怎会伤师尊?”
满昭色乜过尉影晰低沉的脸色,忙不迭纠正道:“不是要伤小猫兄弟,我心里有数,下手不会很重的。”
尉影晰:“……”不会很重,但也不轻……
许是这番越描越离谱的对话太过费脑,三人缄默不语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直到一道咒纹忽地自谷央擎出,尉影晰才惶然转身,慌促盯视谷内。
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咒纹以震碎凌霄之势回旋至苍穹,并击得周遭山谷不住地发出震颤的轰鸣声,而山头仿若有什么晃荡眸眼的白物正堪堪往下蔓延。
感觉到谷内层层笼罩的寒意,尉影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紧接着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谷道转角之处陡然袭来一片遮盖大地的冰凌。
“快散开!”
满昭色大吼一声,旋即扯着尉影晰退到了谷侧,而盖逍抱着灵鹿脖子,好不容易才拖拽着四角白鹿退到另一侧。
不过所幸这吞噬大地的冰盖仅波及至谷口外不到百步,尉影晰他们也并未被这些支棱起来的如刀冰凌伤着。
“师尊……”盖逍等周围踏碎山河的声响消了些,才敢从冥盾后露出脑袋,然后唯恐雪崩一样,谨慎小声地唤了几声尉影晰。
然而尉影晰还来不及回应对侧的小胖龟徒弟,他惶惶不安地扫顾过满目落白的地囚谷,愕然问:“镜润有这么大本事吗?”
满昭色面目本就沧桑,现下眉头一锁,差点与脸上的皱褶挤在一起。他行世多年见过不少蹊跷事,但转瞬之间便让大片山河渡上一层冰的咒法,他也是头一次见。不过他知道这肯定不是老毒物镜润的本事,可即使是啸林城雪豹一族,这得需要多少个长老级别的妖同时施法才能有冰封百里的能耐。
然而满昭色心里清楚,这绝不是沐汀落他们施法造成的,毕竟冻成这样,若想从那无形大钟里面逃出来可就难了。
“不是镜润,镜润的魂器是劫钟,顶多把众人困罩在钟里,刚才那道咒纹肯定不是他亲自设下的,但瞧这架势,倒也不是一妖能做到的,除非……”满昭色低身打量过厚重的冰面,恍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用凌虫!”
凌虫?尉影晰一惊,心说,可是这辈子镜润养的那批凌虫不是同上辈子一样,全部葬送青龙漩了吗?地囚谷哪儿来的如此多的凌虫?再说了,猫爷我上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多冰天雪地呀,白虎山一遭就已经够折腾猫了,如今地囚谷再来一遭,这辈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雪霉了!
不过不仅猫大爷惊愕现下的状况,连镜润自己都没想到竟会是如今的下场。他料到畏惮白虎印的妖族不会入谷,便先在谷内设了妖傀幻境,让沐汀落他们误以为他利用大部分的妖傀对付入谷的妖族,实则却将所有的妖傀全部安置在了谷外,继而逼迫谷口的妖族入谷。
双方厮杀之后,谷内妖魂溃散,足以激起白虎印的吞噬部分妖魂的力量。而这时他已抛出了劫钟,借助劫钟外吸纳残留妖魂的白虎印的力量暂且困住了沐汀落他们,并将那些以啸林城为首的兽族渐渐变成新的妖傀。
镜润原以为自己费心竭力布置下的这一切应是万无一失,况且那位他尊称一声尊主的妖还留守谷外,以防沧溟波水族攻至,如此内外合击,沐汀落他们当是插翅难逃。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有妖留用他豢养的凌虫,并欲将他连带众妖族一并困死在他自个儿的魂器中。
而且这个埋伏冰咒的妖不仅知道沧溟波水族会在地囚谷引渡水路,还知道如何操纵凌虫,以至于那些被白虎印吞噬部分妖魂的妖身还未被镜润的虫兵占据,便已被大批凌虫捷足先登。
但凌虫只是低等的妖物,它们侵占妖身后,这些妖傀仅如冰僵的雕塑,根本不会成为挥戟挈刀的傀儡,于是镜润利用妖傀对付妖族的美梦便随着这些僵硬的妖身堪堪冻结在劫钟里。
不过单看这妖利用凌虫占据妖身的做法倒是避免了让沐汀落他们自相残杀,若不是这妖还将劫钟周遭一并冰封了起来,镜润还以为这妖是与那个没有赴谷的“妖尊”是一伙的。
“妖尊,看这情形,镜润自己八成也出不去,可这冰越封越厚,再待下去,我们也会被冰封的!”盖沉避开搏杀的虫族,好不容易移身至沐汀落身边,哭丧着核桃老脸,惴惴不安地提醒道。
沐汀落面色凝重地望过上方渐渐被寒冰隔绝的模糊不清的咒纹,紧接着骤然向顶端掷出了火风刃,然而尉影晰的妖魂再“火”,也不过修炼千年,虽在钟顶的厚冰上划了一道狠戾的痕迹,但很快便被接踵而至的层层寒冰吞噬无痕。
“这可怎么办?”盖沉惊慌地瞅着回旋至沐汀落手心的缭绕着火焰的弯刃,接着又看了看试图借星移镜出去却屡屡碰壁的晴天,以及那群火攻也无济于事的凤族鸟妖,不由得盼着那位镇守火熙阁的老凤凰能舍得挪窝来地囚谷溜个弯。
而地囚谷外,沧溟波水族因冰封被困在了谷周,而且还被一大群虫族围攻。不过这次,性子急躁的海君澜倾倒是干脆果断,他见地囚谷突然被冰封,当即让几个水妖依附水路赶往火熙阁搬救兵。
此外,尉影晰他们虽能进入地囚谷,但他们一共就仨人,个个都没有妖尊沐汀落的浩然正气,所以个个都不抗冻,若想化这冰,猫大爷便只能靠硬抗。
满昭色扫过茫然一片的冰地,慌促问道:“镜润的劫钟可隐藏万物,即使这冰把劫钟封冻了,我们也不知道这钟在哪儿,怎么救落儿他们?”
“怎么救……”尉影晰垂下眼睛,焦急地思索着能够联系到沐汀落他们的办法,然而他思量了良久,愣是没想到什么能用的法子,只逼得自己恨不得与沐汀落心有灵犀。
“师尊,师哥他们会不会出事?……还有我太爷爷他,他有老寒腿,可禁不住冻啊!”
盖逍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担心他老寒腿太爷爷,红着腮帮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倒让尉影晰禁不住想起自己收徒的那天,那时盖逍虽不至于感动得涕泪横流,但追到飞阁莲屿的时候也是这副激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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